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史密斯的新闻发布会
1950年12月4日,长津湖南岸的碣隅里,美陆战1师师长奥利弗·史密斯召开了一场特殊的新闻发布会。这场新闻发布会之所以特殊,是因为此时的下碣隅里正处在志愿军的重围中,史密斯本人及赶来的美、英、法等国记者都乘坐直升机或运输机抵达会场。
此时,陆战1师的主力刚刚从长津湖西岸的柳潭里撤退到下碣隅里,下碣隅里拥挤着上万联合国士兵,其中大半是败退下来的陆战队员。对于美陆战队员来讲,想要突出重围,必须从下碣隅里向南突破多道阻拦,才能抵达海边。
《纽约先驱论坛报》记者玛格丽特·希金斯记录下了此时陆战队员们的状态。她写道:“官兵们的衣服破烂不堪,他们的脸被刺骨的寒风吹肿,手套破了,帽子没了,耳朵被冻成紫色……他们究竟还有没有力量再突围出去?”——《冰血长津湖》
不过,此时的师长史密斯却对自己的部队充满了信心:“退却,是被敌人所迫,向友军保持的后方地域转移,但是,这次作战,后方也被敌人占领着。而且,打垮敌人也是我的目的之一。因此,我们不是退却,只是要对不同的方向实施进攻。”——《朝鲜战争》(日本陆战史普及会编)
是的,他讲的是向另一个方向进攻。当然这里有给陆战队员打气的成分,他要鼓舞陆战队在逆境中依然保持旺盛斗志的战斗精神。要知道,此时他们还正在被拥有绝对优势兵力的志愿军第9兵团重重包围着。
不过,他也确实有些底气,因为志愿军确实低估了美军的火力。
二、志愿军第9兵团的进攻
1950年11月,联合国军以朝鲜半岛北部南北走向的狼林山脉为界,在西线和东线战场分别部署着美第8集团军和美第10军,各自对阵志愿军第13和第9兵团。而美陆战1师的位置,正处在美第10军的最左翼的位置。
志愿军冰雪天气进行急行军奔赴战场阻击敌人
由于史密斯不顾麦克阿瑟和美第10军军长阿尔蒙德的催促,采取了缓慢推进、沿途不断分兵留守的战术,因此在长津湖战役爆发当天,美陆战1师各部分布在一条长度超过100公里的公路沿线,从北到南的大致布置情形是:由陆战5团和陆战7团组成的师主力位于长津湖西岸的村庄柳潭里,陆战1团第3营及大部分支援部队位于长津湖南岸的下碣隅里,陆战1团第2及第1营位于更南侧的城镇古土里及真兴里,师部则位于海边的兴南。除此之外,在长津湖东岸,则驻扎着美第7师最左翼由三个营组成的“费斯特遣队”。
11月27日战役打响时,志愿军第9兵团的三个军中,第20、第27军主力已经到达战场,第26军则尚在行军途中。
根据战前“集中第20、第27两军主力,先求歼击美陆1师两个团”的命令,志愿军在1950年11月27日夜对柳潭里的美陆战1师主力展开了猛攻,揭开了长津湖战役的序幕。
到11月28日天亮时,美军飞机的优势显露出来,志愿军各部回撤隐蔽,以防美空袭杀伤,补充力量等待天黑后进行下一轮攻击。而美军也趁此机会清查伤亡调整部队,重新建立联系和防御线。
28日上午,联合国军各部收到了来自后方的空投补给,不过由于准确度问题,一部分空投补给直接送给了志愿军......
美陆战1师师长奥利弗·史密斯
11月28日晚上,麦克阿瑟将美第8集团军司令沃克及美第10军军长阿尔蒙德紧急召往东京,对两部下达了后撤命令。这样,在东线,陷入重围的美陆战1师便面临着迫在眉睫的突围问题。
此时,志愿军第9兵团将第二夜的攻击目标选定为兵力相对薄弱的下碣隅里。
下碣隅里地处长津湖南岸,是长津湖西岸柳潭里的美陆战1师主力及东岸美7师三个营南撤的必经之地,也储存着大量后勤物资。
攻下这,将会给美陆战1师造成灭顶之灾。
此时,下碣隅里的守军除陆战1团3营外,也包含了美陆战1师的大部分支援部队,兵种包括步兵、炮兵、工兵及各种后勤部队约3900人。
在战斗爆发前,相当一部分部队正在修建下碣隅里军用机场,用于转运物资和人员。11月28日夜,志愿军对美军围绕下碣隅里构筑的环形防线发起夜袭......
