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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疆玛纳斯县,有一处山中之湖——肯斯瓦特水库,它是由玛纳斯河水汇聚形成的高山湖泊,被称为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水电建设史上的奇迹,始建于2011年。

如果把它比作一座雄伟的城墙,雷宇的父亲便是其中的一块砖。

她的父亲雷少明,是一名普通的兵团建工人,在世时,他常驻扎在项目工地,专注于建设事业中,工程在哪里,就奋斗到哪里。

然而,生命无常。2017年,她的父亲因病去世。

以下是她关于父亲的记忆。

父亲的成长与坚守

我的父亲出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一个普通的家庭,五岁时,他的父亲因癌症去世。1984年,高考失利的父亲跟随继父下煤矿井,工作之余,他仍然学习,一两年后通过成人自考考入“夜大”,学习统计专业。

父亲的职业生涯充满了起伏,毕业后,他前往拜城县铁热克镇,做起了电厂修理工,也做统计经营方面的工作。在我10岁时,他从拜城县回到了库尔勒市(我家所在的城市)。在兵团第三建筑工程公司,他从经营科的副科长逐渐晋升为科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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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时的父亲

然而,在我高三的时候,考虑到拥有更高的收入才能承担我读大学的费用,父亲选择了放弃稳定的工作。

他原本计划跟随一位叔叔去河南打工,但不幸的是,那位叔叔失联了,父亲因此错失了一次机会,转而前往巩乃斯林场,忙于修路、盖酒店。2006年,高考后的暑假,我去巩乃斯找父亲,他们住在搭建的帐篷里,喝河边的水,床铺下面杂草丛生,褥子都被顶高了一截。

后来,父亲因被拖欠工资离开了巩乃斯,投身于青藏公路的改建项目中。青藏公路自1954年建成通车以来,为西藏的现代化建设发挥了重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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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青藏公路改建中 图片来源:新华社

2008年1月,为了对青藏铁路建设期间造成青藏公路损坏的路段进行修复,治理沿线生态环境,提高道路行驶的安全性和舒适性,青藏公路格尔木至拉萨段改建完善工程开工,累计施工530余公里。

父亲参与建设的路段位于海拔5000多米的风火山附近,那里空气稀薄,高寒缺氧,住宿环境简陋。尽管条件异常艰苦,但父亲和众多工人们一起,用心血浇筑了脚下的生命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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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和同事在风火山参与青藏公路改建项目

在工地,父亲和同事们在屋内生煤炉取暖,常需要半夜起床添炉火。有一回,父亲不小心被烫烂了屁股,回库尔勒住了一段时间医院。为了不让我担心,他和母亲选择向我隐瞒此事,直到春节回家,我亲眼看到父亲趴在床上烤灯治疗,才注意到他的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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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参与青藏公路改建时住的宿舍

父亲从小体质较弱,高原上的两年彻底拖垮了他的身体。

两年的时间里,父亲因高原反应进过两次高压氧舱。尽管如此,他所负责的标段在所有标段中质量排名第一,这是他职业生涯中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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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几年,我也去过一些高海拔地区,但是最高仅到达海拔4400多米的稻城亚丁机场,那时我的高原反应极其严重,头痛欲裂。难以想象,父亲曾有几百天都面临着这样的情形。

2010年底,青藏公路改建工程顺利完工。同年,兵团八建与兵团建工集团建业分公司合并组建成立新疆兵团水利水电工程集团有限公司,总部位于乌鲁木齐,先后承建了肯斯瓦特水利枢纽工程、南疆铁路等工程项目。从青海回来后,该集团看中了我父亲的工作能力,希望他能参与集团负责的工程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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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斯瓦特水利枢纽工程项目部

2011年,父亲加入肯斯瓦特水利枢纽工程的建设中,主要负责项目的经营管理工作,他在这个岗位上一直做到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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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在肯斯瓦特水利枢纽工程现场

