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普Jump
编辑|渡水崖
我和悠是六年前认识的,我们同在一个司法考试辅导班。他是班上的“大神”,专业学金融,但每次模拟考试的分数都很高,在网上也很热情,愿意解答同学们的问题,大家都很喜欢他。我去找他见面吃过一次饭,后来他被派到其他城市工作,我也结了婚,我们偶尔在微信朋友圈里打招呼。
第二次见面是去年夏天,我得知他换了工作,恰好我有一位好友和他同行,也想换工作,于是我攒了饭局,让两人聊聊。当时的我正饱受离婚的折磨,三年无性婚姻,丈夫的冷漠让我身心俱疲。悠的出现好像我生活里的一道光,我感到自己从未与人这样触及灵魂地交流过。他的阅读品味,他的智慧,他的知行合一,他的数学天赋,他的投资能力……完全与我当时还不清晰的理想型吻合。
吃完饭,他开着电动车载我到地铁口,那段路只有几分钟,却是我黑暗时期感到最幸福的时刻。我们吃饭、散步、交流,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喜欢上了他。他说智慧比聪明重要。他说人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做喜欢的事情一定能赚到钱。他说别心浮气躁、三心二意,做事情再熬再进,再进再熬,自有亨通精进之时。他的话让我特别受用,当时我正处在重建个人价值和人生逻辑的卡口,很感谢在那个关键时刻出现的人是他,引领我未来的人生。
我很快就笃定,这是我一生想要在一起的人。我们开始恋爱,相处了几个月后,我希望人生快点走上成家生子的轨道,就让父母和悠见了面。但父亲的几个问题和悠的回答,让那场我设想中欢快顺利的见面变了味儿。
“几个兄弟姐妹?”
“四个,我和三个妹妹,后面两个妹妹从小被抱走了,我还在找。”
“父母是做什么的?”
“以前是自己卖沙发,后面没有工作了。我给他们交的社保。”
“社保是新农合?”
“对。”
送走父母,我和悠去景山公园散步,一路上什么都没有说。父亲后来打电话给我,说悠的家庭条件比较差,让我考虑清楚。悠之前和我交待了他的家庭。简而言之,我们是门不当户不对。但是我认为门当户对的意思早已变了,要考察两个人的价值观、人生观是否一致。这一点,我对我和悠不怀疑。我们对世界、对人生、对未来有一样的看法和期许,我和他有深深的共鸣,我仰慕他,认定他。我也不是一头热,我有过失败的经验,我和前夫看起来门当户对,但我们之间在价值观上有巨大的差别,这些是几年前的我没有考虑的。
我了解父母,也自认为了解悠,我相信凭借我在中间的斡旋,一定没问题。我的父母后来也确实同意和接纳了悠。令我没想到的是,最终是悠的父母不同意,因为我有婚史。
悠出生于安徽合肥一个传统家庭,父母离婚,多年不联系,但在我和悠的感情上,他们一家人的意见高度一致。悠的母亲还有过激行为,不止一次威胁要让我们分手。他93岁的爷爷也以长辈的姿态表示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悠夹在中间很痛苦。我不解,我一面也没有和他们见过,何以至此?悠说,因为他们在乎名声。
我尝试用苏格拉底提问的形式和他对话。“对你来说,是自己的幸福重要还是名声重要?”“当然是幸福重要,但老一辈的思想改不了,不能眼看着家人去死。”“可不可以不结婚,先生孩子?”悠表示,这会让他压力更大。
通过提问可以看清一个人的信念。一面是孝道,一面是自己的幸福,我看到悠陷入了一种深深的矛盾痛苦中。悠是一个道德感很强的人,也正因如此,我和他在一起感到前所谓有地安全。父母感情不好,从小在父母的争吵间长大,让他学会了察言观色,也很少为自己考虑。从小他没有什么安全感,面对这样的考验和压力会想逃避,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我看着他这个样子很心疼,只能不断地安慰他,但是我知道我是那个根源,做什么也没用,只能等待。