这是长津湖第二夜。
这一夜,双方围绕下碣隅里进行的攻防异常惨烈。在飞雪中,志愿军触发了陆战队设在阵前的饵雷和照明弹,从而拉开了战斗的序幕。
根据战史记载,志愿军发起夜袭后的情形是:“步兵投掷手榴弹,一面用冲锋枪扫射一面冲击。在阵地上的美国兵,看见中国兵好像从地面上沸腾起来一般。但是,中国军队却冲入美军的典型的火网内了。海军陆战队以迫击炮、火箭筒、机枪、坦克炮等一切火力相对抗,但是,中国兵在轻、重迫击炮的支援下,不顾伤亡反复冲击。
”到午夜时分,部分志愿军突入了美军防线,冲到了正在施工的机场跑道上。正在施工的美军工兵也投入战斗,用步枪发起反冲锋,肃清了冲进来的志愿军,而后回到推土机上继续施工。——《朝鲜战争》(日本陆战史普及会编)
到29日拂晓,志愿军停止了进攻。这一晚,虽然志愿军未能整体撼动美军的环形防线,却已在东、南两个方向上夺取了部分阵地。面对下碣隅里的危局,史密斯师长命令古土里的部队整编出一支约900人的美英陆战队混合部队,向下碣隅里增援。
在29日白天,这支被称为“德赖斯代尔特遣队”的部队在古土里、下碣隅里之间遭到了志愿军的强力阻击,最后仅有约400人突入下碣隅里,另有约300人阵亡或被俘,约200人折返古土里。这一有限的增援虽然兵力不多,却使下碣隅里守军得以得到宝贵的援军,从而顶住了志愿军在30日夜晚发起的第二轮攻击。
到12月1日白天,围攻下碣隅里的志愿军已经损失近7000人,无力再发起新的攻势了。——《冰雪长津湖》
三、美陆战1师开始败退
12月1日,在长津湖东岸的新兴里一带,美第7师的“费斯特遣队”经过多日战斗,已被志愿军第27军的两个师击溃。但美陆战1师的各阵地依然坚如磐石,给志愿军造成了重大杀伤。同一天,美第10军各部开始全线撤退,向朝鲜东海岸线上的兴南一带集结。美陆战1师主力也在这一天放弃柳潭里,开始向下碣隅里突围。
在柳潭里与下碣隅里之间,有一处名为德洞山口的险要之地,由陆战7团F连驻守。在长津湖战役开始后,该连孤悬于陆战队各主要阵地之外,连续数晚遭受着志愿军团级兵力的攻击,却仍然英勇战斗,牢牢坚守着阵地。12月2日,陆战1师主力首先救出了德洞山口上的孤军F连,而后又突破志愿军的阻击,各部在12月3—4日全部进入下碣隅里。在进入下碣隅里时,有的部队甚至踏着正步,维持着军容和高昂的士气。面对陆战队员们的顽强作风,史密斯师长对突围战充满信心。因此,在12月4日召开于下碣隅里的新闻发布会上,他说出了“我们不是退却,只是要对不同的方向实施进攻”的名言。——《冰血长津湖》
12月3日,彭德怀向第9兵团下达了“加紧歼灭被围之敌”的命令。——《抗美援朝战争史》(中国军事科学院)。
与此同时,随着美陆战1师主力及长津湖东岸的美7师部队溃兵退入下碣隅里,下碣隅里的军用机场也已在美军工兵的不懈努力下宣告完工。大批运输机随即飞抵这座军用机场,在数天内运走了近4500名伤员,使陆战队能够轻装简从地踏上突围之旅。除此之外,在史密斯师长的坚持下,阵亡者的遗体也被运输机带走。对此,史密斯师长作出了令人动容的解释:“陆战队员对在战斗中阵亡的战友极其崇敬,哪怕牺牲自己的生命也要带出战友的尸体!陆战1师绝不会把战友的尸体留在一个即将撤离的朝鲜东北部的荒寂小村里!”——《冰血长津湖》
事实上,到这时,志愿军第20、第27军在高寒气候下经过连续进攻,已经付出了数以万计的死伤,难以继续发动大规模攻势了。志愿军第9兵团的希望便寄托在仍未开抵前线的生力军第26军身上。
12月6日白天,陆战队开始从下碣隅里向南突围。直到这天夜里,志愿军第26军才终于赶到,姗姗来迟地对正在向南突围的陆战队展开了攻击。根据第9兵团司令宋时轮的命令,第26军的作战任务是以“主力围歼下碣隅里之敌”。——《抗美援朝战争史》(中国军事科学院)
