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县有个姜姓书生,为了科考得中,一年到头窝居房中读书,至今已参加科考十余次,回回落榜。
有很多次,他打算放弃了,可一听说某个比他年纪大的考生高中的消息后,又重新立起志向,认为自己的成功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姜生家里有个七十的老娘,和年少时相伴过来的妻子。家人知晓他的心志,嘴上未说什么,但这么多年来都是一心支持他的,家里的活计都没让他操心过。
姜生的妻子靠织布和缝些布老虎一类的小玩意儿拿去街市上卖钱。这么多年来光是布都织了几百匹,眼睛都熬坏了,但也没喊过累,更没抱怨过一句。
这天,姜生的朋友庆山上门找他。
姜家人一看到他,就知是来借钱的。
果不其然,庆山一开口就是自己又欠了赌债。
姜生将他请进屋里,细问他这回究竟欠了多少。
听到一个数字后,饶是平和惯了的姜生也呆愣住了,还以为自己听岔了。
“什么……多少?这是你一个人欠下的?”
庆山这些年来借钱欠钱早已练就厚脸皮,一点不脸红,在朋友惊愕的眼神中点点头,表示自己方才说的都是实话。
别说姜生一家只是普通的小门小户,就是集齐他们整个村子的财力,只怕也还不上庆山这笔债啊!
而欠债者却还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来借钱还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这把身为多年好友的姜生气得够呛。
他一把将庆山推出了门外,也不许家人再放他进来。
庆山一脸难耐,终于感到些许尴尬。他早知这个朋友家也没什么钱,却不知为何对方会突然冲自己发起火来。
而今他没了方向,漫无目的到处走,不知不觉来到了山上。
“吼……”庆山朝着山谷发出猛烈的咆哮声,瞬时整座山都在颤抖。
能从口中发出如猛兽般的嚎叫,这是他的绝活。
往常姜生还开玩笑,说若是他到街市上表演这项技艺,必定引得无数人捧场,赚得盆满钵满的。
但庆山不喜欢如此卖弄。看那些街头艺人,卖力半天,看客人脸色吃饭,一天能挣几个子啊?还不如他上赌坊一遭来钱快!
当下他心情不好,便冲着山谷嚎了这么几下。等一阵地动山摇过后,感到心里通畅多了,这才打算下山。
不曾想,他方才的举动无意间救了一只红毛狐狸的性命。
那红毛狐狸原本受了伤,正躺在泥地上休息,结果被一匹恶狼盯上。双方你追我赶,好不激烈!
当恶狼瞅准时机,马上就要扑倒红毛狐狸时,突然一声像是巨兽发出的吼叫自山间传来,生生把恶狼给吓退了,红毛狐狸也因此得救。
庆山下山前,红毛狐狸已经发现了他,也知道方才是他救了自己一命。
它凝神望着庆山,只一眼就看穿了对方的过去,不禁摇头:“从一个富家子弟赌成了贫民,连家都赌没了,却还依旧不收手。不过也许是你命不至此,还有转机,老天才让你救下我这条命。”
庆山回到家后刚好吃饭,吃的自然都是粗食,他咽不下也得咽,不然只能饿肚子。过去那种富家阔少,顿顿大鱼大肉的日子,对他来说远得就像上辈子的事一般。
庆山当初卖掉家里的产业还赌债,生生把亲爹给气死了。如今家里还有母亲、兄长以及家业未败时娶的美丽妻子,几人挤在一间土坯茅草屋里过活。
晚上,他回到房中睡觉。一掀开被子,发现里面一个木头做的骰子,样式和赌坊里用的一样。
他细问过家里人,都说没见过这东西。既想不通这木骰子是怎么来的,干脆倒头睡觉。
隔天起来,他随手将木骰子揣怀里出了门。今日和往常一样,仍是直奔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赌坊。
庆山最大的债主这时候也进来了,一看到庆山就兴奋起来,说要拉着他一起玩。
