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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河南鹤壁市,有一处名为三兴康乐村的废弃工厂。2022年夏天,这里成为了一个特殊的指定居所。

六月的一天,长垣市企业家许双军被带到这里。他不知道,接下来的六个月零十六天里,这个废弃工厂会成为他的囚笼。

半年时间里,只被允许洗过一次澡,不能刷牙。许双军在后来的控告信中这样描述,开始十几天,手铐脚镣是分开的:

之后四、五个月时间里,手铐和脚镣都连着。

在废弃工厂的日子里,警察往常都是把许双军锁在审讯椅上吃饭,2022年8月的一个晚上,许双军经历了一场特别的晚餐。

一位名叫孙超的警官端来一碗卤面,紧挨着他坐下,要求他从审讯椅上下来吃。当许双军察觉到饭里有金属异物想要挑出时,孙超命令道:

吃下去,必须吃下去。

那钉子就着面咽了两下,才咽下去。从此,许双军的腹部便开始持续疼痛。

房间空调被调到16度,直到他被冻伤。许双军的双腿被冻肿,胳膊至今仍然抬不起来。

审讯时,他必须戴着黑头套,只有在问话的时候才能摘掉。一位姓杜的支队长曾对他说,我们就是冤枉你的,啥时候都有冤死屈死的:

83年严打时,冤死屈死的很多。别人都没钱,怪就怪你有钱,抓你就是来为案子买单的。

2023年12月,鹤壁市淇滨区法院对许双军作出判决:二十年有期徒刑。判决认定他犯有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等六项罪名。一审开庭时,许双军:

以头撞墙,血流满面。

法庭在他无法出庭的情况下,连续开庭三天。

部分同案被告在庭审中表示,他们在指定监视居住期间的供述是被逼迫作出的。

这些细节在判决书中未被提及。

现在,许双军的二审在鹤壁中级法院进行。他的辩护律师发现,一审法院曾就此案向二审法院请示。

当律师申请公开相关信函内容时,遭到了拒绝。

2024年5月27日,许双军等33名被告人涉黑案的二审庭前会议上,只有许双军、孙宁、徐振士三人到场。

庭审还未开始,法警就已经将两名涉案财产律师驱逐出法庭

当律师们试图用手机记录这一过程时,一名律师助理被数名法警拖至羁押区。

这位律师助理后来描述道,突然间数名法警暴力抓住他的手臂和身体,强行把他拖至法庭后的羁押区:

逼我删除视频。

这场突如其来的冲突持续了一个半小时。

期间,这位律师助理的手机被强行破解,视频被删除。

他的胳膊被抓伤,手掌破损,手指上的勒痕数小时未消。

1

2024年10月18日,许双军案二审在鹤壁中院开庭。法院门口停着四五辆标注为“特警”的警车,车上坐满了人。

多名法警守在门口,仔细核对每一位进入人员的身份信息。

被告人家属们一早来到法院,他们手持身份证,要求进入法院旁听。

但法警拦住了他们:

不在旁听名单上的,不能进去。

“名单是谁给你们的?”有人问。

“是合议庭给的。”一名法警回答。

“合议庭有什么权利设定旁听人员名单?有哪条法律明确规定可以限制旁听?”一位家属问道。

法警回答:“你们有异议可以打电话问合议庭。”

电话拨通了,是孙志强法官:

“你们的事情之后再说,我这一会儿开庭了。”

法院内部纪委办公室的回应也很简单:“你们之后去向xx部门反映。”

“那我们现在就在法院门口等着?”