一名陆战队员这样回忆当夜场景:“从未见过如此之多的中国士兵蜂拥而至,一次次顽强地进攻。夜空时而被曳光弹交织成耀眼的火网,时而被照明弹照出可怕的光亮,中国士兵冲锋的身影在光亮下暴露无遗,他们在陆战队的坦克、大炮、迫击炮和机枪面前,源源而来”。——《冰血长津湖》
此时在美陆战队前方的,还有数十公里的山间公路。在地势险要的公路上,志愿军已经设置了大量路障,并占据了公路两侧的高地。尽管志愿军第9兵团损失惨重,但他们仍有足够的兵力对陆战队进行阻击。对陆战队来说,最为致命的路段在古土里以南约5.6公里处的水门桥。这座8.8米长的桥梁架设在悬崖之上,是这条公路上一处无法绕道的必经要冲。然而,这座桥梁已经被志愿军炸毁了。如果水门桥无法通行,陆战队的突围就无从谈起。
四、兴南大败退
1950年12月24日,朝鲜东海岸中部的港口城市兴南一片忙碌。在这里,美国第10军的撤退已经进入尾声。美军工兵对港口和带不走的物资进行了彻底的破坏,以免它们落入志愿军手中。在一座铁路桥上,美国工兵将兴南港的火车头与车厢集中起来,浇上汽油进行焚烧。在高温之下,火车烧得通红,失灵的汽笛发出凄厉的尖啸。在港口,工兵们引爆了400吨高爆炸药和500枚1000磅炸弹。在震天动地的爆炸声中,一朵巨大的蘑菇云腾空而起,将港口设施抛向数百米高的天空。下午2时36分,美军的最后一艘舰船驶离兴南港,向韩国南部驶去。在这次大撤退中,联合国军共撤出了10.5万兵员、1.75万台车辆、35万吨货物韩国总统文在寅的父母。——《朝鲜战争》
志愿军第9兵团为什么没能阻止美第10军的撤退?下面我们说明白:
1、从天而降的水门桥
1950年12月4日,美陆战1师主力聚集在长津湖南岸的村庄下碣隅里,做好了向南突围的准备。
12月6日,陆战队的撤退正式开始。就在同一天晚上,志愿军第9兵团的生力军第26军抵达战场,对撤退中的陆战队展开了一夜猛攻。在美军撤退的数十公里长的险峻山间公路上,虽然有陆战1师1团的第2营和第1营分别驻扎在下碣隅里以南的古土里和真兴里,但这两个营之间的联系已被志愿军切断。志愿军在公路上设置了大量路障,并控制着公路两侧的高地。其中,最为危险的路段,是古土里以南约5.6公里处的水门桥。这座长8.8米的桥梁位于悬崖上,是一处无法绕道的要冲,也是陆战1师主力突围的必经之地。
为了阻止陆战队的突围,志愿军早在12月1日就首次炸毁了水门桥。此后几天里,美军工兵先后两次修复了水门桥,又被志愿军接连炸毁两次。12月7日下午,终于进入了古土里。此时,狭小的古土里云集着1.4万名军人和1400多台车辆。如果志愿军发动炮击,这里的美军将受惨重的伤亡。因此,史密斯在当天黄昏时分下令部队不得久留,要在8日早上开始继续向南突围。这样规模的部队如果要继续南撤,就必须修复水门桥。——《朝鲜战争》(日本陆战史普及会编)
1950年12月9日,美陆战1师通过被修复的水门桥
史密斯命令陆战1师工兵参谋兼第1工兵营营长约翰·帕特里奇中校立刻修复水门桥。帕特里奇中校搭乘直升机视察了水门桥一带后,认为需要四套各重达1.1吨的M2车辙桥部件才能修复这座桥,而获取这种部件的唯一方法就是空投。为了保险,他认为需要空投八套部件。然而,当时的美军从来没有过空投这么沉重的器材的经验。
12月6日,在一处机场,美军进行了一次空投试验,发现降落伞根本无法负载沉重的部件,部件在落地时严重损毁。面对危局,空运专家进行了紧急研究,认为需要更大的降落伞才能确保空投成功。当天晚上,一个美国陆军技术维修小组从日本携带大型降落伞抵达朝鲜,随后进行了第二次空投试验,取得了成功。接着,上百名作业人员经过通宵忙碌,将八套部件分别装在了八架C-119运输机上。
水门桥预制桥梁空投
12月7日白天,运输机飞临古土里上空进行了空投。除一套落入志愿军阵地、一套在落地时损毁外,有六套部件被陆战队成功回收。这样,陆战队手中的架桥器材已经超出了所需的四套,修复水门桥的前提已经具备了。——《朝鲜:我们第一次战败》
