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烨烨其士 菁菁者莪

——追忆“时代楷模”杨士莪

我国是海洋大国,海洋国土面积约300万平方公里。无论是保卫万里海疆,还是开发海洋资源,都离不开水声学科的支持。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水声学科从无到有、从弱到强、从常规到精专,发展历程中始终贯穿着一个人的执着坚守和无悔奉献,他就是中国工程院院士、哈尔滨工程大学教授——杨士莪。

作为我国水声工程学科奠基人和水声科技事业开拓者之一,杨士莪一生践行“做人做事做学问,为船为海为国防”的理想追求,攻克了一系列关键核心技术,推动实现了重大创新突破,培养了一大批挑大梁、担重任的科技人才,为共和国筑起了坚不可摧的“水下长城”。

2024年3月19日,杨士莪因病逝世,享年93岁。

一颗种子:矢志求学报国

科学无国界,科学家有祖国。我国科技事业取得的历史性成就,是一代又一代矢志报国的科学家前赴后继、接续奋斗的结果。从为民族崛起而读书,到为祖国强盛而科研,杨士莪把自己比作一颗种子,更把这颗种子深深埋入祖国建设的沃土,把人生轨迹深深嵌入祖国发展的年轮。

1931年,杨士莪在天津出生。在那段国家衰落动荡、民族饱受欺凌的危难岁月,他的童年伴随着炮火和离乱:出生后不久,九一八事变爆发,杨士莪全家从天津迁到北京。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杨士莪又随家人辗转河南、重庆等地。10岁那年,他考入重庆南开中学。在战乱中求学的杨士莪被“允公允能,日新月异”的南开精神深深鼓舞,立志“为救国和报国而读书”,写下“我们要使这大病未愈的中国能奋起而驱逐日寇于国境之外”的豪言壮语。后来,杨士莪考入清华大学物理系。

1950年,抗美援朝战争爆发。一些军事院校纷纷面向普通高校招贤纳士。杨士莪认为,“参与海军建设既可偿自己励志报国的夙愿,又能在国家建设中找到一个适合自己并能胜任的岗位”,便毅然报名参军,进入大连第一海军学校任教。自此,他与海结缘,倾尽一生。1952年,我国第一所综合性高等军事技术院校、哈尔滨工程大学的前身——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工程学院筹建,杨士莪奉调成为首批教员。1956年,杨士莪加入中国共产党。1957年,杨士莪被派往苏联进修水声学。自此,水声学成为他的第二生命。

“国家哪儿需要我,我就上哪里;国家需要什么,我就研究什么。”从普通物理到天文测量、海道测量,再到水声工程,面对一次次专业转换和人生抉择,杨士莪始终以赤子初心听从国家召唤,以艰辛求索服务“国之大者”,一次次从零开始、一次次负重攀登。

20世纪50年代,水声学研究在世界范围内迅猛发展,但在新中国尚是一片空白。在苏联学习期间,杨士莪发现,水声领域的两个关键技术实验室,对外国学者是紧紧关闭的。他后来回忆说:“真正尖端的东西,你想从国外学、从国外买,是做不到的,只能自己干。”刻骨铭心的危机感、舍我其谁的使命感,坚定了杨士莪在水声学领域科研报国的毕生志向:“一定要让中国的‘耳朵’听懂大海的声音。”

一生听海:守护“水下国门”

科学成就离不开精神支撑。杨士莪以“谋海济国”为使命担当,全身心投入我国水声科研事业中,通过经年累月的辛勤耕耘、不懈探索,把论文写在了祖国的深蓝海域。

1960年1月,杨士莪第一次踏入南海海域,作为中方副队长参加了中苏联合南海考察。望着水碧沙明、富饶美丽的南海,杨士莪却陷入深思:何时我们能凭自己的力量来这里考察开发?

海疆辽阔、任重道远,必须敢为人先、攻坚克难。1960年夏天,杨士莪结束苏联学习回到哈尔滨后,就倡导建立全国首个理工结合、覆盖全面的综合性水声工程专业。他的这一提议引来不少质疑,有人担心当时国内缺乏足够的理论和实践基础,还有人担心得不到外国的技术支持,单凭我们自己的力量无法建成这个“塔尖”学科。杨士莪却坚定地说:“不立这个标杆在那儿,不向这个方向努力,我们就永远上不去!”面对种种疑虑,杨士莪以实际行动克服重重困难:没有专业老师就大家一起从头学,没有专业教材就自己动手编写。杨士莪和同事们从国外的声学书籍、杂志论文中“大海捞针”,完成了集中论述水下噪声机理的著作《水下噪声原理》,出版了国内最早的声学理论著作《声学原理》,指导编写了一系列课程教材并亲自授课,为我国水声理论和现代声学发展作出了奠基性贡献。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20世纪70年代,杨士莪和年轻的中国水声学迎来了前所未有的重大考验。我国第一代洲际导弹研制过程中,杨士莪团队负责进行全程飞行试验落点水声测量。当时,没有任何经验可以借鉴,要在茫茫大海上准确测量弹头落点位置,其难度之大不言而喻。杨士莪带领团队进行了大量首创性探索。面对无数次试验失败、无数次重新设计,他展现出坚韧不拔的意志品质和出类拔萃的科研能力,终于成功研制出海上落点水声定位系统。1980年5月18日,导弹在酒泉卫星发射中心点火升空、飞跃8000多公里、在预定海域轰然入水,信号被系统准确捕获。这一突破为后来我国自主研制深海载人潜水器及其水声定位装备,实现“蛟龙”探海等重大科技突破提供了重要技术储备。

