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拾壹 图：韩霞
来源：掌心风月
1
老秦跟他老婆闹意见，打架时不小心从楼梯滚下来摔断了腿，进了医院。
老婆放话不管他，说这是老天爷开眼，对他不宠妻爱女的现世报，转头便报了个旅行团出去旅游。
没办法，老秦只好给情人王璐打电话。
电话里王璐听到老秦受伤，嗷一嗓子就哭出来了，真情流露，没有半点情绪酝酿的过渡，她是打心眼儿里担心老秦。
老秦调侃：我又没死，哭啥。但腿断住院她不管，我需要人照顾。
王璐的责任感顿时油然而生，老秦这些年对她不错，就冲这，这个时候她不顶上都说不过去。
老秦腿打石膏不能动，王璐跟单位请了年假专门照顾他。
这是个熬人的体力活，尤其老秦躺床上借不到力，翻身坐起都得王璐上手帮衬时，她才真正理解什么叫“死沉死沉”。
偏偏老秦还事多。他喊：丫头，把床给我摇起来，躺得我脑仁疼；坐起来没一会儿又叫：丫头把床摇下去让我躺平，这腿吊着坐起来拽得难受。又没一会儿：丫头你把我身子侧起来晾晾，躺得我后背都出汗了。
于是王璐把老秦的身子微微侧起，用自己的膝盖轻轻顶着他后背以便空气流通。
怕扯着他的断腿，她动作幅度还不能太大，整个过程轻柔小心。
可刚躺稳当，老秦又说哎哎我后背痒死了，丫头快，伸进手给我挠挠。
王璐把手伸进老秦的病号服里，找到他指的地方挠了挠，力度不轻不重刚好解痒。
老秦舒服得直咂嘴：都说能躺着绝不站着，可这么躺的时间长了也太受罪。幸好有你啊丫头。老秦拍拍王璐的胳膊感性地道谢。
老秦比王璐大二十四岁，时常这么喊她，还经常自嘲自己老了，跟王璐在一起才算重新体会了年轻的滋味。把王璐哄得心花怒放，心里的甜蜜感不断滋生。
此时尤甚。老秦的一声声丫头叫得王璐百感丛生，那感觉很百变，既像女儿伺候着爹，又像老婆照顾着汉。可现实里她的身份仅是情人，一种平常不能曝光，此刻也应该避嫌的关系，却被老秦的感激推到了前面。
她想这是纯粹的爱吧，是爱让老秦对她的身份无所顾忌，也是爱让自己对照顾老秦没有怨言。她跟老秦这么久鲜少有机会跟他朝夕相处，借着这次倒让她体会到了为人妻的感觉。
王璐二十八了，从小没父亲，跟了老秦以后很享受这个年长男人的照顾与关心。但她从没想过跟老秦从情人修成夫妻，一点都没有。
真的，要说女人混个情人一般都得图点啥，图钱图xing或者图个刺激。可总有啥也不图的。。
她稀罕的，只是老秦这个人和他释放出来的那点温情，别无他想。
2
老秦住的是双人病房，邻床是个四十左右的男人，腿上长了个瘤，刚做了手术。
男人大都闷sao，邻床跟老秦一样，腿动不了，可嘴却不闲着，他试探地询问：老哥哪找这么好看的护工？
老秦被问得愣了下，眼睛瞟了下王璐，笑呵呵地没说话。
有些事只能意会，尤其男人之间，一个眼神就能让彼此心里龌龊的想法互通有无。于是男人心领神会地拖着长音：哦~~ 明白了，老哥你牛，你真牛。
隔着两床中间的床头柜，男人的大拇指都快竖到老秦鼻子底下了。
老秦哈哈哈笑。
王璐在一旁削苹果，脸红得快赶上那一圈圈掉地上的苹果皮。虽然她不是不谙情\事的小姑娘，也过了被男人打趣就害羞的青涩年纪。但跟老秦这么久，他俩的关系还是第一次被人放到台面上调侃。尽管语气有些轻浮，但王璐并不在意，倒觉得这是她跟老秦之间关系的一次质的飞跃，心中颇为窃喜。
她不图老秦的名跟利，也没想过逼他离婚自己上位。但有时暗食吃久了也腻，也需要拿出来放在阳光下好好审视，看看吃到嘴里的东西有没有发霉长毛。这次的确是个绝好的机会。
那天老秦吃不惯医院里的饭，说想吃饭店里的小炒。王璐颠颠地去买，点了农家小炒肉、锅包肉和香酥茄条加一碗米饭。
菜辣的辣甜的甜，都是王璐爱吃的，却没一个合老秦口味。
老秦有点不高兴，平日里一起吃饭，他都依着王璐的口味点菜，这次他住院王璐来陪床，总该考虑下他这个病人的口味。还有那米饭，老秦胃不好，平时甚少吃米，大都是面食或稀饭。他俩咋说也好了近两年了，王璐居然一点都不了解他。
