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圆的。
可以往南走,也可以往北走。走着走着,曾经的高山就成了天堑,再转眼,沙漠变花园。
前提是,认准一个方向。
大众善变,喜欢在平淡的琐碎里,虚空建造神龛。更喜欢一言不合就抡起棍子,将神佛砸烂个稀巴烂。
只有那些一开始就拒绝被“信仰”的人,才能死里逃生。就像大冰。
从主持人到背包客,从被全网群嘲到“知心大叔”,不经意间,大冰绕着宇宙走了完整一圈。
终点成为起点,泥潭化作平川。
目力所及,周遭熙熙攘攘,人群依旧喧嚣。昔日里砸烂的神像,被重新拼凑而起。人们将新的期许,一股脑往大冰头上套。
至于他本人乐不乐意,谁又在乎呢。
01
各种生活的剧本,在大冰的直播间里依次上演。
他是今年5月份开启直播的,白天直播骑行,晚上与网友连麦。
最先破圈的是“西梅之战”。一条直播片段里,有网友问,善意的提醒不好吗?
他回,“你怎么知道提醒就一定是善意的?”
他举起手里黑乎乎的食物,“比如,刚才有朋友连说了好几遍,大冰不要吃槟榔,这个提醒非常善意,可这个东西,叫西梅。”
大冰嘴角挂着笑,“黄金左脸”在镜头下有几分漫不经心。
“西梅也不能多吃,吃多了会拉肚子”网友继续跟进,大冰被逗乐了,“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有便秘。”
“西梅事件”成为大冰口碑反转的起点,更多“冰粉”涌入直播间。
有人问,10万预算怎么装修?
没曾想,从结构改造到水电设计,从厨房卫生间到乳胶漆瓷砖,大冰想也不想,瞬间抛出一堆建议。
甚至在短短几句交谈后,大冰就听出对方的口音,又明确给出了当地适合装修的时间。
来凑热闹的网友这才意识到,原来,“人家是真的懂。”
一位有山东父亲连进直播间,村里同龄的小青年,小孩都会跑了,但自己儿子压根不想结婚,搞的全家在村里抬不起头,该怎么治?
大冰直接开怼,很多同龄家长还给孩子买别墅了呢,家里是有皇位要继承吗?
“人呐不是牲口,不是说到了什么季节就必须得配种。”
终于有人忍不住感慨:“大冰,有点东西。”
类似的片段还有很多,比如:
93年的男生,站上28楼,与大冰连麦。自从13岁那年,母亲被打跑后,他每天都活在父亲的拳脚之下。
16岁时,他忍无可忍,向父亲举起了斧头。
他哽咽着讲述自己的遭遇,“这是我最后一个晚上了,我的人生已经毁了。”
大冰赶紧支招,“我能立马给你想一个更好的选择,你信不信 ?”“既然呆在地上不舒服,那就出海吧,当海员。”
但是,“今天晚上最起码到郑州了,到郑州了能不吃碗烩面吗?安排个小兄弟过去带你去吃。
“大家都是走江湖跑码头的人,互相总得给个面子。”
也有黑粉冲进直播间,直接发难:
“我发现,你跟粉丝连麦的时候,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我发现,你老是在干表演意义大于现实意义的事情。”
大冰不反驳,只回,“你说的得对。只要你加上‘你感觉’三个字,你说的一切都成立。”
直播间里不光只有聊天,面对越来越多的求助,他还会时不时往外掏钱。
一个失业一年多的重病父亲发出请求,能不能帮他买辆电瓶车给儿子送外卖,他用自己的低保,向大冰每月分期还款。
大冰拒绝了分期,直接拿出3600元,跟他约定:不要着急,5年后再还。
评论区随即有人调侃,“我们家也缺辆车,小汽车。”
大冰很生气:“身患重病的一个父亲,捉襟见肘,想给孩子整一辆电动车(临终给孩子留个念想),有错吗?
人家信任我,找到我,那是我们俩之间的事情。我愿意借他钱,而且又不是白给,约定好了5年后还就行。
干嘛要去开人家这样的玩笑呢,人谁一辈子不碰见点困难?”
