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闻记者 王一理
“我以前没想过做导演,我现在仍对这个职业保持一定的距离,导演也不该被定义。”
前段时间,在2024青年电影周的浙江创投荣誉发布会现场,一位非科班出身,且在北京电影学院做过四年保安的青年,和他曾经的保安同事一同获得了浙江创投百万大奖,一时间引来众多关注。他有很多身份:农民的儿子,电影学院的保安,彭发的剪辑师,自己的导演。
张中臣,这个名字不少人都很陌生。但其实在三年前的FIRST电影节上,他就凭借影片《最后的告别》获得了最佳导演和最佳剧情长片两项殊荣。在成为最佳导演之前,他曾在流水线的工厂里工作,也曾白天在北电蹭课,晚上在北电执勤做保安。当作品还未获得认同,他又从场务开始重新做起。他对自己的人生,好像从未设限。
“从某种意义上讲,电影让我找到了一生所求,是我愿意为之付出一生都要追寻的东西。”2024年12月12日,张中臣在接受封面新闻记者的采访时发出由衷感叹。也许,过去的经历从来都不是张中臣的“黑历史”,而是他来时的路。
张中臣在FIRST青年影展的颁奖礼上
“熊孩子”高考失利:
不愿在流水线上消磨时光
在张中臣公开的社交媒体账号里,几乎所有的账号名称都带了“熊孩子”的标签,这源自于他儿时总被村里的人叫“熊孩子”的经历。
1991年,张中臣出生在安徽省宿州市砀山县下面的张庄村,父亲是农村教师,母亲是农民。他自小被父母送到外地求学,没有父母过多的约束,加之轻松愉悦的家庭氛围,这也给了他一个充满快乐的童年。
张中臣童年照
直至2008年张中臣高考结束后,他在北京的一家工厂打暑假工期间,查询到了自己的高考成绩,结果大失所望。“那个时候,我真的觉得我的人生没希望了,我也不想学习。”他告诉记者,身为教师的父亲不愿看到儿子就此放弃学业,因此在成绩出来之后,当即就决定将他送到西安的一所技校学习模具制造,也算为将来学一个吃饭的本事。
“我当时没有认真学,但是现在回过头一想,这个专业还是挺有意思的。”从技校毕业之后,张中臣便按部就班地来到一家空调工厂的车间里工作,张中臣坦言,那时候的日子每天机械地重复着体力输出,百无聊赖。“我很清楚,我不应该呆在这里,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即使我还不知道未来在哪里。”他说。
日复一日的重复中,一颗石头砸出了波澜。隔壁车间的一位电工从两层高的机器上跌落,致使残疾。长期工作的枯燥疲惫和刹那间命悬一线的惊险在他的心中交织,“我觉得在工厂里干了一年快要疯掉了”。2011年的国庆假期,张中臣辞职坐上了开往北京的火车,投奔哥哥。
和电影误打误撞:
白天北电蹭课,晚上执勤做保安
当时,哥哥正在北京电影学院做保安,张中臣刚到北京就住在电影学院的保安队宿舍。他在闲暇时随意旁听的第一节课,讲的是李安导演的《喜宴》,老师一帧一帧讲解电影中一家人吃饭的一场戏。那是他第一次全神贯注听完一节课,“那节课我完全听进去了,没想到原来电影这么有意思。”
在北电呆了两个月后,张中臣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为了能够继续留在这里,他最终还是入职了哥哥所在的保安公司,开启了他为期四年的北电保安之旅。他们宿舍六人,大多都喜欢电影,所以他们经常白天结伴去教室蹭课,晚上下班一起去图书馆自习,并且还会互相交流关于学习电影的心得。
在这所有着深厚电影文化积淀的院校里,张中臣时常徜徉在丰富多彩的公开讲座论坛。北电面积虽小,但却能装下千万个赤子的电影梦。幸运的是,张中臣还拥有一群志同道合的友人,身边的同事或领导对于蹭课这件事都充分理解,有时甚至还会互相配合调班执勤。
考上继续教育学院,又从场务重新干起