杨士莪说:“在实干的基础上还要有个雄心壮志,有点不服输的劲,我们总归会在什么时候超过那些先进的国家。”1984年,他在国际上提出水洞噪声实验测量方法,用自己的扎实成果证明自立自强的中国水声事业大有可为、大有作为!

1994年,悬挂着五星红旗、载着近百名科研人员的两艘水声科学考察船,缓缓驶入南海。担任考察队队长和首席科学家的杨士莪十分激动,距离第一次到南海科考已经30余年,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这是中国首次具有战略意义的水声科学综合考察,也是第一次由我国科学家独立指挥和实施的大型深海水声考察,堪称我国水声界从浅海迈向深海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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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士莪几十年如一日坚守在海试一线,为推动我国水声事业发展壮大倾注了全部心血。图为2002年5月,杨士莪在海试现场。 哈尔滨工程大学供图

在深海区域作业,条件异常艰苦。太阳垂直暴晒,甲板温度高达70多摄氏度,烫得没处落脚;赶上大风浪,许多试验做不了,风平浪静时,就要没日没夜地试验,连轴转争取时间;淡水告罄,就把压载水舱里漂着油污的水烧开了喝;粮食不够,就白天试验,晚上捕鱼……科学考察期间,杨士莪始终坚守在最前线,经常一干就是十几个小时,并鼓励队员们:“科研就是打仗,该咬牙的时候就得咬牙。”“无论肩上的压力再重,他总是像一堵墙,给团队坚实的依靠,并且关心着每个人。”杨士莪的学生、中国工程院院士杨德森回忆说。这次科考不仅收获了丰富、可靠的试验数据,积累了大量宝贵的一手资料,而且为培养造就大批我国水声事业的科技人才奠定了基础。

进入21世纪,年逾花甲的杨士莪又开启了多个新研究方向,并取得突破性成果。在他的推动下,我国掌握了国际领先的新型测声传感器技术。杨士莪两获国家科学技术进步奖,被授予“终身奉献海洋”纪念奖章。2021年,杨士莪以90岁的高龄参与了两次科学考察。直到去世前,杨士莪满心惦念的还是祖国需要什么,他能为深爱的水声科研事业再做些什么。

曾有记者问杨士莪,为何在耄耋之年依然坚持参与海上科考,杨士莪斩钉截铁地回答:“搞研究,不到现场怎么行?”他语重心长地告诫团队:“科研上玩不了花招,你糊弄它,它就糊弄你。只有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干成的事才是实实在在的。”几十年如一日坚守在海试现场、耕耘在科研一线,杨士莪为推动我国水声事业发展壮大倾注了全部心血,为守护“蓝色国土”作出了卓越贡献。

一站到底:躬耕三尺讲台

科技创新,贵在接力。对科研领域的青年才俊,习近平总书记希望他们能“像泉水一样奔涌而出”。总书记寄语广大院士“把发现、培养青年人才作为一项重要责任,为青年人才施展才干提供更多机会和更大舞台”。杨士莪不仅是科技创新的开拓者,更是培育英才的引路人。

2022年的秋季学期开学,年逾九十的“90后”杨士莪为00后新生上课的视频在网上火了。从教70载,他总是站着给学生讲课。有学生为他搬来椅子,他会笑着挪开,说“站着讲课,我能加上动作,自在又形象”。课堂上,他目光平和、语速平缓,声如洪钟、金句频出。学生们亲切地称杨士莪是“一站到底的院士”。

建强水声学科,培育科研人才,是杨士莪毕生热爱的事业。他虽然常年忙于科研,但从不放松教学,每堂课都精心准备。遇到重要任务需要外出,便提前申请调整上课时间,回到学校后第一时间补课,还常常因此跟学生道歉。杨士莪常讲:“我很幸运,年轻时遇到许多好老师。我深知良师对于做学问的人的重要性,所以更要教好学生。”