17岁辍学少女,妈妈重病,自己失业,徘徊在走“捷径”的边缘,大冰拿出1000块,先让她渡过眼前难关,告诉她,要去选择一份正当职业,学一门技能。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被共情,更多的内容被制作成视频切片,嘲讽的声音渐渐熄灭,开始有人反思。
有没有一种可能:
曾经贴在大冰身上的那些标签,都是真的。
02
多数人知道大冰,是从山东电视台开始的。
大冰,本名焉冰,1980年出生在山东烟台,父母都是中医教授。
大冰从小喜欢读书。小时候家里有很多古籍,那些不适合小孩子的,父亲将书名涂黑藏起来,他就从书堆里扒出三言二拍、明清小说来读。
除了读书,他还跟随一个美院老师学画画,早早在心里埋下了文艺的种子。
高考时,他背着画架东奔西走,参加各大艺术院校的考试,身上带的1200元很快花完,他就跑到上海外滩的地下通道给人画肖像。
最终,他以专业第一的成绩考入山东艺术学院。
90年代末,正是电视媒体的黄金时代。大二那年,大冰跑去山东电视台实习,在综艺频道做剧务,负责一些杂活,包括送盒饭。
一次,碰上了剧组有少数民族,看着大冰送来的把子肉,兜头就往他脸上扣。大冰不吭声,蹲在人群里捡肉。
大冰不是娇生惯养的孩子,只要能学到东西,他什么活都愿意干。期间,除了剧务,他还做过美工、摄像、剪辑。
2002年,在最基层摸爬滚打了两年半,大冰终于迎来机会,成为综艺节目《阳光快车道》的主持人。
阳光、明快的主持风格,很快为大冰赢得大批拥趸。
此后,他又先后主持了《不亦乐乎》《爱情来敲门》《歌声传奇》等六七档节目,收视率连年占据山东卫视第一。
回过头看,在当时,大冰凭借一系列优质节目,不但扛起了山东卫视的半壁江山,也陪伴了一代人的成长。
至今,仍然是很多八零九零后童年的美好回忆。
时间奔流,途中数不尽的分叉口。
2011年,台里变动,老领导被换下,新领导带着自己的班底开始大换血。
大冰是典型的山东人,耿直、仗义。虽然每月7000多块工资,差不多都花在了请台里小伙伴聚会吃饭上,但他却不愿向新来的领导巴结送礼。
“就不愿意去舔你的腚沟子。”
变动随之而来,原本的当家主持人被赶至外场,大冰每次的出镜时间被减少到只有5分钟,薪资也被降到500块。
朋友劝他换个电视台发展,毕竟十几年的经验,到哪里都没问题。大冰不愿意。他是吃山东卫视的饭长大的,过不去心里这一关。
这一年,大冰穷地连交暖气费的钱也没有,他缩在济南的冬天,头一次开始思考未来:
事已至此,那就离开。
2013年,33岁的大冰,揣着仅有的2000块钱,动身去北京投靠朋友。
朋友两口子刚结婚,大冰没钱租房,只能厚着脸皮在人家客厅里住了半年。半年里,他没日没夜的伏在餐桌上写书。
未来一片迷茫,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不需要成本的机会。
03
出书并不是一条好走的路。
2012年前后,每年20余万册的新增书籍,出版社要生存,就必须从中挑选出最有卖点的作品,大部分作者都没机会。
大冰也不例外,他求爷爷告奶奶找了十几家出版社,全都无疾而终。
他跟编辑们约见在国贸的咖啡店,每次点一杯咖啡,20元。大冰一摸口袋,
比脸还干净。
最惨的一次,出来没钱打车,5个小时的路程,他是步行走回去的。
后来,终于有出版社答应出版,但有条件:
必须要办签售会,只有签售会才会有人买书。中国最勤奋的作家,最高记录是一年签售52个地方。
一年有52个星期嘛。
大冰沉默片刻,一咬牙:“那我就,三个月办100场。”
