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应该是极越CEO夏一平最狼狈的一场“直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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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12日上午9点左右,愤怒的极越员工“包围”了夏一平的办公室。尽管身边的助理和公关团队,都劝夏一平不要在这个时候出面,但他还是认为“应该和大家当面说清楚”。

他一露面,员工们的诘责声和手机快门声立刻响成一片。这个下半年高频活跃在直播间的CEO,罕见地在镜头下显露出些许局促。

面对夏一平一再强调自己“正在努力”,“没有跑”,人群中的王曲终于忍无可忍,跟着大家一起喊了句:“别说这些冠冕堂皇的,我们的社保和工资到底什么时候给?”

12月10日下午5点

到12月10日,王曲入职极越刚好满一年。

这天下午5点,刚开完部门会议的她,在微博上刷到一条“有一家造车新势力会宣布解散”的帖子,评论区几乎被“极越”二字占领。

她不以为意,仍像往常一样帮公司辟谣,因为她所在的部门刚刚才开会交代了明年1月份的工作,领导还把一个项目安排给了组内一个同事。

没想到变故来得猝不及防。

第二天下午王曲收到了一个会议链接,点开后,系统却告诉王曲她无法进入会议。“当时公司给的答复是IT系统出了问题”,王曲也就没再把这事放在心上,以为“老板只是想和大家谈裁员的补偿,因为之前一直在传公司要裁员”。

甚至一直到当天晚上,领导要求王曲和同事们转发夏一平的内部信时,王曲“都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后来王曲从其他部门听说“老板只用了不到 5 分钟的时间,宣布了那个或走或留的‘二选一方案’”,至于后续保留哪些部门和项目、11月的社保、12月的工资什么时候到账,一概没提。

那时,王曲忽然开始怀疑,自己此前在心里给夏一平贴的那些标签,是否都只是他的伪装。

在极越暴雷之前,王曲眼中的夏一平一直是个“儒雅、真诚的海归”,虽然是企业的CEO,但是没有架子,不爱搞官僚主义那一套。“所以企业的整体氛围比较扁平化,总监、VP和普通员工用的都是一个办公室”。

除此之外,她觉得夏一平也确实如网友说的“很拼”。

王曲告诉《刻度》,夏一平其实是个很不喜欢接受媒体采访、在大众面前抛头露面的人,但为了提升公司的销量和品牌知名度,他也愿意尝试李彦宏的提议,从幕后走到台前,挑战自己不熟悉、甚至可能有些抵触的领域。

也是在夏一平决心要做“汽车届的董宇辉”之后,极越内部除了常规的公关岗之外,还专门设立了一个负责夏一平IP的岗位。

但王曲承认,夏一平确实不大懂管理,也缺乏做CEO所应有的风险意识,以至于百度骤然撤退,公司立刻地动山摇。

即便公司暴雷已成事实,王曲仍然认为,夏一平还没有那么坏,不至于像某些车企领导一样,就这么跑到国外了。“网上都传他跑了,办公桌都清空了,可到现在他办公桌还在,桌上东西也都没动。”

12月10日晚上8点

“07这款车有现金优惠,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来门店试驾哦!”

正在直播的夏夏面对满屏“极越是不是倒闭了?”、“夏一平怎么不说话了”的弹幕留言,故作镇定,心里却浮现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这周,夏夏也听到了“极越这周会宣布解散”的传闻,也看到了夏一平的社交媒体账号不是内容被清空,就是评论区被禁言。可她心中仍抱有一丝侥幸,原因是近几个月,公司的销量有着肉眼可见的进步。

据夏夏回忆,广州车展期间,极越销售部不少同事连着两周无休,可他们干劲依旧很足。

团队动力的源泉就是车展前,极越发布的10月份销量。那时极越第一次月销突破3000台。

虽然离夏一平在内部会议上立下的5000台目标还有一定距离,但比起年初每个月一两百台的销量,3000+已经算是质的飞跃了。

销量的攀升。很大程度上要归功极越07这款新车,以及夏一平的直播,“的确让线索多了好几倍”。

为了不重蹈极越01的覆辙,极越07的发布会“几乎完全是对标雷总那场发布会举办的,请来李斌、曾毓群,也是希望能像小米一样实现流量叠加。后来(极越07)3000订单也的确让内部欢欣鼓舞了一阵,大家觉得公司会慢慢好起来”。

但11月份,极越的销量并未保持环比增长,而是下降到了2485辆。“内部知道这个数字的时候很挫败,很多销售的同事觉得‘又被打回了原点’。”

当《刻度》和夏夏谈起极越销量长期萎靡的原因时,夏夏将之归因到了渠道。

“在今年10月份之前,极越总共才80多家门店。门店太少,试驾就慢,上量当然就困难。原本公司计划到12月底要扩张到140家门店,但没想到公司都没能熬到这个月底。”