老秦没吃几口就说饱了，王璐一人吃不了那么多，便分别挑几口，剩下的全装一个餐盒里，准备留着给老秦当晚餐。
老秦说扔了吧。
王璐说好好的饭菜为啥要扔，晚上你吃了不就行了吗？
老秦脸一下就拉下来了。他结婚小二十年了从没吃过剩饭，就算哪天饭真剩下了，也大都是他老婆吃掉。凭啥要在王璐这里破戒？他虎着脸回复王璐：我老了，消化不了这硬菜硬饭，晚上得喝点稀的才舒服。
年纪老原本是个他俩心知肚明的梗。以往老秦这么一说，王璐指定会八爪鱼一样攀附在他身上笑嘻嘻地挑逗：哪儿老了，来，让我瞧瞧？但此刻，老秦在这个场合下说出来，明显不是原来的用意。
王璐这才对老秦不满的情绪后知后觉。她心里也不爽，想我请假来伺候你还伺候出毛病来了，惯得你。
她把餐盒使劲一合拿着就往外走，扔就扔，爱吃不吃。
3
王璐躲在开水间里生闷气，跟老秦相处这么久，饭也一起吃过很多顿了，她还真没发现他这么矫情。挑三拣四不说，不高兴还给人放脸。要知道他这么难伺候，就不该来照顾他。
王璐被自己忽然的想法吓了一跳，两个小时前，她还在暗自庆幸，老天给了她这个跟老秦拉近感情的好机会，怎地因为一餐饭便生了嫌隙。
王璐理顺自己的情绪回病房，老秦见到她就说：想小便。王璐便从床底抽出小便器，掀起被子塞了进去。
老秦用眼神示意让王璐帮他把小便器找准方向，王璐瞬间脸红脖子粗。要说跟老秦这么久，他长啥样她也清楚，可那都是在房间里，拉着厚厚的窗帘，情境都不一样。
真要在这青天白日和邻床那个男人的紧密注视下，帮老秦小便，她还真有点抹不开脸。
见她迟迟不动，老秦憋不住了，自己伸手进被子找准地方解决了内急。完事后老秦身子一挺，有东西蹭到王璐手上。王璐立马感觉到湿润润的凉意。
那是老秦残存的尿液。
顾不上帮老秦善后，王璐跑到卫生间里洗手，在急速的水流下使劲地搓啊搓，恨不能搓下一块皮来。以前她倒也没觉得恶心。可现在她心里却充满了厌恶感，觉得自己手上沾了尿液的地方好像被针刺一样难受。
看来境地不同感受也大不相同，此时的老秦在王璐心里已失去了情人的滤镜，只剩下一个断腿男人抱病卧床、身上满是平凡与庸俗。
晚上王璐给老秦洗了手脸擦了身子，又安排他喝了药漱了口解了手，终于等他沉沉睡去，她也和衣躺在陪护椅上。
陪护椅干硬硌人，但王璐顾不了那么多，忙活一天她实在太累了，伺候人真心不容易，身累不说心情还跌宕起伏的，她有点打退堂鼓。
王璐想起，来时她还揣着雀跃的心，为有机会照顾老秦而自得，这时却已心生悔意，天上地下，这巨大的心境落差是何等的讽刺。
4
半夜，老秦被一阵腹痛惊醒，他想解大手，便喊王璐。可陪床椅上的王璐睡得熟，根本没听到。
事发突然情况紧急，老秦喊了数声都没惊醒王璐，只好用手臂撑起上半身，摸到一个塑料小药瓶，抓起来冲王璐扔了过去，这才把她打醒。
看王璐一脸睡懵了的表情老秦气不打一处来：老子这儿都快一泄千里了你还睡呢，你到底是来陪床还是来休假的？这一吼让老秦顿觉身心轻松。他到底没憋住。
王璐简直要疯了，睡得正香被老秦用药瓶砸醒不说，还没彻底清醒过来呢就被他一顿吼，然后就是眼前这一片狼藉，从里到外面积颇广，让她不断反胃干呕束手无策。
那一刻她真想爆粗口，去他奶奶的，老娘是来陪床的，但这是情意不是义务，我又不是你老婆，凭什么给你接屎接尿洗屁股，干一堆杂七杂八的破事不说还得挨你骂？要是你老婆吧那没办法，逃不脱。可我一个做情人的，能请假陪床就不错了，凭什么还要忍受这些？
情人和老婆，享受到的权利不同，该尽的义务自然也不能相同。
王璐给自己做了好一会儿的心理建设才勉强接受眼前的境况，这大半夜的，她也没法找别人帮忙，只能自己上手清理。
该扔的全扔掉，之后又从护士办要了双医用手套，戴着口罩屏住呼吸帮老秦清理了身子，等全部清理完之后，王璐才敢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已经是凌晨四点，王璐再无睡意，她靠在楼梯间的窗户上望着窗外，感觉自己的心像此时的街道一样的空。