这么相处了一年,我35岁了,对孩子的渴望日益强烈。悠说不想耽误我,让我骑驴找马,我们分手了也还可以做朋友。可是我付出的是真心,哪有那么轻易说放手就放手,我根本不想骑驴找马,我脑海中还有好多和悠未来一起的画面,我还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把他已经放到了我的未来里了。悠做了很多努力想让我们分开,热情不再,甚至冷眼相待。
我提出了可以不结婚、先生孩子的解决方案,他不同意。我们就这样别别扭扭地相处了几个月,这几个月我需要帮忙的时候他还是会来,但我们一吵架,他还是会尝试和我分开。他问我,为什么你感觉不到悲伤?从他的角度说,我们分开了,我们是朋友。从我的角度来看,这些是波折,我们是相爱的,我们最终不会分开,只是经历困难,所以我不会太过悲伤。我何尝不是在逃避?我用自己想象的美好逃避面对现实。
直到一天晚上,我们又吵了一次。这次不太一样,我爆发了,用了一些很难听的话骂了他家里人。我不知道我是故意说的,还是失控说的,我知道这是悠的底线,我说了,但是我明明不想分开。悠说我疯了。他第一次说不想和我走下去了,我太疯了,他害怕了,放弃了。看到微信上这几行字,我瞬间停止了任何语言攻击,这就是我的目的吗?我达到了。但是我被万箭穿了心,眼泪不住地流下来,头脑一片嗡。悠打了电话过来,我没有接,我连接电话的力气和勇气都没有。这就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吗?彻底了断。为什么心这么疼,好像被剜去了心脏。我几乎是拖着身体回家的,路上用了仅存的一丝理智才没有冲到车来车往的马路上。
我想到刚刚没接的电话,残存的幻想萦上心头,我要得到确认,如果是结束那么不能让自己有一丝一毫多余的幻想。我问他,“你刚刚说的话是真的吗?”他不回答。过了15分钟,我又微信他,“给我个痛快话吧。”“是。”我不断地演算着这个答案的真实性,又问他,“真的吗?”“真的”。这次的答案很快。
我们就这样分手了。
有了和悠的经历,我清楚地知道我喜欢的男生有一个类型,朴素、稳重、内敛,有稳定重复的生活,稍显呆板但并不无聊。他们的人生中有一样东西是自己真正关心的,那是立身之本,也是人生的热爱。他们喜欢听我说话,听我的叽叽喳喳,欣赏我与生俱来的可爱和阅历沉淀后仍然饱有的真实洒脱。帆就是这样一个人。
和悠分开四个月后,我和许久未联系的母亲通电话,她提到和爸爸一起跟单位里的年轻男大夫一起吃饭,言谈中透露出对这位男大夫的欣赏之情,“他很专注、热爱学习、博学,你应该认识认识。他还没有对象。”母亲一般让我因为搭关系认识谁谁,我都是能推脱就推脱,但是这次我被这几个形容词吸引了,就这样,我们互加了好友。
对于习惯通过相亲进入感情的人来说,他们有其自己习惯的思维舒适区:爱不应受其苦,受苦的爱需要回避。这点偏见不是源于我的推理,而是源于我的教训。
在我形式大于实质的婚姻中,我听过最多的一句话是“我只想要开心的过日子,你为什么总是怀疑?”这句话很巧妙地把责任转嫁到我身上,但深究其本质不过是逃避沟通、恐惧真相。早在100年前,作家纪伯伦就曾以诗的语言构建出真爱的模样,爱是为了你成长,也是为了修剪你。爱像收割庄稼一样,打击你让你赤裸,筛选你使你脱去外壳,磨碎你使你变得洁白,揉捏你直到你变得柔软。但如果在你的恐惧中,你只寻求爱的平和和爱的快乐,那么你会离开爱的打谷场,进入那个没有季节的世界,在那里你会笑,但不尽情,在那里你会哭泣,但眼泪淌不完。
我和帆之间的爱情发生得过于迅速。从加上好友的那一天起,言谈中就多了一些让人想入非非的潜台词。我给他推荐了一本叫做《当呼吸化为空气》的书,他跟我说作者虽然得了癌症,但有妻子和孩子,而他只有一堆书。他说自己会养多肉,是因为养花可以生姑娘,而我打趣地回,看来我会生儿子是因为我什么也不养。他会关心我的身高,因为觉得孩子的身高会遗传自妈妈。
