沉默的城呼出风的呜咽
黎荔
作为一个在西安城居住了那么多年的人,我所乐见的城市,仍旧是这一座古城。览尽京城的繁盛,洋场的奢华,苏杭的柔美,看来看去,还是更喜欢西安。这座古老的都城,在秋冬季节、薄暮时分更有感觉,长安落日,银杏萧萧,云盘旋,雁南迁。即将沉没的夕阳默默地照耀着青灰城墙,将它们涂抹上一层碎金。护城河水波上不时掠过一群飞鸟,环城公园树荫下,一群人拉着板胡,吼着秦腔,立在那里闲谈,石椅上坐着二三白发老人,向远处在张望。穿行于废都残垣之间的寒风发出诡秘的呜咽,站在城墙下的人在这样的时刻仰望天空,会有一种被四周吞噬、被时间淹没的错觉。
风本来是没有声音的,风只是空气在走动,漫步,或者狂奔。风是无形的,被谁阻挡了,风就发出谁的声音。风从一座很老很老的城池穿过,从青灰色的斑驳城墙背后,从木叶尽脱的高高树梢,从街角小贩翻炒糖炒栗子的铁锅上,从一排排随风摇曳的红色灯笼,从一座座寺庙大殿正前方香炉的烟气燎天中,从层层楼阙、翘翘飞檐,从高楼之顶、山坡之巅,从更远处的巍巍秦岭、汤汤渭水……风来去自由,去往任何一个它想去的空间。
风踉踉跄跄地穿过大街小巷,从竹笆市、案板街、炭市街、五味什字这些寻常市井漫卷的烟火气,到粉巷、洒金桥、朱雀路、东市、西市、骡马市这些旧时商铺的屋瓦檐头,风信马由缰地,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怎样嘶鸣就怎样嘶鸣。哪怕只留一条缝隙的地方,也能听到风“呜呜”地挤进来的声音,缝隙越小,风声越尖锐。风由东向西,或南或北。从遥远的北方,万里而来的风,用呜呜的、含糊不清的声音呼唤着一个人,仿佛那人就在这座城。“呼呼”之声在你四周盘旋、回响,那是风用所有的名字在呼唤着同一个人。风不在乎你能不能听得懂,你听见的声音,就是它存在的证据。
风本没有声音,我们知道的所有的拟声词,其实都可以拿来描述风的声音。可穿过冷寂秋冬的古城的风,为什么在我的耳中,听到的只有低低呜咽,风声中带有东方国度特有的浑厚元音?
那是孤独的风,衰老的风,它推搡着屋门,摇晃着窗棂,它飞越秋的孤寂和冬的寒冷。大小雁塔,晨钟暮鼓,看沉默的城呼出风的呜咽。每一声风的呜咽,都是时间的纽结与留连。冷冽的风掠过耳边,如同一场又一场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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