她以为老秦住院她来陪床是一个天赐的感动老秦的良机，通过这次良机，老秦对她的宠爱会再升级，对她加倍好，释放给她更多的温情，让她内心有人外在有爱，过得更加充实自在。
她以为，陪床就是照顾老秦的吃吃喝喝，可以跟他朝夕相处，与他聊天说笑，像从前约会时一样嬉笑打闹。
她要得不多，仅此而已。但她以为的只是她以为，她忘了老秦是人不是貔貅，除了吃喝他还得拉撒。
想到这里王璐内心一阵悲凉。她似乎一直都忽略了老秦已年过半百，忘了他有自己不曾深入了解的脾性，忘了他跟他老婆过了二十年早已固化了的、自己却无法接受的生活习惯，也忘了自己在成长他也在渐渐老去。
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把这段年龄差距二十四岁的老少婚外恋，想得太美好了些。
如果不是这一次，她恐怕还无法意识到，就这么跟老秦纠缠下去什么时候会是个头。等他年老到真正一病不起卧榻在床时，她能甘心这样什么都不干精心照顾他吗？
透过凌晨四点的窗户，看到的寂静世界，好像就是王璐再无悔改一意孤行的清冷结局。
5
王璐以为老秦又睡着了，轻声小心地想回病房，刚把门打开条缝却听到他在悄悄发语音，他说老婆你啥时候回来呀。我自己在医院没人照顾好可怜，请了个护工也不好使唤。你快回来吧，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邻床的男人被吵醒，探头悄声询问：老哥你陪床的人呢？
见老秦没吭声，男人又高深莫测意有所指地说了句：嗨，这年头，久病床前都无孝子，说来说去能陪你的只有结发夫妻。
老秦似有触动，说了句谁说不是呢。
然后良久无声。
清晨六点半护士来查房，王璐跟在后面走进来。老秦还在睡，王璐倒了杯开水，又投了热毛巾帮他擦脸，动作把老秦惊醒。
王璐边擦边对老秦说，单位有紧急项目通知我去做，临时取消年假，我没法再照顾你了。你看是找个陪护呢，还是把你老婆叫回来。
老秦顺从地配合王璐擦手擦脸，又空腹就着热水喝了药，然后真诚地看着王璐说：没事，你去忙你的工作，不用担心我。
王璐收拾完一切跟老秦道别。
其实他俩都知道，这一别大概率就是他们情人关系的结束。因为经历此事之后，他们恐怕都再没办法处下去。
临走时王璐帮老秦点了外卖早点，她问老秦想吃什么，老秦说豆腐脑油条。两人情绪都很平静温和，像以往每一次tou\情后的道别一样，再正常不过。只是走出病房前王璐站在门口回头看了老秦一眼，在晨曦的覆盖下他坐在床上像个暮年老者一样，垮下去的身形苍老无比，周身还散发着无形的腐朽气息。
几个月后有天王璐跟同事在公司附近午餐，在那里遇到老秦跟其朋友吃饭。
他们彼此都看到了对方，但只一眼便各自低头进食，谁也没想着去跟对方打个招呼。曾经这对打得火热到一度以为情意恒久天荒地老的旧情人，就因那次老秦的断腿关系便淡了下去，再无联系。若非今天偶遇，他们恐怕都没想过此生还有机会再见。
只是这样的相见，与人潮中无数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没什么两样。
其实这样也好，总比闹得要死要活鸡飞狗跳，然后两人力排众议走进婚姻后再后悔代价小得多，结局也好得多。
有些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往后所有的折腾都不过是拖延散场的时间。就像王璐，就像老秦，他们都以为自己内心渴望的就是自己需要的，其实那只是他们没有分清自己的想要和必要，想要的不一定非要得到，必要的一定不能丢掉。
人哪，总是为了太多遥不可及又不属于的东西疲于奔命，却忘了人生需要的是灯火阑珊的温暖和柴米油盐的充实，仅此而已。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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