我们天马行空地聊,微妙地捕捉彼此的性情。到了第三天,我刚回到家,就收到一条帆的微信,“比较珍惜跟你认识,感觉你很特别,怕稍纵即逝”。人说出的话即使是毫无根据也可能一语成谶,因为这段感情后来确实成为了我们彼此的“稍纵即逝”。而当时的我并不知道事态会如何发展,反而我们找到诸多细节,不管多么微不足道,来证实我们直觉的感受:我们注定相爱。我们都喜欢看书,我的父母和他都是医生,这使我能够轻而易举地体谅他工作中的艰辛,我们喜欢交流一些深刻而重要的人生议题,我们对某条街道有着共同的记忆,这些足以让我们眼中的对方,像是一个认识很久很熟悉的人。
尽管思念不是我工作的一部分,但自从认识帆之后,他总是侵入我的意识之中,干扰我进行日常重要的事务,而我却乐在其中。这些以帆为思绪,想象出来的定格意象包括:帆穿手术衣用机器人正在做手术;帆穿白大褂正在出诊,和病人交谈;帆用笔在病人的检验单上勾勾画画;帆坐在电脑前,一手拖着腮帮子,一手在修改论文;帆穿着一双CROCS洞洞鞋,在医院的走廊里穿梭,白衣翩翩……
当我真正看到自己想象出来的意向画面后,心好似被箭射中并钩入了彀中——他的姿势、眼神,甚至是疲惫都那么勾人。这种爱情之钩并不是对所有人都奏效,更多是出于偶然,而非算计,而且毫无逻辑。有些时候,我明明知道对方是在有意吸引我,但我无动于衷。但此时我甚至觉得帆两鬓的白发、浑身上下透露出的老干部气质都非常性感可爱,激发了我母性本能的照料的情感。
我把困扰我的问题抛给帆:我和他的联系会不会干扰他的手术和工作?得到了“还好”的答案。看来,和他相比我是更愿意释放感性的人,因为那一个月,我明显感到自己的工作节奏被拖慢了。我想我喜欢释放我的感性和帆喜欢压抑感性,也是造就我们在关系尾声出现不同表现的原因。我不认为帆是理性,而是压抑感性。压抑是一种情绪化的表现,那也是对身体的伤害,适当的释放才是理性。这种恋爱的情感说实话既让我上头又让我困扰,因为我的生活变得无序了。
因为异地,我们第一次的见面显得推迟又仓促。帆没有什么个人时间,而我在得知他有可能产生空档后,果断决定买票回家见他。我需要给自己一段时间以来的心神不宁和困扰找到交代和解方,就是去见这个真实的人。在吃完一小顿紧张又趣意盎然的夜宵后,我们一起到明珠公园里走了走,在那里,我们开始了我经历过最长久美好的吻。这一吻,包含了我对吻的所有梦想,我感到自己的身体被一双大手用力地挤压,双唇分开后又贴近吮吸,我们无声地表达对彼此渴望。帆的双唇有时滑离,拂过我的脸庞、耳廓,脖颈,轻轻地揉擦抹拭,温柔地试探进袭。我原以为一个长久的美好的吻可以解我千愁,事实上只不可避免地继续惊扰了我更深层的欲望。
一个周日的早晨,我瞧着构成他日常生活的所有物品——爱意就是通过兴趣及迷恋来证实其存在。这个房子里缺少和生活有关的温馨,我以女主人的心态查看着这个房子:客厅阳台上的多肉们应该有一个更加吸引植物天性的架子,这样他们可以屁颠屁颠地离开现在占据的位置,把阳光正好的地方让给一个躺椅和一个书架;在电视柜上面打上架子,把餐厅里的荣誉证书堂堂正正地放到客厅里;餐厅里空出来荣誉展架的位置,购置一个餐边柜,放上咖啡机、面包机、榨汁机,早晨从一杯咖啡开始;卧室里应该放置一个五斗橱,把衣柜里的一部分不适合出现的床单等物品放入五斗橱中;衣柜进行改造,客厅里的衣服全部需要进入衣柜中;摆在客厅茶几上、餐桌上的东西该清理清理,该收起来放好……
帆说,有了我会让他心安,让他可以更好地奋斗。我彻底陷入在爱情的漩涡里,无暇思索这句话的真实性。现在来看,我们相识不久就好似找到了爱的归宿,是因为我太渴望爱,而他渴望婚姻,爱和婚姻是两个不同但又容易被混同的词汇。那时我没有想到,故事的尾声在高潮之后就很快到来了。
