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邪教按传销办的这个案子里，有一次我把贾大师惹急了。他近乎疯狂的对我嚎叫：“怎么别人都不说话！就你一个人说话！陵南子给了你多少钱，你这么上心！”诶，作为一名资深的凡夫俗子，一提钱，我立即两眼放光。“那得把这点给他用上，打回去。”在稍后的庭审中，我就专门说：“贾大师刚才质问我给我多少钱？我算了算案卷材料显示的，我的被告和贾大师的钱款往来，几百万都被他骗走了。不是真信、真上当，谁拿几百万送给他！”稍作停顿并加强语气后，我拿着话筒，缓缓转头，对着贾大师说：“贾大师，钱都被你骗光了，拿什么给我结账！”“我办这个案子，不只是为了钱。”
我始终认为，信仰是个大问题。并总把“内心的信仰”和“当前的努力”，比作“抬头看路”和“低头拉车”的关系。信仰是方向，是目标，信仰搞错了，付出的努力，至少是白费。还很有可能是“好心办坏事”，努力越大，危害越大。
鉴此，我才对邪教案那么上心，对贾大师如此“感兴趣”。今天谈谈那条小青龙，以及由此引发的庭审故事。
一、贾大师的“假大方”与“真小气”
“贾大师肯定得有两下子，否则不会吸引那么多弟子，献财献色献劳力。”这是经历过这个案子的所有人，共同的观点。每当有人对我这么说，我也频频点头，表示深信不疑：“至少在拿捏别人心理上，决对是炉火纯青！”
我问过我的被告，也问过一些取保出来的被告：“你们怎么就信了他呢？”有人回答“不知道”，有人回答“他利用了我生病”，更多人的回答是：“贾大师对弟子不错的”。我反问：“比如呢？”“比如：别的师父，从来没听说过请弟子吃饭的。都是弟子请师父吃饭。而贾大师，无论来多少弟子，只要聚餐，都是他买单。”
每当遇到这种回答，我总略带微笑、并轻翘嘴角的，作满脸鄙夷之态。“哦，用几顿饭钱，换你的身家性命，你这买卖做的挺值哈。”他们听到我这话，面部表情用肉眼可见的方式，发生急剧的变化和扭曲。原来的满脸堆笑以及挂在嘴边、呼之欲出的恭维之辞，立即掖了回去。
对爱占小便宜，又好逸恶劳的弟子，贾大师是“真大方”的。管吃管住管修行。
我的被告就是个纯傻子。他是中医爱好者，甚至可以说是个医痴。他拜贾大师为师，就是想跟他学“收云术”。“有了收云的动力，就可以收癌症了。”他想像贾大师一样，徒手治癌症，治病救人、匡扶社会。
所以，他不占小便宜。只默默的付出和贡献，坐等贾大师教他收云术。眼看贾大师总吃饭买单，他觉着不合适。所以总抢着买单。这买单的行动，可真是感动了贾大师。有次众弟子聚餐，我的被告又把单抢着买了。为鼓励他继续这么做，贾大师拿出了他的真大方！
“陵南子做的功德很大，所以为师今天决定送他一条小青龙！跟着他，保护他！”然后，贾大师走到他身边，轻轻挥了挥手，然后说：“好了，现在小青龙已经在你头顶上盘旋，跟着你了。”
我的被告心里那个美啊……
从这里，可以看出来贾大师在虚幻的东西上，是“真大方”的。“反正不存在，要送我就送的大些多些。”但在真实的东西上，是“真小气”的。自从被送了那条小青龙以后，我的被告是逢单必买、从不含糊！
二、小青龙在哪里
我会见的时候，“陵南子”专门给我说了小青龙的事。我问他：“龙呢？你看见了？”
他说：“没有，他们说我没有开天眼，所以看不到。”
“那谁看到了？”
“秋水。”
“什么秋水，伊人的，给我说真名！带名带姓的那种！我记不住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破玩意！”
“哦哦哦，那个第二被告。是贾大师的情妇！”
“她怎么给你说，自己看见的。”
“她说，师父送你一条小青龙，在你脑袋上盘旋，好漂亮，我们都看到了。好羡慕。”
“送你龙的时候，还有谁在场，好多人，当时一起聚餐。”
“好了，这条小青龙，就是判断，你们哪个是真坏、哪个是假好的吉祥物了！”
贾大师是第一被告，秋水是第二被告。先问贾大师：
问：这个世界上有没有龙？
答：有啊。一般人看不到，我能看得到。
问：那你有没有送给过陵南子？
答：没有。龙那么珍贵的东西，我怎么可能送他。
问：有没有送他一条小青龙？
答：搞笑！小青龙最珍贵了，我自己都宝贝的不得了。怎么可能送他？
好，这回答，我很满意。证明了该案是邪教，也证明了贾大师是真骗！
再问秋水：