为了能更系统地学到更多关于电影的专业知识,张中臣在2012年报考了北电继续教育学院的专升本,准备攻读导演剧作方向。但是,张中臣的考学之路,并非是那种下了破釜沉舟般决心的励志故事,反倒是一种顺其自然的尝试。“我没想过一定得考上,我一直觉得考不考得上没关系。”也许正是这种平和的心态,这一次,张中臣备考了半年,最终在自己的意料之中考上了。
入学后,张中臣继续着白天上学,晚上上班的生活。他第一次导演的短片作业,就是保安兄弟们帮忙,主演是保安同事王耀德,同学陈坤阳担任摄影。
最终拍片花了200元,杀青饭却花了900元,拍摄结束后,张中臣一个月的工资所剩无几。但回想起那时的经历,张中臣仍觉得很开心,“一帮朋友们都过来帮忙,拍摄过程真的很快乐。”
在最热血的日子里,能和一群志同道合的友人,做着共同喜欢的事,无疑是幸福的,但追梦的征途又并非一帆风顺。张中臣向记者回忆,当他第一次写的剧本没有入围电影学院的金字奖时,曾一度陷入自我怀疑,“我没有想过一定要做导演,但是这么多人一起努力的成果没有得到认同,我就有一种很不服气的心态。”
没有拘泥于一时的失败,张中臣很快又重新调整自己,为了更进一步了解剧组的拍摄形式,他从场务重新干起,晚上和同事轮班,还向朋友借电脑学习剪辑,拉片子、画机位图。殊不知,命运的齿轮已悄悄开始转动。
逆风翻盘:
和保安兄弟创作,两大殊荣收入囊中
三年的继续教育专升本学习结束,张中臣在北电小区租了自己的小窝。离开保安队后,他萌生了拍摄长片的想法。他很多同学的毕业作品都可以带着几十人的小剧组,找专业演员拍摄,但他自己平时做作业时连最基本的设备都没有,只能拿手机拍摄。后来张中臣向同学借电脑并自学剪辑,从帮同学剪片子做起,并逐步接一些商业项目赚钱,也同时学习其他导演拍电影的思路。
2016年,某次机缘巧合,张中臣参与到导演彭发监制的电影,为其担任剪辑助理。在电影剪辑界有“金剪子”之称的彭发对他十分满意,于是经常给他提供一些专业上的帮助,而彭发也在后来担任了张中臣导演的首部长片《最后的告别》的监制。
《最后的告别》拍摄期间,众人正在讨论如何拍农村一家人吃饭的戏
毕业后的第二年,张中臣开始筹备自己的第一部电影——《最后的告别》。2019年6月电影开机,他们在河南平顶山村里拍了一个月,全是素人演员,这部剪了一年多的电影所用的花销是当时那群自发来帮助他的朋友们几乎所有的积蓄。
也许命运当真没有辜负这位努力又真诚的人,终于在2021年,他们结束了《最后的告别》后期工作。同年,张中臣在FIRST青年电影展的颁奖礼上凭借《最后的告别》两度登台,斩获两项大奖:最佳导演与最佳影片。包括制片人、男主角等在内的十位电影主创,均为张中臣昔日的保安队友。台上的他一度哽咽,恰是“十年一觉电影梦”,这个梦里有他成长的记忆与伤痕,有乡村少年因为电影而改变人生的偶然与荣光。
《最后的告别》拍摄主场景
在采访中,再次提及“最佳导演”的殊荣,张中臣却告诉记者:“我其实还不太懂导演,我也就是新人。”在他看来,只有当他有特别想要表达的欲望时,才是他需要拍电影的时刻。
在张中臣心里,《最后的告别》是他献给故乡和时代的一封情书。他用影像记录下那个特殊年代的乡村生活,用白牛、田园、破碎家庭等意象书写着对土地的深切眷恋。这不仅是一部电影,更是一段关于情感、家园与生命的深刻思考。
1895年12月,火车开进了电影的站台;2024年12月,张中臣和他昔日的保安同事们,历时五年,终于带着《最后的告别》,即将正式向观众诉说起他们与电影的不解之缘。
如今,不少网友来到张中臣的微博评论区里为他加油打气。面对这些暖心留言,他说:“感恩电影让我们相遇,有电影真好,我会一直拍下去!”
(图据受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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