2011年夏天,我已经毕业回家进入职场,便攒了十多天假期,去找父亲。那时的肯斯瓦特水库还是个浅浅的小水沟。我们沿着S101省道自驾游,虽然经历了石子路的颠簸,却遇见雪山、草原、百里丹霞,将沿途的风景尽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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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斯瓦特水库修建之前的玛纳斯河

平凡日子里的不凡温情

父亲的生活,总是围绕着工作和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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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和母亲

他的业余爱好总是与我有关,因为我的名字里有“宇”,所以他爱养鱼;因为我爱吃兔子,所以他在肯斯瓦特附近的小草原养了很多只兔子。曾经有个卖保险的向父亲推销,父亲听完之后同意了,却说“给我女儿买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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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和我

高考后的暑假,父亲决定带我去他工作的地方。我们下午出发,前往巩乃斯,需要驾驶近7个小时才能到达。行到天黑时,由于路况不好,突遇下雨,车陷进了泥地里。当时已过12点,车内冷得让人直打哆嗦,父亲便把他的衣服裹在我身上。

在车里等待救援的时刻,身处连绵的山峦和静谧的草原间,我靠在父亲的怀里,望见了一条横跨天际的璀璨银河,那是我心中迄今为止遇见过的最美丽的星空。

休假时,父亲常买来我喜欢吃的土豆,用西红柿和辣椒,做一道特别的土豆丝。他总是不让我进厨房,怕我做饭误伤自己,却又调侃我说女孩子不会做饭怎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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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在家中和工地都为我做过“土豆丝”

2012年的夏天,在父亲被确诊舌癌之前,我们曾有过难得且唯一的一家三口之行。那时我刚工作不久,父亲也正好有一个短暂的假期,我们便决定去伊犁。

在昭苏,金黄色的向日葵花海在阳光下绚烂夺目。在霍城,盛放的薰衣草像连绵的画卷。父亲为我和母亲拍下了照片,镜头中的我们难掩笑容,成为日后珍贵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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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伊犁,父亲镜头下的我

作家张承志曾写道:“夏台一线的一百多公里天山北麓的蓝松白雪,确是这个地球上最美的地带。”

对我来说,夏塔古道确实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因为在那里,曾经有过父母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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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们决定在巩留县的一个小镇落脚,由于没找到酒店宾馆,外加一家人都秉持着节省的理念,便住进了80元一晚的招待所,房间里结着蜘蛛网,床有些脏。如今回忆起来,我满是遗憾。

父亲去世后我到北京工作,收入增加后常带母亲旅游。我后悔于当初自己的节省,也遗憾于我们没能拥有更完美的旅行体验。

病痛下的坚强与脆弱

2017年,父亲突然确诊舌癌。

父亲的病潜伏期很长,由于他长期在外地工作,我们未能及时发现。2016年的中秋节,他提到自己舌头不舒服,总是长口腔溃疡。

去看医生时也被告知是口腔溃疡。2017年1月1号,当他回到库尔勒时,我注意到他舌头里的疙瘩像菜花的形状,脖子也有些肿大。我便上网搜索,发现和舌癌的症状很像。我们尽快带父亲去新疆医科大学附属肿瘤医院做了活体组织检查。

医生表示癌细胞已经转移到淋巴,无法给出确切的病因,需要做舌切除手术,清扫脖子两侧的淋巴,从手臂上取皮瓣造新舌头,术后再进行放疗。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让我们全家陷入了悲痛和慌乱之中。我希望能带父亲去北京做进一步诊断,但他考虑到开支等因素,选择就地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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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疗过程是漫长而痛苦的。

手术后,父亲只能通过鼻饲管进食。母亲在医院附近租了一间房子,用搅拌机来制作一些流食喂给父亲。我则周五下班去医院,周日回库尔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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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后的父亲