庆山本不想跟他赌,但对方的人手只是稍稍提了一嘴他欠下的巨额赌债,他立刻就跟绵羊一样乖顺,让下注就下注了。
初时下注的不多,对方也不在意,却没想到,一向倒霉的庆山今日突然开始走运,竟是赢了。
不仅是这次,此后也是把把皆赢。之后赌注越下越大,甚至到了一个令人惊叹的数字,也依旧是他那边稳赢。
最后一把结束,庆山两眼放光,乐呵呵地捧着手里堆成小山的银钱。数了数,居然刚刚好就是他此前欠债的数额,其中大部分都还给了眼前这位大债主。
还清所有债务后,庆山一身轻松。
这时夕阳西下,眼见天色也不早了,他却没有要回家的打算。
一开始只是想再看几场,结果后面人家鼓动他上场,庆山想着今日自己的手运如此之好,再多来几把才不算亏,保不准就一夜乍富了。于是又上了赌桌,完全忘了前几日欠下巨债的困境了。
结果这回好运没了,还和以前一样,一赌就输,他简直要怀疑方才的好运是自己凭空出现的幻想了。
不经意间低头时,他忽然感到怀里存放木骰子的地方好像空了,伸手去摸,只摸出一把木屑来。他并没有多想。
如今他刚刚还清欠债,有了点戒备,下的注都还比较小,但依旧抵挡不住容易上头。
刚输掉十两银子的时候,好友姜生突然跑来找他,说他家里的老娘晕倒了。
庆山头都没回:“家里万事都有我大哥撑着,先别管了,你来得正好,赶紧的借我十两银子,不,要二十两!越快越好!”
姜生以为他是又新欠了债,被人拖住走不脱,便立刻去钱庄给他取了来。
结果庆山一见到白花花的银子就什么都忘了,还完刚刚借别人的,就又接着下一轮下注了。
姜生看着这场景,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他恨铁不成钢地甩了好友一掌,趁着对方还没回神,硬是把他拖回家去了。
走回来的路上吹了冷风,庆山人也清醒了不少。
“姜兄,我娘怎么样了?”
姜生走在前面:“自个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自己的娘,自己还不好生顾好!”
一番话说得庆山很是难堪。
回到家里,看到老娘虚弱地躺在床上时,庆山心里一紧,对自己今日留恋赌坊的行为很是懊悔。当得知母亲只是患了点风寒,没什么大碍后,他又后悔回来早了。
庆山的兄长逮着他就是一通骂,也不许他再出去了。庆山这才打消了再度出门的心思,只想着明日再去。
深夜,全家人都陷入了梦乡。虚空中忽然响起一声哀叹。
“唉,也罢,最后再帮你一次吧!就当是还尽你的救命之恩!”
庆山这一觉睡得很沉,导致早晨起来时,头还有些发昏。但再昏,哪怕昏到娘都不认了,他还会记着今日要去赌坊的事。
一进赌坊,昨天那个刚还清欠债的大债主来了。这是当地有名的地头蛇,昨日那样被庆山扫了面子,今日是铁定要找补回来的。因此一来就拖着庆山上赌桌。
庆山回想起昨日自己的好运气都是从与这个人对赌开始的,心中莫名有了信心,撒开手脚和对方下注。
结果一路连输,心里也越来越惊慌。
后来不过半天功夫,就又欠下了巨额赌债,甚至比过去欠下的所有还要多得多。
对面的债主如地狱爬上来的恶鬼,和一帮小弟死死盯着庆山,就跟狼见到了肥羊那样,说出来的话更是冰冷。
“你欠我足足六百五十万两银子,我看你再活十辈子也还不了了。这样,我也不用你还钱了。”
债主说到这,扭头向一个小弟使眼色。等那小弟将一把泛着寒光的尖刀呈上来后,他接过来就朝早已吓得脸色发白的庆山走过去。
“就削下你身上六百五十片肉来还债。怎么样?削完就放你回去,以后也不会再找你。”
庆山已经吓得屁滚尿流,头脑一发昏,跪到债主脚边,颤声道:“我妻子……我妻子还能卖……”
债主得知庆山的妻子生得有几分颜色,想着卖去青楼还能得一笔钱,便让人去把她抓过来。
庆山的妻子被卖掉后,债主却还要拿着刀朝他逼近。
“你早就把家产卖光了,现下连媳妇儿也卖了,还有什么可给你还债的?别挣扎了,乖乖让我从你身上削下六百五十片!”