“那就在外面等着吧。”

当家属询问法警的警号和投诉电话时,法警们不予理睬,把法警号的标识捂得严严实实的。

而此时,庭审现场的旁听席却大量空缺。

庭审中,被告人孙宁作证,在几天前的庭前会议上,他两次明确要求解聘法援律师,后来孙志强法官到看守所问他,为什么不再委托闫炜律师,还说闫炜律师是律协会长,很优秀。

在同一场审判中,许双军质问任利民法官,被告人一共33人,为什么只有32人到庭?原来是因为:

一个被告人已经被关死了。

李廷浩在二审期间羁押于看守所,虽然患有基础病需要服药,直到2024年7月1日病重送医,抢救无效死亡

但未获准保外就医。

10月23日,庭审进入第四天。佀化强律师在庭上指出,本案是公安机关通过大量地胁迫同案被告人以及另案处理的被告人以及一些证人,指供、诱供,甚至通过伪造虚假材料形成了一个以虚假言词证据为中心的对许双军本人专门指控的证据体系。

当许双军询问证人李喜顺关于判决书中的证词时,李喜顺直接回答,这些都是假的,公安叫他说啥就说啥,不这样说就打他。

李爱广也表示,这些内容都是假的,公安逼着说的,没办法。

被告人王海军曾透露:

公安说,要是说实话,就加两年刑期;说假话,就减两年刑期。

李思军的陈述更为具体。他说自己被带到鹤壁三兴康乐村后,遭到警察殴打。后来支队长说:

这么久了我没吃饭,让我去厕所吃点屎喝点尿,灌给你,让你喝饱。

被告人焦战标表示,他不认识许双军,而辨认过程是:

侦查人员先让他单独看许双军的照片,然后让他辨认的。

许双军的辩护律师张凯提出了一个简单的验证方法,把许双军的手机通讯录和微信通讯录调取出来,看看他的手机里存了谁的手机号码和微信好友,就可以直接证明原审被告人、上诉人和许双军是不是认识或熟悉。

法庭没有同意。

2

9月18日上午,许双军案同案被告人孙宁坐在被告席上,面露困惑:“今天让我来是干什么的?”

按照2024年9月3日施行的《办理刑事案件庭前会议规程》,法院应当提前三日告知会议事项。

但在这个案件中,没有人收到这样的通知。

当孙宁提到自己在指居期间遭受刑讯逼供时,现场气氛骤然紧张。

他的法援律师靳日坤,面对法官询问是否申请排除非法证据时,给出了令人意外的回答:

不申请,等以后质证的时候提质证意见。

其他律师随后发现,靳日坤仅仅是一名实习律师。

被告人孙宁问,啥叫非法证据?法官只是机械地宣读了《刑事诉讼法》第56条关于刑讯逼供的内容。

当许双军的辩护律师佀化强试图补充解释时,却被法官打断,这里不是普法的地方:

你作为许双军的律师,不得向其他同案被告人释法。

在案卷材料中,一组照片引人注目,许双军和他的儿子许永庆在指定居所监视居住期间,被戴上了连体脚镣手铐。更特殊的是,他们的讯问地点与指监地点是同一处。

许双军的辩护律师张凯向法院提交了数十份申请,这些申请大多数需要三天内回复。但是目前,大多杳无回音。

在一封致鹤壁中院院长的公开信中,张凯律师写道,《论坚持全面依法治国》中指出,司法机关要增强主动公开、主动接受监督的意识...让暗箱操作没有空间。

在庭审过程中,辩护律师们反复要求书记员记录他们的发言。但事实很快显示,这些请求如同泥牛入海。

一位律师说,今天是第九次要求书记员如实记录我们律师的发言,但是上午的6次和下午的2次书记员没有如实记录,书记员对此的回应是:

一个微笑。

当法庭宣读庭前会议报告时,辩护律师佀化强发现,书记员不仅没有记录法庭宣读内容,反而在此前的庭审笔录中添加了“佀化强律师侮辱书记员”的内容。

被发现后,书记员匆忙调整显示屏幕。

庭审中,许双军针对书记员的记录问题提出回避申请。

任利民法官以“不属于法定事由”为由当庭驳回,并禁止律师继续提出相关异议。

9月24日,事态出现转折。当律师们准备参加下午的庭前会议时,突然接到鹤壁市检察院的电话。

检察院称收到了河南省巡视组转交的举报材料,需要调查核实法院在审理过程中的违法行为。

但更令人意外的是,当律师们如期到达法院时,却被法警拦在门外。

原因是接到法官通知,下午处理涉案财产异议事项,不允许律师进入法庭。

在庭前会议尚未结束的情况下,鹤壁中院决定开始二审庭审。

这个决定的依据来自一次私下会面,在庭前会议休庭期间,任利民法官在鹤壁中院与许双军进行了一次会见。

任法官向许双军表示:庭前会议没有召开的必要了,14号开庭,你看着办。

面对这番表述,许双军回应道:“你要开就开。”这句话被迅速记入笔录:

许双军同意开庭。

当许双军表示这并非自己的真实意思并拒绝在问话笔录上签字时,他的异议未获回应。

3

2022年6月20日清晨,长垣市菜园村下了一场小雨。59岁的许双军像往常一样晨跑归来,顺道去农贸市场买了些菜。他出门上班时,没有和老伴田艳丽打招呼。

那天,他走出亿隆国际城10楼的家门,再也没有回来。

许双军被带到长垣县刑警队,在那里,他第一次见到了鹤壁市公安局侦查员孙超:

到了鹤壁,我再好好修理你。让你生不如死,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当天晚上,他被带到鹤壁一处废弃工厂的平房里。没有人告诉他这是什么地方,也没有人解释为什么把他带到这里。直到很久之后,他才知道这里是“三兴康乐村办案基地”。

在这个基地里,许双军开始了长达六个月零十六天的非正常关押生活。

在这个“基地”里,许双军经常被戴着黑头套。只有在问话时才被允许摘下。

夏天里,他只穿着单薄的内衣,但空调温度被刻意调到最低的16度。

他的双腿和双臂都被冻肿。“至今,我的胳膊还疼得抬不起来。”许双军在后来的控告书中写道:

为我做笔录时,才打开执法记录仪。折磨我的时候,都关闭执法记录仪。

2023年1月5日,许双军终于被转移到正规的看守所。

此时距离他被带走已经过去了六个月零十六天。

在一审开庭时,人们才知道一个惊人的事实,在这漫长的六个多月里,鹤壁警方甚至都没有按照法定程序立案。

这起案件还牵连到了许双军的儿子许永庆。他同样被关押在“三兴办案基地”,24小时带着脚镣手铐。

“我们在里面被关了将近两个月,每天脚镣手铐,24小时监控录像,吃饭睡觉上厕所都被监控,无死角监控。”——

仅凭公安局一纸空文就说没有监控录像。

许永庆在二审法庭上这样描述他在基地的经历。

4

“你们逼着我吃钉,逼我的司机指证我,我的同案被告人被逼着互相指认。”许双军站在被告席上说,“现在开庭还有什么意义?”

这是许双军案二审的第九天。此时的法庭上,几个关键人物的缺席引人注目:王海军突然被带离庭审,李思军下落不明,而一份本该送达法庭的律师委托书也不知去向。

在此前的庭审中,李思军讲述了一段令人不安的经历。2022年7月,他被从新乡看守所带往鹤壁。但目的地并非看守所,而是一个叫“三兴康乐村”的地方,应该是7月10日到11日:

公安打我大约三十个小时。

李思军回忆道,警察说如果改口供罪会更重,还以他的家人相威胁:

警方先是扇耳光,问一次就扇一次,还用钢丝鞭打脚板。

焦战标说自己在康乐村基地待了72天,带着连体手铐脚镣,蒙着眼睛,“他们说郭建忠已经说了,现在可以喝啤酒吸烟,我就都招了。”

司中普讲述了更具体的细节,2022年5月28日,他们从下午三点提审到夜里十一点多,拿了一份编写好的口供让签字,当他表示不认识许双军和刘建明时:

警察扇了我一耳光。

审讯者的话语显得异常直白,他们包括郭建忠,都是一帮小虾米,抓他们,鹤壁财政要赔钱的。必须找到许双军,才能把警方的支出买单

“为什么不给录音录像?”许双军在庭上一再追问。

关于同步录音录像证据的争议,贯穿整个庭审:

检察院称监控找不到了,但公安纪委却说他们看过视频监控。

这个矛盾始终没有得到解释。

许双军说被关押在康乐村时,每个房间都有摄像头,走廊有,厕所也有。既能录像也能录音,警察孙超讯问的时候,还让他说话大点声,因为:

摄像头直接连到省厅。

在旁听席上,有人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书记员似乎在选择性记录。当许双军提到被告人李廷浩在看守所死亡的情况时,书记员没有记录,直到律师督促才开始记录。

当李思军的律师要求阅卷时,法警却没有将委托书送达法庭。

许双军插话说:“李思军在看守所拿了委托书交给了法警,希望带出来,但是法警没有拿来。”

一位律师在庭上说出了更令人不安的信息:

法官跟他说,要是他请律师,就给他分案处理。

10月28日上午,李思军站在被告席上,手中握着一封举报信。

这封信据称涉及鹤壁市公检法人员的重大违法行为。

他希望由在场的佀化强律师和张凯律师先行查阅,但是,审判长任利民的反应很快:

把举报信拿上来。

他承诺,会在庭后复印一份给律师,并将原件归还李思军。

但这个承诺最终没有兑现——举报信的复印件没有送到律师手中。

10月29日的庭审现场。李思军表示要聘请律师,并当场放弃15天阅卷时间。

佀化强律师拿出准备好的委托书,等待李思军签字。就在这时,审判长任利民:

突然宣布休庭,并要求法警将李伟军立即带离法庭。

任利民的理由是,需要核实两位律师是否也放弃了15天的阅卷时间。

当天下午,佀化强律师提交了两位律师签署的书面声明,确认尊重李思军意愿,律师同意放弃15日阅卷时间。

合议庭对此没有任何回应。

自从10月29日被带离法庭后,李思军再未出现在庭审现场。

他的委托书下落不明,他的举报信内容未能公开,他想要聘请的律师未能到庭;而在法庭外,依然有人在等待进入旁听席,空着的座位仍在那里。

“你们这不是在剥夺他的辩护权吗?”佀化强律师在法庭上质问,“李思军的律师就在门外,手续都已经完备并且核实了,你们还是持续不让他们到庭,这是赤裸裸的剥夺辩护权!”

面对律师们的质疑,审判长任利民的回应始终如出一辙:

不服,可以庭后控告。

5

2024年10月22日,河南鹤壁市中级人民法院门口,曹宗文律师在寒风中站了整整一上午。他的手中握着完整的委托手续,但始终无法跨过法院的门槛。

这是许双军案审理的一个普通日子。同案被告人陈敬轩的家属已经为其聘请了新的辩护人——曹宗文律师和吴锋律师。

两位律师的委托手续齐全,本应在今天出庭为陈敬轩进行辩护。

但当曹律师试图进入法院时,法警拦住了他。给出的理由很简单:

不在合议庭出具的出庭律师名单之内。

这个理由本身就暗含着一个矛盾。

依据《刑事诉讼法》第三十四条,辩护权来源于当事人的委托,而非法院合议庭的许可。法律明确规定:被告人有权随时委托辩护人。

整个上午,曹律师就这样站在法院门口,丝毫迈不进法院大门半步。

同一时期,法院的其他违法行为也在不断发生。10月18日,许双军案二审开庭第一天,被告人家属来到法院想要旁听。他们在安检室就被拦下。法警给出的理由是不在旁听名单上。当被问及名单的来源,法警回答:

是合议庭给的。

从10月18日到11月1日,法庭旁听席上始终有数排空位。群众、法警和法官之间上演了一场特别的对话循环:

群众对法警说:“合议庭已经同意旁听了。”

法警回应:“没收到合议庭给的旁听名单。”

法警建议:“你们打电话向合议庭确认。”

群众掏出手机想打电话确认,却面临着一个无解的困境:

但是三位合议庭法官在开庭,怎么可能打通电话?