我很早就和帆说了我的婚史,给我第一段婚姻的结束有个盖棺定论的结论的也是他。帆是泌尿外科医生,在我知道泌尿外科是负责哪些人体器官之后,便问了他一个一直困扰在我心中的问题,“润滑剂、手套、避孕套,这三样东西放在一起是做什么用的?”得到的答案让我羞愧万分。虽然我来自医学世家,我的父母告诉过我一样的答案,但我想还有百分之一其他的可能性,可是事实证明——我真的被骗婚了。
帆很体贴地向我表示,婚姻是一张纸,不是低人一等或是罪过。“我父母对女性没有传统的道德束缚,我父母比较开明……相遇了,彼此珍惜,互相迁就,人就一辈子,相遇也是缘分。”我太相信这些话了。这段经历是我心里深处的伤,虽然我的第一段婚姻形式大于实质,在语言、精神、身体上都缺少交流,但那确实是一段法律意义上的婚姻。那也是母亲介绍的男孩子,和我同岁,人很帅气,在四大会计师事务所工作。现在看来是一段非常仓促的婚姻,因为年龄到了,家庭条件差不多,工作条件匹配,两个人甚至还不够了解的情况下就进入了婚姻,是我把婚姻想的太简单了。我的家庭很开明,没有苛责我,同时也麻痹了我。拿到那一纸离婚证书的时刻,我并不知道我凝视它的那一刻,在此后的两年内也无数次被它凝视。我想帆可以这么快速顺利地回复我,一定是了解父母,和父母有过这方面的沟通的,我内心感到被接受和安心。
事与愿违,我们见完面之后,帆的态度就发生了转变。具体发生了什么我并不清楚,因为他没有和我说,但我可以大体描绘拼凑出来帆和家里说了我的事,因为我的婚史和年龄遭到了家里的强烈反对。从此以后,帆不怎么回复我的微信。我是一个对精神世界有高需求的人,不能接受另一半对我不理不睬不回应,于是出现情绪化。这之后的帆,变得更加恼怒、烦躁。
我感到深深的困惑、否定和责难,被一种出卖感淹没。我付出了真实的感情,如实披露了我的情况,却在我以为过了关卡之时,突然被宣告一切终结。他也没有给我机会抗争。我花了2个小时剪辑了一个视频,想做最后的努力,挽回这段关系,没有收到他的任何回复。最后,他只留下一段文字给我,说父母反对他娶一个有婚史的女人,父母有恩于他,他感恩、尊重父母,父母的强压让他也很无奈,只能祝福彼此,各自安好。
我不想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评判他,毕竟我也不是一个在道德上表现很好的人。谁想挣脱世俗家庭的枷锁有那么容易呢?这需要长时间的抗争,也不一定能实现。我在自己的人生追求上也一直在努力摆脱家庭的影子,我也会害怕,想逃避,但我知道我要理性地和父母表达真实的想法,让他们对我充满希望。我见过那些为了爱和父母抗争的人,他们和帆身上最大的不同是,帆身上的道德味太重了,这能让他尊师重道、孝敬父母,也能让他压抑情感,放弃爱情。
收到帆发来的诀别微信几天后,我约了悠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学习是我们过去喜爱的相处模式。必须承认,联系悠是我“病急乱投医”的行为,受到从帆那里得到的不安和无助的感受驱使。
悠读《傅雷谈音乐》,我坐在他旁边写作。不一会儿,他指着书里的一段话让我看,谈的是关于理性认识和感性深入。这一年,我一直在随心所欲地读各种文学、哲学书,没有什么系统性,他建议性地指出我的学习状态过于轻松快乐。
“我担心读枯燥的理论书会让自己正在呵护培养的创造力受到遏制。”我很真诚地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你看傅雷给他儿子写的这封信,”悠用手指了指其中几行字,“感性认识是初步印象,理性认识是深入一步了解到本质。把理性所认识的,用心灵去体会,这是第三步感情深入。”我抬起头看着悠,努力想进入他的大脑,知悉他让我看这段话的含义。“我的意思是你不要怕随性的创造力被遏制,要先把基础打牢,最后你会发现自己会更加的有创造性。”悠虽然比我小两岁,但他睿智犀利,和那些自大的、自以为能看透本质的、夸夸其谈的人不一样。