这回,庆山是真的知错了!若是有机会痛改前非,他必定再也不碰赌!
但世上哪有什么后悔药?
如今他就是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一声哀嚎传来,庆山扛着钻心刺骨的剧痛,眼睁睁看着那债主从自己身上削下来一片肉,薄薄一片透着光,伤口还没流血。
不等他缓过来,债主又举着刀继续上前。
一上午,赌坊的角落里充斥着庆山绝望的惨叫,但没有人前去救他。或许说,从前有无数亲友劝他,要拉他回头,是他自己断了自己的生路。
肉身上接连不断的疼痛传来,庆山如同跌入无尽的深渊。
突然一个激灵,他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周围熟悉的环境,才知道方才只是做梦。
“但这梦未免也太真实了……”
庆山后怕地摸着自己身上完好的皮肤,没有少一片肉,也没有任何伤口。几番确认自己真的只是做了场噩梦后,他才长长舒出一口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回想起梦里在那个人面兽心的恶魔手下承受凌迟酷刑的痛感,他却无法只把这当成简单的梦。那样真实骇人的噩梦,那样的剧痛,只经历一次也够他记一辈子了。
从今以后,他彻底戒了赌瘾。
别说是进赌坊了,光是在外头瞧见赌坊的招牌就让他脑子里一震,身子一痛,随即快步远离,就连看到肉摊都要绕道而行。
从噩梦里清醒过来时,天才刚蒙蒙亮。
兄长和往常一样,一大早就要出门去码头搬货。庆山赶紧跟上去。
对方以为他出门是又要去赌,劈头盖脸就臭骂他一顿,直到母亲出来劝阻才停了声。
庆山一句也不敢反驳,等兄长说完了,才垂着头认错,还说自己今后再也不赌了。
这话家里人不知听了多少遍了,因此并不当真。
但当庆山提出要和兄长一起去码头干苦力时,全家人终于面露震惊。
“老实说吧,这回又欠了多少?”庆山的兄长最了解自己这个弟弟,哪里肯信他是真心改过。
却不想,庆山不再解释,往嘴里塞了个菜饼当早饭,就跟在兄长屁股后头出去了。当天更是在兄长一次次惊奇的目光中,在码头搬了一趟又一趟货。
一段时间过后,庆山来找姜生。
姜生一见他,险些认不出来。如今的庆山与往日大不相同,身躯黝黑结实,眼神刚毅了不少,不像过去总是一副颓靡万分要倒下的样子。
庆山这天是专门来给朋友还钱的,就是那天姜生为了劝他回家借他的那次。
“这是我这些天攒的,当搬工挣的不多,目前也只能先还这些。不过我日后一定会还清的,姜兄放心!”
姜生一边接过钱,一边打量着好友的变化,眼里满满的不可置信。但终归是好友,对于庆生的转变,他自是高兴的。
庆山也不知是否是戒了赌瘾的缘由,近来头脑清醒了不少。离开姜家前,瞧见朋友妻子门前门后忙碌的样子,突然回头冲着姜生说了句:
“姜兄,我也不随旁人那般说你书呆子了。但日日龟缩屋内捧读八股文,只盼一朝得中,全家鸡犬升天,难道真要一辈子这样过去?天下考生无数,得中的才几个?我是不想你一直被困在这张赌桌上下不来,看不见生活,也看不见自己最重要的家人啊……”
姜生听了好友的话,看着从门前走过的母亲和妻子,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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