一位法官助理来到门口,支起桌椅开始发放旁听证。然而发放一会后,他突然以“旁听证已经发完”为由,抱着电脑离开了。

10月21日,当大量群众来到法院要求旁听时,法警采取了一个简单的解决方案:

谁也不让进,连辩护律师也被拦在了门外。

这一切,都发生在国徽高悬的法院大门之外。

陈敬轩的辩护人曹宗文律师和吴峰律师等待了整整八天,终于在第八天被允许进入法庭。

6

法庭内,三位检察官面前各有一块屏幕,而坐在第三排的律师们却只能勉强瞥见第一排的两块显示器。

“请和第一排的律师换个位置。”审判长任利民这样建议道。

关于笔录核对的问题,任利民法官给出了他的解释:“庭审结束后,当事人可以核对笔录。”

但现实是:从未有人获准核对过笔录。任利民的理由是:

当事人从未提出核对的申请。

佀化强律师曾对任利民直言:“我问到李思军现在能不能认出刑讯逼供的人员时,你就打断我,不让我继续问!”

“我们关于非法证据要调取的同录、伤情照片等33份申请,几个月了,都大半年了!法院都没有给我们任何答复!”

法庭上,许双军说:“把我们关在黑屋子里那么久,我怎么知道时间?”他的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愤怒,“必须把孙超(侦查人员)叫来和我们对质!”

在庭审的第十二天,一份检察官意见突然出现在庭前会议报告中。

佀化强律师指出这一反常现象,这涉及到法庭审判中心主义、独立审判原则、检察官的客观义务,这些都是宪法原则:

检察官不是在法庭表达的观点,而是私下和法官商量出来的。

当法庭开始逐个审理被告人时,其他辩护律师提出要求发问。法官以“该起事实不涉及许双军”为由予以禁止。

“这是黑社会案件,这些事实的是否成立都涉及到黑社会组织的是否成立,”律师们提出抗议,“而且每个罪名前面都写着以郭建忠、许双军为首的黑社会组织。”

然而,法官仍然强行推进程序。

关于聚众斗殴罪的第二起犯罪事实调查开始了,但没有一位证人出庭作证。

“已经给证人发过通知、打过电话了。”合议庭如此回应律师质询。

当辩护人佀化强律师追问是否出具了强制出庭令时,得到的回答是:“法律规定的是‘可以强制’,考虑到证人不愿意出庭,合议庭不强制证人出庭。”随后法官催促律师:

赶紧发问,再不发问视为放弃权利。

许双军说:“警察要我承认两件事:一是说我打电话叫了郭建忠、李喜顺来KTV打架,二是承认我儿子给郭建忠打的电话。但事实是郭建忠打电话让我去KTV,我和司机于孟岗就开车去接我儿子了。”

法庭上,检察官出示王明亮的笔录,辩护律师佀化强注意到

笔录末尾的“以上笔录我看过,与我说的一致”不是手写的,而是打印的。

“王明亮是会写字的,在这份笔录上面就有王明亮的手写文字,”佀化强说。他请求播放王明亮一审庭审录像。请求被驳回。

检察官开始出示郭建忠的三份供述笔录。不到三分钟,他就完成了所谓的“高度概括”总结,立即准备转向下一份证据。

张凯律师当即提出异议,你就念几句话,我们都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证据,怎么质证?你说你是概括,你概括的是哪一份?三份笔录是不一样的,你怎么概括?你把矛盾概括出来了吗:

这种出示证据的方法,就算神仙来了都没法质证。

“一审的时候,我书面申请于孟岗、杜增良、李向东等所有证人出庭,但是没有一个人来。”许双军在法庭上说,“我没有看过一审的卷宗,我不知道是谁指控我犯罪,都没有互相对质。”

“一审检察官在庭审时打包宣读证据,一口气全部读完,没有一质一证,我根本反应不过来!我没有学过法!根本听不懂!也听不清楚!”

律师多次申请启动“排非”程序,要求调查刑讯逼供问题。但每次都被以“之前复议决定已经作出回应”而驳回。

李性浩律师在质证时发现,一份证据辨认笔录的时间显示是在深夜,地点在“三兴康乐村”。

“见证人是大晚上来到三兴康乐村,见证辨认过程,且没有任何身份信息,这样的证据如何具有证明力?”

此时检察官突然插话,没有举手示意就开始发言。当律师质疑这种打断行为时,任利民法官回应:

检察官说得有道理,法庭为什么要制止?