喂食、擦拭身体、上药、清洗鼻饲管……看见母亲忙前忙后地照顾父亲,我开始学习做饭。了解到喝麦苗汁可以增强免疫力后,我在院子里种了麦苗。

我尝试着做一些简单的食物,尽管我的手艺远不及父亲,每一口却都充满了我希望他早日康复的心愿。虽然我做的饭菜进入了他的胃里,但他却未品尝过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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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疗结束后,母亲在家中照顾父亲

第一阶段的放疗持续了近40天,需要休息一段日子再进入下一疗程。我和母亲在家中轮流给他按摩,缓解放疗带来的疼痛。有一天下班回家,我看见母亲靠在沙发上睡着了,在我的记忆里,那段日子,母亲非常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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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库尔勒后,我们看见父亲精神状态有所好转,认为一切都在向好发展。

却未料到,在准备去做第二次放疗前,父亲在家突发高烧,我连忙打120,以为去医院就好了。

然而,那个晚上,父亲单独把我叫去,磕磕绊绊地告诉我他银行卡的金额和密码。直到医生说出那句“你父亲现在已经是濒死状态了”,我才真正意识到他要走了。

他的生命定格在了5月20日的凌晨5点左右,仿佛在用这个浪漫的日期表达他对我和母亲的爱。从那天起,“5·20”对我来说不是一个节日,而是一个沉重的日子。

生命无常,怀念我的父亲

父亲离开后的那个夏天,我恰好要去北京出差,便带着他的照片登上了飞机。

父亲生前最想去的城市是北京,他曾盼望能亲眼站在天安门和毛主席纪念堂前。那是他作为一个普通工人,对祖国心脏的向往,也是他未竟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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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北京后,我去了天安门广场、人民英雄纪念碑等地,举着父亲的照片与这些景点合影。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我多么希望有一个背影是属于父亲的,多么希望他能亲自感受这座城市的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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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离开的那天,我没有痛哭。但在北京地铁上所见的一幕,令我真切地体会到“亲人的离去不是一场暴雨,而是此生漫长的潮湿。”

那时,有一对父女站在没有空位的车厢内,小女孩背着画板,过了几站后,车厢内出现了一个空位。我以为这位父亲会自己坐下,把女儿抱在腿上,却看见他让女儿坐下,并卸下她身上的画板背在自己身后。

那一刻,我想到以后再也无法感受到父亲对我的爱,心中对父亲的思念如潮水般涌来,蹲在地上泪流不止。

父亲去世后不久,母亲退休了,而我在结束了手头的工作项目后,于2018年7月,选择来北京工作。

去年春节,我和母亲回到父亲儿时的家,把他和他的父母葬在了一起,以此弥补他此生对父母的思念。

父亲离开后,我意识到,人活在世上要懂得及时行乐。来北京后,我的收入增长得很快,便带着母亲去三亚、马来西亚等地旅游,母亲曾感慨“没想到我这辈子会有机会坐飞机”,我们总会在这些时刻想起父亲,如果他在,我们的家会更完整。

如今,我常会在新闻上看见肯斯瓦特水库的图片,它从一个水利枢纽衍生为旅游景点,像一块绿宝石一般镶嵌在群山之间,每每刷到这些新闻,我都为我的父亲感到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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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建好后一年四季的肯斯瓦特水库

图片来源:@玛纳斯零距离

人们常说“生命无常,逝者安息,生者如斯”。这些年,我和母亲也渐渐走出阴霾,珍惜眼下的每一天。然而,肯斯瓦特——这个令众多游客心驰神往的地方,或许会是我和母亲的伤心地,我们一直没有勇气再去。

父亲生前很少拍照,家里的照片墙上只有零星几张和他有关的照片,其中一张还是我们一家人在昭苏的合影。

近两年,我尝试用短视频的形式追忆我的父亲,想要留下更多关于他的印记。我想,记录是留存记忆最好的方式,它能够抵抗遗忘,让我时时刻刻感受着那些可能会被遗忘的情感和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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