谁料,两天后编辑来信:“做不了,没经费。”
大冰心一横,把自己唯一值点钱的劳力士拿去卖了几万块,补上了这笔费用。
2013年,终于第一本书《他们最幸福》出版。他将离开电视台后,一路旅行、做音乐遇到的人和事写成故事。
当当网上线第一天,首印7000册销售一空。
大冰觉得这事能干,于是第二年,又推出了《乖,摸摸头》。
此后,他以每年一本书的高产,又陆续出版了《阿弥陀佛么么哒》《好吗好的》《我不》《你坏》等一系列名字抽象,内容煽情的作品。封面统一的蓝色装订,也被称为“小蓝书系列”。
后来,人们给这类作品帖了一个恰如其分的标签:心灵鸡汤。
那些年,大冰、刘同、张嘉佳等人的书被摆在各大书店最显眼的位置,受到无数年轻人追捧。
2018年第十二届作家榜上,大冰凭借《我不》创下2400万版税,超过2100万的郑渊洁,位居第二。
第二年,又凭《你坏》的1500万版税,成为畅销书作家第三,排在前两名的分别是刘慈欣和余华。
争议如期而至。有人将书中浮夸、煽情的文字贴在网上嘲讽,比如:
“因为小鸡鸡卡在石头缝里,才没滚进金沙江。”
“我路过了许多的城市和村庄,吃过许多漂亮女孩子煮的面,每一个姑娘都比你胸大、比你腿长,可没有一个能煮出你那样的面来,又烫又香的西红柿鸡蛋面,烫得人眼泪噼里啪啦往碗里掉。”
备受争议的不光是文风,还有头衔。翻开书的封面,关于大冰的身份介绍是这样的:
群嘲之下,“冰学”诞生。
大家将陈列大冰作品的书架称为“冰柜”,将读者称为“冰学家”。
根据对书了解程度的不同,对应四种身份:“新冰蛋子”“冰学学士”“冰学硕士”,最高级别是“冰学博士”,也叫“老冰”。
众多文学经典桥段在网友的创作热情下,被篡改成潮湿煽情的文风,成为网络热梗。
比如,“文坛不能失去大冰,就像西方不能失去耶路撒冷。”
比如,“诺贝尔是速朽的,大冰是永恒的。”
还有那段让人拍案叫绝的《百年孤独》经典开篇:
“许多年后,面对行刑队,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想起,父亲带他见识大冰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而在众多热梗中,流传最广的要属另外一个“借宿”的段子:
回头看,大冰口碑崩塌发生在2019年。2019年之前大家还比较单纯,不清楚什么是现实魔幻主义,满脑袋都是“诗和远方”。毕竟,
“当你加班写PPT时,阿拉斯加的鳕鱼正跃出水面。”
2019年后,生存环境急转直下。大众向来善变,尤其当肚子都很难填饱的时候,青春流浪、理想主义,被毫不迟疑地丢进“青春疼痛文学”的“垃圾堆”。
讥讽中,只剩大冰顶着“文艺”的超级标签,独自踏上旅程。
04
大冰第一次做背包客是1997年,三十多个人一起,浩浩荡荡奔向敦煌。
那时他还在读大学,利用假期,一边流浪,一边通过唱歌画画挣学费。
进入电视台后,他经常一口气录完两个月的节目,其余时间就背上背包、手鼓全国各处跑。也没有什么计划,到边陲学银匠,徒步滇藏线。
大大小小几十座城镇乡村,走到哪算哪。
后来,西藏成为他的大本营,一年大半时间都在那里度过。
他在拉萨开了一间名叫“浮游吧”的酒吧,专门收留一些生活难以为继的背包客。
最早投奔而来的是一批批流浪歌手,众人挤在“浮游吧”昏暗的灯光下,举杯痛饮,唱歌跳舞。
其中就有赵雷、路平、靳松、大军等人。
2006年底,20岁的赵雷带着全部积蓄700块,从北京来到“浮游吧”,拖着疲倦的嗓音对大冰说:
“我能在这里住两个月吗?”
