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的成书过程是极其复杂的,有一个典型的特征是“两书合并”,书中除了《红楼梦》的内容,还有一部分内容来自另一本书《风月宝鉴》。
有意思的是,这两部书虽然合并,但个体风格却异常明显,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几乎自己就能感觉到两部书的差异。
王熙凤效戏彩斑衣
具体而言,《红楼梦》写四大家族之贵族生活,《风月宝鉴》写男女风月之情,所以《风月宝鉴》的内容更贴近于《金瓶梅》的风格,比如贾瑞意淫而死、贾琏和多姑娘偷情,乃至尤二姐、尤三姐的相关文字,应该都是来自于《风月宝鉴》。
包括两书的婚嫁模式也不一样,《红楼梦》里的联姻,基本都是四大家族之间的结合,比如贾代善娶了史老太君、贾政娶了王夫人、贾宝玉娶了薛宝钗。
《风月宝鉴》却不遵循这个原则,所以贾珍娶的是尤氏、贾赦娶的是邢夫人、贾蓉娶的是秦可卿,最终两书合并,曹雪芹细致地做了一些合并处理,就出现了今天我们看到的《红楼梦》。
史太君破陈腐旧套
遗憾的是,“书未成而芹逝矣”,曹雪芹早早去世,并没有把细节合并地足够精准,就出现了一些显而易见的时间线问题,比如薛宝钗的生日。
薛宝钗的生日出现在《红楼梦》第二十二回,而且薛宝钗的生日日期是正月二十一,细心的读者会发现,薛宝钗的生日跟元妃省亲是紧密相连的——皇家给元妃省亲定的日子是正月十五,中间仅仅隔了五天,就到薛宝钗的生日了。
为了让诸君能清楚明白地了解这五天内发生了什么,不红君依次对《红楼梦》原著中这五天的内容,进行一个简单的整理。
元妃省亲
首先是正月十五,元妃省亲,这部分不消多说。
正月十六,宁国府贾珍那边唱戏,贾宝玉不喜欢听,来宁府书房看美人图,撞上自己的小厮茗烟和宁府丫鬟万儿苟且,茗烟为了取悦贾宝玉,带着贾宝玉骑马出门去袭人家里做客,当晚袭人以赎身为由,劝贾宝玉答应自己三件事,是为“情切切良宵花解语”,此为一日。
第二天正月十七,袭人生病,贾宝玉去黛玉处闲玩,给她讲“耗子精”的故事,是为“意绵绵静日玉生香”,随后是李嬷嬷不忿袭人受宠,被王熙凤劝走,当晚是宝玉为麝月篦头,晴雯潜听,三人拌嘴一通,当晚无话。
宝玉讲耗子精故事
正月十八,贾环来薛宝钗处和丫鬟们赌钱,输钱后耍赖,贾宝玉责备他“大正月哭什么”,同天史湘云来贾家做客,林黛玉嘲笑湘云说话咬舌,湘云调侃黛玉将来得个“林姐夫”,两人打闹,宝玉宝钗两人从旁劝解,当晚湘云在黛玉处安歇。
正月十九,贾宝玉一大早去看望林黛玉、史湘云,用湘云的剩水洗漱,违背了之前的约定,于是袭人生气,贾宝玉不明就里也动了气,于是写了续《庄子》,写了“焚花散麝”一篇文字。
同天,王熙凤的女儿大姐得了天花,王熙凤请来大夫,贾琏搬到外书房居住,借此机会跟多姑娘幽会,十二日之后大姐病愈,贾琏重新搬回自家卧室居住。
紧接着就到了正月二十一日,贾家为薛宝钗举办生日宴。
贾宝玉作客花家
我们细看这个时间线,从正月十六到正月十八,时间线都是正常的,唯独到了正月十九,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漏洞,那就是王熙凤的女儿贾巧得天花。
贾巧正月十九得了天花,请医服药一通忙活,直到十二日之后才好,由此推之,病好之时,时间线分明已经到了二月,可原著里,巧姐天花好了之后,贾琏搬回卧室,王熙凤却突然来找他,要商量正月二十一为薛宝钗过生日的事。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问题?其实早在清代就有学者发现了这个漏洞,比如话石主人在《红楼梦精义》中就写道:
十五省亲,失检。按宝钗生日是正月二十一日。生日在大姐儿喜事还愿后,喜事在省亲后。似宜改作元旦,时日方宽,且与元妃送灯谜合。——《红楼梦精义》
话石主人虽然察觉到了问题,却并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个问题,于是只能凭空猜测,觉得将贾巧得天花的时间线往前推一些,就能“时日方宽”,其实就算按照这个时间线来,一些地方还是对不上的。
麝月篦头
真正的答案是:贾巧得天花,是为贾琏搬出外书房,借此机会和多姑娘幽会来服务,这部分内容来自《风月宝鉴》,并不是《红楼梦》原本的内容,所以产生时间线混乱的情况,只要拿掉这部分内容,时间线就是完全通顺的。
诸君若觉得难以理解,不红君还有一处证据可证猜测,诸君请看原著第二十二回,史湘云原本要回家,却因为薛宝钗将要过生日,贾母让她留下来,原著是这样描述的:
且说史湘云住了两日,因要回去。贾母因说:“等过了你宝姐姐的生日,看了戏再回去。”史湘云听了,只得住下。又一面遣人回去,将自己旧日作的两色针线活计取来,为宝钗生辰之仪。——第二十二回
诸君注意,这里提到史湘云在贾家住了两日,而史湘云是正月十八来到荣国府,以此来计算,史湘云住了两天就是正月二十,恰好次日二十一就是宝钗的生日,所以贾母才让湘云留下来,过完生日再走,时间线非常合理且精准。
王熙凤正言弹妒意
可如果把贾巧见喜的时间算进去,那么史湘云就在贾府住了有十四天,而不是原著所说的两天,所以真正的差错就是贾巧生病这段时间,这段时间是不应该存在于《红楼梦》的。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贾巧得天花这段文字来自《风月宝鉴》,借由贾巧得天花,引出贾琏搬到外书房,进而延伸出贾琏大行龙阳之好,拿家中年轻小厮当宠物泄火,以及与仆人之妻多姑娘那段淫态百出的风月文字,曹雪芹将两书合并时,把这段故事移到元妃省亲之后,宝钗生日之前,却没有来得及把时间信息修改完善,就导致了上述的问题。
贾瑞淫丧
其实这种情况十分常见,比如不红君之前分析贾瑞之死,贾瑞从生病到去世,中间隔了一年,导致原本应该当年冬天去世的秦可卿(宁府甚至准备好了棺材),莫名其妙多活了一年,进而导致贾琏护送林黛玉回姑苏的时间线也出现问题,如今看来,应当也是《风月宝鉴》搬入《红楼梦》时出现的问题,这对于分析红楼时间线错乱现象,当是一个很好的研究切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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