如果说帆带给我的是强烈而燃烧的爱,悠给我的则是平和而支持的爱。爱虽然无法自我释义,但我能从悠对我的注意、照顾、交谈中得到一点诠释。
从图书馆回到家,我努力恢复因帆打乱的正常生活的自重。经过白天和悠的对话,感到自己正在一点点好转。可就在这时,我接到了悠的电话。“我想和你和好,我们一起生孩子,出国,结婚吧。等国庆回来我们就去做婚检。等你的房子到期,我们就一起租。我新能源车的指标下来了,我买车你来开。我也会把你介绍给我的好朋友。”
我很惊讶,这都是我们之前发展关系的障碍,如今被他这样轻而易举地给出新的承诺。中午一起吃饭时,他还严厉地批评了我,说我半颗心还在另一个男生身上没回来,说我在这个时间联系他,让他觉得很轻浮,说我只知快乐学习,不会下苦功夫,说我对感情的模式如米兰昆德拉笔下的萨比娜一样的“轻”。我低头不语,扒拉着吃饭。晚上他又打来这样的电话,却让我不知所措。我坦白地对他说,我还没有放下帆。
此后一连几天,悠对我展开了猛烈的追求。作为被追击的对象,我劝告他,你不要太冲动,毕竟家里还是反对,你要怎么交代。悠斩钉截铁地说,不是冲动,这几个月他一直很思念我,我们年龄都不小了,与其再去寻找,不如一起突破难关。
当时是十一,我想,趁着节假日整理好自己对帆的情感,回来和悠好好开始。没想到,再次见到他,略皱的眉头、不敢直视的眼神让我直觉有事发生。“你真想知道吗?”我点点头。“我妈妈暴瘦了三十斤,头发全白了。她不肯和我说话。”
我沉默不语,叹口气,一圈一圈地揉着太阳穴。我的思绪开始迷离,进入回忆。心理学家认为,一个人的童年成长经历往往会影响他的一生。我生于医学世家、书香门第,从小父母对我的要求高、保护好,造就我一方面觉得自己不够好,另一方面又有涉世未深的幼稚,以为一个男人对自己好就可以托付一生,却不曾思考这个男人是否真的适合自己。和前夫草率结合一年,我开始被冷眼对待,从未过上正常的婚姻生活。如果我来自一个封建保守的家庭,或许一辈子也就这样过去了,然而父亲年轻的时候有多年在国外留学的经历,造就了我家的教育观念相对先进积极,父母对我的爱和乐观,自始至终为我的幸福的考虑,加上前夫的狠心,共同把我从上一段婚姻中解放了出来。我反复思索过去的这段经历带给我什么,直到悠的声音传来。
"我没有想到母亲会这样,看到她的一瞬间,我无比愧疚。”悠用手掌捂住嘴巴。这是一个人遏制自己不想多说时的动作。我了解悠,他的心里经受的冲击或许比第一次母亲激烈反对的冲击还要大。我不想多听,一段短暂的婚史让我在这两年备受煎熬,我可以理解并接受这其中的逻辑关系,但是我内心的痛感也很真切。
趁着接下来几天,悠去其他城市出差,我们也暂时冷静一下,让时间来消化情绪,或许几天之后我们就会和好。但一个照常上班的早上,我收到悠发来他家乡的微信定位。母亲出了车祸,右髋粉碎性骨折。他是从表哥那里知道这个消息,母亲坚决不和他联系,就当没有这个儿子。
十月下旬,悠终于回京,像一个受惊的小狗惊恐的看着我。我感受到他内心的矛盾,我分不清他对我更多的是愧疚还是思念。我看到了他人性的弱点——优柔寡断。
“我们还是分手吧。”这次换我提了出来。
在和他们的相处中,我没有脚踏两只船,但“无缝衔接”已经让我在心里对自己的道德良知有了审判。我经此确信,人可以同时爱着两个人,但这种感受并不好受。
帆的情感细腻而深刻,如丝如缕,紧紧把我包裹住,我甘愿困在其中,不想出来。我感到心痛的时间远远超过了欢喜的时间。理智告诉我想象出来的共鸣和吸引并不可靠,想象力却攫住我,让我肆意奔跑在回忆中,甚至一度陷入偏执。我曾在推送的微信视频号里看到过一句话,大意是,越是努力想在爱情中成功,事情就越困难。帆的离去似乎也应验了这点。我努力想和他维持好朋友的关系,用我对为数不多的好朋友的标准,去关心他,但结果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们的关系进一步分崩离析。我并不恨帆,没有回应的爱情,也许痛苦难耐,但却是一种安全的痛苦,因为它只会伤及自身而无害于他人。相反,我同情帆,他缺少自我,委曲求全,目的性极强,熟读儒家经典,刻板的性子让“应不应该”的道德范式作为唯一行事的依据。