被告人陈敬轩说,一审的时候我错误相信一审的法援律师,他不让我说话,还给我错误地引导。法援律师说:

不管参与没参与,都要承认,只有这样才能轻判。

在庭审过程中,时间成为一个微妙的武器。当律师表示还需20分钟完成质证意见陈述时,任利民法官要求“在10分钟之内说完”。

书记员康晓菲的记录问题也引发争议。律师们指出她一直不记录关键事实,而当律师要求核对笔录时,任利民法官表示可以庭后核实。但每次开完庭,书记员都不让核对笔录:

溜得比谁都快。

庭审的紧张氛围几次达到沸点。当许双军被法警带离法庭时,他的妻子田艳丽在旁听席上当场晕倒,不得不服用随身携带的速效救心丸。

2024年10月31日上午,被告人许双军站在被告席上。他的声音里带着急切,却又难掩疲惫。许双军说,法庭昨天一直不让我说话:

法庭只让说假话的人说话,不让说真话的人说话。

一周前,许双军就提出了身体检查的申请:“我每天早上都要吃速效救心丸,晚上一阵一阵地出冷汗。”

他请求休庭体检。医务人员带着听诊器走进法庭,简单检查后离开。许双军说:“你们检查就拿个听诊器听一下,检查也不准。”

任利民法官回应说这不是法庭职责。许双军反驳:“看守所说现在是审判阶段,是你们负责。”

法庭依然保持沉默。

这种沉默在整个庭审过程中不断重复。合议庭对多数问题的处理方式都是

庭后合议或庭后处理。

在庭审中,许双军突然提到了一个令人不安的细节:“我在康乐村看见王海军一瘸一拐的,他之前说被打了,为什么现在却说没有被打过?”

这个问题没有得到回答。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沉默。

7

2022年末的浚县看守所,消毒水的气味与寒风一同穿透铁窗。在新冠疫情的阴影下,这座建筑显得格外沉寂。

许永庆坐在会见室里,面对着视频屏幕。这是他被羁押期间第四次见到这位自称是新委托的律师薛源。

屏幕那端的年轻律师看起来不过“快三十岁”,正拿着一份授权委托书要给他看。

画面里,许永庆的母亲田艳丽手持一张纸。薛源称这是他的委托书。但许永庆心里清楚:

他的母亲是不识字的。

后来才知道,这份委托书是通过许双军的司机于孟岗转交给母亲的,而于孟岗又是从许双军身边的张孟杰那里拿到的文件。

更令人生疑的是,许永庆此前已有两名辩护律师——贾辉和田玉涛,且并未解除委托关系。

按照法律规定,一名被告人最多只能有两名辩护律师。

珍惜这次机会吧,我们是托市公安局的熟人、领导才能过来会见的。

薛源说这话时,许永庆注意到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得意。

为了试探,许永庆问了两个问题:“我的三个孩子在哪里?我兄弟在哪儿?”

薛源停顿了将近二十秒,仿佛在等待什么人的提示,才回答说孩子们在长垣亿隆国际城。

这与许永庆从原律师处得知的信息不符——孩子们当时正在郑州上网课。

至于第二个问题,薛源完全答不上来。

在随后的几次会见中,薛源提出了一份“认罪套餐”:

1.写辞职报告,离开检察院;
2.劝说父亲许双军认罪;
3.检举揭发

当许永庆质疑律师怎能在看守所传递书信时,薛源轻描淡写地表示,有法子。

最后一次会见时,一个更令人不安的细节出现了。当薛源起身离开时,他悄悄抓起一个物件藏在身后。许永庆怀疑那是一个录音笔。

突然,一个陌生男子出现在视频画面中:

“哟,老胖,不认识我了?我们在长垣见过啊!”