问：贾大师有没有宣称过自己是龙？
答：搞笑，有的没的东西，律师都在问。所有中国人都是龙的传人。
“吆，这是有备而来的共同主犯啊。”我心里暗忖。
问：贾大师有没有送过陵南子一条龙？
答：什么？律师说的好搞笑，我我怎么知道这个。
问：那你有没有给他说过，师父送你一条小青龙，好！飘！亮！我们都很羡慕？！
答：律师说话，要有证据。你有录音录像吗？有的话，我就承认！
问：那太好了！我有视频，你认为有没有出示的必要，证明你的清白？
答：律师…都把我问晕了。…没有必要出示…
她的回答，我也很满意。越这样说，越证明她是共同主犯，是“周处除三害”中的二号女主人翁。
三、把小青龙揪出来
没有证据的话，我一句都不会说。很多人都认为，自己到法庭上怎么说，很重要。我常年给助理说：“这一点都不重要。”每当遇到开庭前，被告人问我，“该怎么说”时，我总说：“如实说”！不仅如此，我还经常在庭审中，先设计一个让我的被告，回答不上来的问题，弄他一个不明就里。
邪教案中，就是这样。问我的被告时，先问：
问：我第一次会见你时，咱俩的对答，你还记得吗？
答：（一脸茫然，不知如何作答）……
审判长打断：辩护人，你这问题问的，他怎么能记得？
我：那好，我重新问。你当时说，你会功法。我说，吆，那跟你说话，还得加点小心，别哪句话说不好，让你连人加椅子，隔着铁窗给我推出去。是不是？
答：对！对！对！是这样说的。
撒谎有什么必要。通过这个问答，证明陵南子，在进看守所时，仍然是信贾大师的。仍然是不明真相的、上当受骗的群众。同时，更证明，我没有教他怎么说，也不会教！
写到这里，我还得重点感谢一下审判长的打断，和善意的提醒。让我的发问由抽象转到具体。因为，我认为，不抽象，好像是刻意做的，不够真实；不具体，又没有针对性，难以证明具体问题。有了审判长的提醒和教育，让我的抽象转为具体，显得既顺畅又真实。关键是，还不好在具体时，被打断！“哼！反正是你让我具体的！”
回到那条小青龙上。贾大师和秋水就特别搞笑，总认为自己说什么，就可以是什么，法庭就可以采纳什么。“您认为，您是皇上啊。”我心里始终这样嘲笑他俩。
送小青龙的时候，不仅秋水在，很多人都在。在随后的发问中，问各被告人：
问：贾大师有没有送你什么护法神兽？
答：没有。
问：有没有送陵南子？
略作思考后回答：有，一条龙。
问：什么龙？
答：好像是小青龙。
问：你看见那条龙没有？
答：我没有。我功力不够。
问：谁看见了？
答：秋水。
问：还记得秋水当时怎么说的吗？
答：她给陵南子说，师父送你一条小青龙，好！漂！亮！我们好羡慕你！
好，我的问题问完了。
小青龙到底存在不存在，到底有没有送，到底谁在撒谎，以及到底谁是主犯和共同犯罪？上面的真实问答，已经呈现。
四、文末花絮
花絮之一：“我从内心感谢您！”
记得提级管辖前的庭前会议后，我发言立即引起各方面关注。有个取保的被告，当时应该是处于半醒半醉的精神状态之间。他觉得我说的很有道理。专门给我发来信息：“我们从内心感谢您！”
我回复说：“别感谢我！我就是个挣钱的律师，没钱，我绝对不会参与你们这个案子！要感谢，感谢党、感谢政府、感谢法律和法院，给了你们自救和被挽救的机会！”
他又回复说：“那以后有挣钱的机会，我们想着您。”
我回复说：“得得得，先把你自己的事料理清楚吧。我挣钱，还用不上你。”
看着很没礼貌，也很强势！我想给他们说的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值得你去仰望。做好你自己，就能成为最闪亮的那颗星。”
而我想做的，是用冷嘲热讽，不断的向他们身上泼冷水，唤醒他们的常识。让他们回归生活。
花絮之二：“看吧，没有脑子，能说会道、而又胡说八道！”
“不能串供，不能教他们怎么说”，这点我必须带头。休庭时，取保的几个，总想跑来给我聊天。有一次，我站在法院门前的台阶上正在“吞云吐雾”，有个取保的满脸堆笑的跑过来：“林律师、林律师……”
“站住！刚说过不许串供！有事去咨询你的律师，别过来和我们聊天！”然后他像被狼吓住的兔子一样，掉头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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