不过,与极越高层有较多接触的倪路认为,网点少固然会影响销量,但此前极越月销量长期不超过1000台,显然不完全是渠道的原因。

和许多用户一样,倪路很不满极越产品的诸多反人类设计。“半幅方向盘、按键开门、“带鱼屏”、声控充电口,简直是集反人类设计之大成。

像这样剑走偏锋,可能确实能吸引到一波喜欢新鲜、爱好独特的用户,但这也在无形中把自己的客群限定在了这一小波群体中,当然就没法上量。

那么极越高层为什么会想出这种种的反人类设计?在倪路看来,这就是整个团队不懂车的表现。

在交谈中,倪路用“草台班子”四个字评价极越这家企业,但他的言下之意却并不是说极越的团队里都是草包,正相反,极越汇集了不少来自互联网行业的精英,能力肯定有。

“可正因为大部分人都不是汽车行业出身,所以整个团队和汽车有天然的壁垒,你去和他们说‘汽车生态’,他们几乎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蔚小理、小米说是互联网造车,但他们从传统车企挖了不少人才,只不过是配上了一点创始人的互联网运营思维。咱们这个团队,那才是实实在在的‘跨界造车’。”

12月11日上午11点

昨天上午10点多,极越的软件研发工程师陈远差点把电脑键盘敲出火星,终于在11点释放了最后一个版本。之后,他把键盘往前一推,趴在工位上呼呼大睡,弥补昨晚熬夜缺少的睡眠。

当然,那时他还不知道,公司已进入了死亡倒计时,他的努力成了他如今所自嘲的“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陈远印象里,公司在12月11日之前始终没有半点资金链紧张的迹象。“虽说公司成立以来销量始终不怎么样,员工们也没怎么被降薪,真是半点看不出缺钱的样子。”

他唯一一次感受到公司财务状况的窘迫是在大约半个月前,听销售部门同事说交不出车了。

“其实车是已经生产出来了,也卖出去了,这两个月订单量还不错,但因为我们没及时给吉利代工费,吉利就把车扣在工厂不肯往外运。”

但那时他以为只是一点普通的纠纷,早晚会解决的,因为公司销量在往上走,两个股东没道理在这时候放弃。

可百度偏偏就是冷不丁地撤资了。

昨天下午四点过后,陈远在心里默默复盘公司暴雷的来龙去脉,逐渐意识到,其实很多事情早就有端倪。

“百度对极越的态度其实一直都比较暧昧,估计在经济环境这么恶劣的时候,它也不想搞汽车了。极越几个高层给百度高层打电话,据说都拒接了。”

至于吉利,陈远对《刻度》解释:“名义上它是极越的二股东,但事实上它相当于是我们的供应商。因为它有资质,所以我们依托吉利生产汽车,给它出代工费。”

百度在极越的话语权有多大?按陈远的说法,它拥有极越80%的投票决定权,现任的极越董事长就是百度代理CFO何俊杰,所以极越说白了,就是借了吉利的资质上户口的集度。

也正因如此,吉利对极越这个品牌的心态,更多的是“陪百度玩”的。“因为吉利在这品牌上主要挣的是代工费和零部件的摊薄成本,加上它自己有极氪,所以极越对吉利来说是可有可无。

就像李书福在极越07上市时,录的那个视频里说的——吉利控股集团,凭借多年造车经营和专业能力,支持百度实现智能驾驶的梦想。”

事到如今,陈远唯一庆幸的就是,作为极越07的车主,他的车或许还有一丝可能不会因极越的暴雷而失去售后服务。在和《刻度》道别时,他专门提了一句:“我特意和高层打听过了,极越用的是吉利的生产资质,所以理论上吉利应该负责极越车主的售后。但你也知道的,这是理论上的事。”

说这句话时,他露出了极越暴雷后的第一个无奈的笑容。

12月11日下午5点

汪觅走出极越的大楼,这是他这两年来,第一次这么早“下班”,他打开手机,是铺天盖地的微信消息。

各大新闻媒体都在争相报道:极越CEO夏一平发布内部信,极越公司目前正遇到困难。

但明眼人都知道:极越在发布公告的那一刻,就已经走向了命运的终局。

《刻度》把采访提纲给到他时,他只看了一眼便叹气说道:“你们提了这么多问题,其实核心还是绕不开一个‘钱’字。”

据汪觅透露,夏一平这几天也一直都在跟股东讨论钱的问题。因为极越过去两个月都在不停地开店,同时准备各种相关的品牌活动和直播,并没有什么异常。

就连公司的部分高层也是公布前一天的深夜11点才得知的消息,对所有人来说都比较突然。

他猜测转折发生在11月底,当时内部传出股东谈判中间融资出现一些问题,对于夏一平和董事会的成员应该都比较突然,他们开会的频率越来越高。同时,大家缺乏处理这件事的经验,以为发了11月的工资,员工的情绪能得到有效控制。但社保成为了点燃所有人情绪的那根导火索。

大家把怒火都对准了夏一平,因为经过半年不遗余力的直播和短视频,极越这家公司几乎和夏一平个人IP形成了深度绑定。

在汪觅眼里,夏一平是一个很擅长包装自己的野心,同时说一不二的人。所以即便外界觉得CEO做直播是“不务正业”,夏一平也仍然坚持着这条路。

但人的精力终归是有限的,“CEO做直播本质还是一个大销售的角色,精力就很难顾及到公司战略、运营等方面。尤其是极越是一个资源有限的新公司,很难像雷军一和小米一样,在一个更成熟的公司体系里运作。”

只是终究不会再有下一个“极越”去给夏一平证明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