这次紧急空投行动,无疑是美国强大军工实力的一次豪华展示。
12月8日白天,美陆战1师主力从古土里的突围正式开始。在飞机和炮火的掩护下,陆战队员们向南一一突破了志愿军在公路两侧的险峻高地。9日,陆战队到达水门桥断桥北侧。随后,经过工兵三个小时的紧急作业,陆战队在当天下午3点30分运用空投部件修复了水门桥。从当天黄昏起,川流不息的车辆和军人通过了水门桥,人流和车流通行了整夜。对于当时的情景,一名陆战队中校在事后回忆说:“没有照明,但觉得好像看得很清楚。炮弹的爆炸声、大炮的发射声,很多人的脚步声和车辆的声音。道路的一侧走着海军陆战队员,另一侧走着难民。经常听到婴儿的哭声。”——《朝鲜战争》(日本陆战史普及会)
2、美陆战1师突出重围
12月10日一整天,车流与人流继续涌过水门桥,突围部队的主力抵达了真兴里。在古土里和真兴里之间承担阻击任务的,是志愿军第20军的第58师和第60师。经过连场战斗,这两个师还能战斗的人员已经只剩下100多人,却仍然于12月11日子夜在水门桥北侧对陆战队殿后的侦察排和9辆坦克发动了猛烈的攻击。
在这次攻击中,英勇机智的志愿军战士先用英语诈降,随后接近陆战队,用火箭筒、炸药包和手雷攻击,在转瞬间摧毁、俘获了7辆坦克。美军尽力掩护着两辆坦克,在凌晨1时许通过了水门桥。这就是长津湖战役最后的一场战斗。
12月11日凌晨2时,美军工兵爆破了水门桥。当天中午,陆战队的后卫部队抵达真兴里。在真兴里到兴南之间,不再是险峻的山路,而是广阔的平原。——《朝鲜战争》
从12月11日起,东线战场上的美第10军各部云集兴南,开始登船撤离。12月15日,美陆战1师的22215名残兵乘船驶离兴南港,前往韩国东南端的釜山。12月24日,美军对兴南港进行了地动山摇的大爆破,运载着美第10军最后一支撤离部队的舰船也在当天下午离开了兴南。——《朝鲜:我们第一次战败》
长津湖战役战场地图
五、长津湖战役——美国最大的败北
惨烈的长津湖之战结束了。
根据《抗美援朝战争卫生工作总结 卫生勤务》数据:东线9兵团3个军战伤伤员14062、冻伤伤员30732、战斗死亡7304,总减员52098人!
长津湖之战对于整个朝鲜战争来说,影响非常深远。志愿军九兵团收复了三八线以北的东部广大地区,将美国人彻底轰出了朝鲜东部元山平原地区,一举扭转了朝鲜战争的大局。毛主席评价长津湖战役:“九兵团此次在东线作战,在极困难条件之下,完成了巨大的战略任务”。但此战也暴露了志愿军后勤匮乏、通信不畅、攻坚火力不足、无制空权等农业国家军队固有的弱点,在装备方面与美军差距悬殊。
美国陆战1师的惊险逃生也使美国军政高层信心大增,美国海军领导层认为长津湖战役是在其历史上最骄傲的时刻,海军陆战队重击中国人民志愿军的师团,令中国军队从前线撤回,这次突围成功最终确立了美国继续将朝鲜战争持续下去的决心。
实际上,美国第八集团军以及陆战一师的撤退给麦克阿瑟带来了巨大的失败感,麦克阿瑟虽然后来在华盛顿发表声明时称赞了陆战一师"战略撤退"的成功,但是从他当时朗读声明时的照片中完全可以看出麦克阿瑟的脸上出现了不曾有过的失落和衰老。
1950年12月11日,美国《时代周刊》评价这次战役为“败北——对美国来说从未有过的最大的败北”,《新闻周刊》则拿此战与同样12月份发生的珍珠港事件作了对比,并发表了以下评论:“也许这是美国历史上自珍珠港事件以来在军事上遭受的最惨痛的失败。如果在军事上或外交上没有奇迹的出现,投入到朝鲜战场的美军中三分之一将重演巴丹半岛的悲剧,除非能够再来一次新的敦刻尔克大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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