“没人喜欢我的歌,这里是我最后一站了,两个月后我就把琴砸了,回北京当兵去。”
大冰让他来一首,他抱着吉他唱起了自己的原创《画》,大冰听完倍感震惊,当即对赵雷说,你别走了,就留在这里。
“现在这个酒吧,有你的一半了。”
彼时,进藏铁路还没开通,“流浪”还是个充满诗意的词。后来铁路穿境而过,大批游客蜂拥而至,“拉漂”再也没有了最初的纯粹。
大冰再一次背起背包,从高原一路南下,抵达云南丽江。
在丽江,他又打造了一家火塘酒吧“大冰的小屋”。粗砖老木撑起一片只能容纳30多人的狭小空间。
一批无处可去的流浪歌手长期驻扎在这里,在蜡烛的微光里,抱着吉他唱自己写的歌,唱得好的就留下来,成为酒吧的“员工”。
大冰一直梦想成为一名民谣音乐人,但意外总有发生。
在滇藏线的一个狭窄峭壁上,泥石流訇然滑落,大冰被石头砸中,顺着悬崖往下滚,他本能的四处乱抓。
最终,他被当地老乡救了下来,但也折断了食指。之后又遭遇几次意外,左手只剩无名指和小拇指还算正常,连方向盘都握不紧,更别说弹吉他。
于是,大冰将目光落在了那些缺少机会的年轻人身上。
2013年,终于靠稿费赚了些钱,不等把钱捂热,他就迫不及待地策划了一场“民谣在路上·百城百校唱聊会”。
他们将舞台搭在操场、大礼堂,甚至阶梯教室里。有时几百人,有时上千人坐在一起,对着老师上课用的话筒唱《董小姐》,唱《南山南》,唱原创民谣。
西安站,一个女孩冲上台喊,“给我一个机会,我也有原创要唱。”话筒一下塞到面前,“唱!”
最终这场巡回演出活动,覆盖了全国50多个城市,150所高校,门票全部免费。
歌手和学生都一穷二白,除了从唱片公司筹到几万块,大冰一个人承担了所有费用。
用他的话说:
“他们没什么名气,他们只想上台唱支歌。”
05
被群嘲很多年,直播给了大冰解释的空间。
比如“黄金左脸”,是17岁那年,他去外地参加艺考,遭遇黑车司机抢钱,把他右耳打成只剩微弱听力。
别人讲话,他就得把左半边脸侧过去听。
那时大家会把“黄金”比作“屎”,出于自嘲,他称自己“黄金左脸”。
比如书上那十几个身份标签,是当年出版社提出要求:“必须得有卖点”。大冰不能丢掉这唯一的机会,干脆一口气列了12个。
但即便在作品热卖的那些年,他就反复强调,自己只是一个作者,不是作家,更不是什么文学家,“连边都沾不上。”
后来书能卖出去了,那些标签被一一删掉,只剩“作者”一个。
细数关于大冰的头衔,最牢固的要属“文艺青年”。可过往的场合,每当有人提起,他的排斥直截了当:
“天地良心,我真不是个文艺青年。只是一些事情没办法,我大学学的就是艺术,我的起点就是艺术。
再说直白点,现在没几个文艺青年。很多所谓‘文艺青年’,不过是‘文艺表演青年’,表演出很热爱文艺的状态,以此获得心灵上的满足感。”
自始至终,他都反对“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世界那么大,你看完了,然后呢?
人生应该是多元的,“既可朝九晚五,又可浪荡天涯”也是先认真体验,再冷静选择的结果。
无论如何,生活不是乌托邦:
“你得有所作为。”
至于那些质疑和诟病,任何单一的评判,都是思想匮乏,思考能力差的产物,是“二元论”。
简单粗暴的贴上标签:你是好人,他是坏人;你是文艺青年,他是俗人,
“不过是一个失衡的人群,打量另外一个失衡的人群。”
人潮汹涌如惊涛骇浪,身处其中,毫无疑问,大冰是清醒且透彻的。
06
互联网的记忆,早已为一切留下注脚。
翻开大冰曾经的微博,记录着那些江湖救急的故事。
有的学费不够,有的家人手术缺钱,他们跑来求助。曾经大冰给自己立了一个规矩,每天挑选不超过十个人,给到力所能及的帮助:
自掏腰包。
有人问,连别人会不会还都不确定,每天拿出那么多钱,心不心疼?
大冰并不掩饰,“给的时候也会心疼一下子,吃了喝了也是那点钱,给完了也就给完了。”
当然,也不能都给出去,自己也得花,“还得给我妈留点。”
键盘的另一端,质疑从未中断:这是“二流主持人,三流背包客,外加十八线作家和一百八十线民谣歌手”的恶心标榜和自我营销。
现如今,舆论再次反转,鄙夷和嘲笑渐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完全不同的声音。
有人回忆起多年前的一个故事:
那时大冰还很年轻,一档节目里,富二代甩出一沓钱让另一个人把西瓜撞碎,在众人的愤怒中,身为主持人的大冰摘下帽子,不顾乱糟糟的头发,一头撞了上去。
对他说:把钱捐给贫困儿童好不好?
大冰一直都是大冰,从来没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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