杨士莪对治学要求极严,把学生看得很重,他以实际行动诠释了什么是教“大学问”、做“大先生”。“上先生的课须臾不敢偷懒。”哈尔滨工程大学水声工程学院教授朴胜春说。朴胜春读研究生时一直跟着杨士莪学习,当时水声传播原理研究方向只有他一个学生,但是每堂课杨士莪都工工整整地把板书写满整块黑板,几十个学时的课程下来,从未有丝毫懈怠。有人问杨士莪:“您已经90多岁了,而且早就功成名就,为什么还要坚守讲台、亲自上课?”杨士莪回答:“人虽然退休了,但是为祖国作贡献是不应该退休的,还是应该不断发挥余热,帮助年轻人少摔跟头、少走弯路,让他们能够更顺利发展。”杨士莪对学问的孜孜以求、对学生的关心负责让人肃然起敬、让学生们受用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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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士莪对治学要求极严,以实际行动诠释了什么是教“大学问”、做“大先生”。图为杨士莪为学生讲授开学第一课(资料照片)。 新华社发

启发式教学、鼓励式教学,注重培养学生发现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是杨士莪多年践行的育才理念。他教导学生“做有趣的人、做正确的事、做有用的学问”;他引导学生通过学习掌握自学本领,“再有名的教授,也不能教给你10年、20年以后的新科技和知识”;他勉励学生“不要将自己的兴趣面、知识面限定得太窄,要永远保持高度的好奇心,不断汲取天下知识为我所用”;他寄语学生“希望我们的后浪,在国家的支持下,为中国海洋事业、水声事业作出更大贡献”。

杨士莪重视育才,更重视树人。他常饱含深情地给学生讲自己紧跟共和国发展脚步的人生经历,讲自己的爱国情、强国志、报国行。在学校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大会上,作为“光荣在党50年”的老党员,杨士莪在发言时动情唱起《唱支山歌给党听》。他那自然流露的对党和人民的无限深情,感动了全校师生,被媒体报道后又感染了无数网友。

立德树人有情,春风化雨无声。杨士莪参与建立了首批国家重点学科、首个水声博士后科研流动站、首批国家级重点实验室,水声领域的多位中国工程院院士受他指导,培养了硕士、博士研究生110余名,教授学生达数千人。在他开拓的学术天空下,许多学生找到了人生坐标,确立了远大理想,自觉以先生为榜样献身科研,成长为相关领域的骨干力量,推动中国水声事业薪火相传、发展壮大。

一世达观:尽展高洁风骨

杨士莪与“水”打了一辈子交道,恬淡似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的品质与精神,也诠释了他的气度与情操。

“老师在担任研究所所长时,每次讨论奖金、评奖时他都把青年教师和教学一线的同志向前推。许多科研项目他从头至尾参加,但在向上报奖时,他根本不报自己。”杨士莪第一个博士毕业生、哈尔滨工程大学教授李琪说。1995年当选院士后,杨士莪平静地说:“赞誉本非一人所有,是众缘结合,实在不必沾沾自喜。院士无非是另一顶帽子,戴帽子的人并不会因为换了一顶帽子而发生什么本质变化。”

杨士莪的生活十分简朴,常年的标配是旧夹克、旧手表、旧自行车。他出差坐飞机,都是买票价较低的航班;出海做实验,也尽量租借便宜实用的民船。他常说:“我们国家处处需要钱,要把科研经费省下来,用在刀刃上。”杨士莪对自己吝啬,但对教育事业却十分慷慨。他生前分别向位于祖籍河南的南阳理工学院、母校重庆南开中学、哈尔滨工程大学水声工程学院各捐资100万元用于助学。

一辈子要强的杨士莪,始终坚持活到老学到老、亲力亲为到老。他70岁时学会了用电脑打字,自己打论文;85岁时开始学习计算机编程,还自己验证新的算法;92岁时仍坚持自己给研究生批改作业,不让别人代劳。杨士莪的书房有三面高大的书架,各类书籍包罗万象,他熟悉每一本书的位置,就像熟悉自己多年的老朋友,年过九旬还常常爬梯取书、静心阅读。

平和的心态、本真的活法,让杨士莪无论身处什么环境,都始终拥有一份不为喧嚣所动、不为浮华所扰的从容,更让世人感佩于他的质朴、坦荡和纯粹。

烨烨其士,菁菁者莪。人们化用《诗经》的句子,赞他是光明璀璨的无双国士,忆他那蓬勃长青的科教生涯。在中国水声学科艰难初创之际,他勇于开拓,踏平坎坷成大道;在水声事业欣欣向荣之时,他甘为人梯,涵育桃李满庭芳。如今,杨士莪同志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但他赓续传承的爱国之情、报国之志,毕生坚守的求索之心、治学之道,激励后来者在强国建设、民族复兴的伟大航程中劈波斩浪、勇毅前行!

来源:《求是》杂志

作者:中共黑龙江省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