许永庆从未见过此人。后来他才知道,这个人是办理他案件的鹤壁警察马鹏飞。

在这场司法迷局中,另一个关键人物浮出水面——李红军。

他不仅是许双军案其他被告人的辩护律师,还是薛源的师傅、薛源所在律所的主任。作为鹤壁的“红顶律师”,他同时担任着人大代表、人大常委会委员、法官履职评议专家评审小组副组长、法院廉政监督员等多个职务。

而薛源,这位2019年底才取得律师执业证的年轻人,在没有正式委托合同、也未收取任何费用的情况下,却能在疫情期间四次会见许永庆。

其中两次会见的记录,在检察机关的台账中不见踪影。

面对这一切,许永庆始终保持着一个观点:“我做了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

2024年12月初的河南,许双军案二审审理进入第27天。

法庭上,一个个细节正在被重新审视。

“侦查机关威胁王海军说实话加两年,说谎话减两年。”庭审记录显示,这并非空穴来风。上诉人司中普当庭证实,从侦查机关威胁王海军说实话加两年,说谎话减两年之后:

  • 王海军就一直在说瞎话了。

当刘建明走上证人席,一段令人窒息的经历被揭开:

“提示我,人家是怎么说的,我不照着说就是不配合”,刘建明声音颤抖,“让我坐老虎凳,固定住,不让睡觉。”

更令人震惊的是,刑讯的手段并不止于肉体折磨。侦查人员以刘建明的家人为要挟:“快开学的时候,说不让我的小孩上学。”

在长达数日的审讯中,刘建明被要求背诵一个个事实:

“这个事就让我想了好几天,他们把我驯服以后,问我知道怎么说了吗?”刘建明回忆道,“还说不要说是他们叫我说的,是我自己主动说的,这样才对我有好处。”

最终,在见到四舅许双军时,刘建明做出了一个令在场所有人动容的举动:

  • 我就给他磕了个头,因为我对不起他。

关于2009年亿隆国际城事件,许双军一再要求调取现场监控。“于孟岗在笔录里说我到了现场,但是为什么监控里没有我的车辆?”许双军质问道,“一审判决书认定我给郭建忠打电话了,但是为什么没有我俩的通话记录?”

许双军透露了一审辩护时的困境,一审的律师李晓东跟自己说,不要再叫谁作证了,现在律师和证人于孟岗都很危险

  • 公检法都想治我们,不让我们再问那些东西了。

面对辩护律师提出的非法取证问题,合议庭的回应似乎陷入了一个怪圈:只表示庭后可以向检察院或者有关部门控告,而法庭已经在之前作出复议决定,没法调查,不启动调查。

张凯律师在庭审中说,我办理过很多的冤假错案,包括著名的浙江张氏叔侄案,这是全国著名的案件。我认为几乎所有冤假错案的炮制都有一个共同的原因,那就是:

公安机关刑讯逼供,做虚假笔录,检察机关包容,甚至说是纵容冤案的发生,遮盖他们的罪恶,法院漠视这样的行为。

1982年,许双军和田艳丽结婚时,许家只能腾出三间堂屋里的一间矮房。房顶是红秫秫杆(高粱杆)搭的,床是用柳树枝编的,门是用几十块窄木板拼的。田艳丽的陪嫁小立柜,是她父亲用工厂里的包装箱木条钉成的。

婚后,许双军带着包工队搞建筑、铺路,赶着毛驴车送土方。田艳丽也帮着装车卸车,在车站推着车子卖冰棍和烧饼。

2009年,许双军注册成立了长鸿商砼站。到2016年,这家起步仅有20人的小厂已发展到200多人,跻身长垣市纳税百强企业,年纳税一两千万元。

但在2022年6月24日,长鸿商砼等7个公司的账户被冻结。许双军的妻子田艳丽、儿媳张默和孙子孙女的所有银行卡、房产、汽车等资产也被划拨进了淇滨区公安局的账户。

“俺的钱是白手起家,一点一点攒起来的,不是大风刮来的。”田艳丽说。她一度想跳楼,心脏病发作几次住院。

两年前被带走时,许双军还是一个为村里修路、装煤气,逢年过节给全村送鸡蛋的企业家。现在,他成了被控犯下六项罪名的“黑社会二号人物”。在长垣,几百名村民在一封联名信上按满了手印:“让许双军回家吧,他是冤枉的。”

许双军的请求很简单:“司法办错事是免不了的,但请求异地管辖,还他一个公平公正审理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