面对这样一个矛盾重重的帆,我惊讶地发现,自己泛起了拯救的圣母心,我观察着自己,哭笑不得。我是一个喜欢理性判断、逻辑推理,但充满感性的人,喜欢理性源于我受到地多年专业训练,而情感丰富、共情力强是我的本性。我的感性和理性经常打架,为我徒增烦恼,用更现代的语言叫做“内耗”。面对帆的决绝无情,我清楚地知道我有两种面对的方法,一种是成熟的解法,另一种是不成熟的解法。成熟的解法叫做自由,不成熟的解法叫执迷。执迷让我变成囚犯,而自由需要我学会接受沮丧。帆是我的一面照妖镜,照出了我无法看清的自己,让我看到了自己的荒谬、贪婪、执迷,好胜心,报复心、以及难以企及的自由。
帆熟读儒家经典,不禁让我好奇,流传几千年的中国传统文化,如何论述婚姻的话题?我翻开冯友兰的《中国哲学史》,想去探寻。他是这样总结的,“儒者以为婚姻之功用在于使人有后,生理之情为附带的心理情形,无关重要,儒家言夫妇有别,从未言夫妇有爱。”读到这里,我深深地感到自己和中国传统文化格格不入,我崇尚庄子逍遥游的精神,不喜儒家束缚人的礼教枷锁,但在祖国母亲广袤的土地上,我亲身经历了一场儒家文化对我的审判。即使同样崇尚老庄精神的悠,能全文背诵《道德经》的悠,也无法挣脱家庭传统观念对他的限制,更何况是尚未觉醒的帆。悠是一个重感情的人,他对待在乎的人极为看重,但做事容易优柔寡断,不像帆那样杀伐果断。人性的弱点成为横在我和悠之间的障碍。
我不禁开始联想,如果庄子变成女性,庄女和孔子谈恋爱,会有多好玩?一个轻松自在游戏人间,一个正襟危坐恪守礼教。他们之间的距离如太阳与月亮,如阴天与晴天,如酷暑与严寒,知晓彼此却无法共存。
离开悠和帆之后,我恢复单身,听到很多女性朋友友好的声音。有孩子的姐姐们口径一致地说,“35岁还年轻。”单身的同龄朋友会问我,“还打算找吗?”妈妈嘴上不催,但逢人就会令我尴尬地介绍自己的女儿。
我查找了离婚数据,2023年全国离婚360.534对,2024年前三季度全国离婚196.7万对。我不禁想象,除了我之外,近两年离婚的557万名女性,她们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为何身边的小世界对离婚女性如此不宽容,但大的社会论调又好似在转变。后来我想明白,这叫“晕轮效应”,看到媒体上太多宣扬出走的勇气,变身狠心白富美的诱惑,好似离婚是幸福自由的开始,但真相是,在2024年的中国,这个仍然根深蒂固地信奉儒家传统的社会,对离婚的偏见远没有消散。
当因离婚被社会贴上负面标签,我发现自己被抛入社会的边缘,开始不断地思索自己在这个世界中如何自处。萨特说“人注定是自由的”,弗洛姆说“自由是在人类意识到自身的终极孤独和孤立的同时实现自我的过程”,尼采说“自由是个体实现自我超越的过程,是一种成为自己的意志”。我依然可以持续地创造自我的定义,凭借自由意志,在这个还不完美的社会里,让不完美的生活延续下去。我是一件正在加工的作品。我不能预言未来,但我可以选择好好活在今天。我努力工作、阅读、写作、翻译,每周和三五好友讨论问题,再将这些碰撞出来的问题作为我写作阅读的养料。在这个过程中,我体会到了一种足以让我忘掉身处困境的持久的乐趣。与此同时,我现在的种种想法让我对将来抱有种种希望,这种希望,是我继续有动力地活的源泉。
写作手记
我保持了一年写作的习惯,这是我第一次和编辑合作完成一篇发表的作品。在这14天里,我每天最盼望和幸福的事情就是看到渡水崖编辑给我的反馈,自己也会每天花费3-4个小时继续写作、修改。在三明治短故事学院和自我写作最大的区别是,对稿子的打磨、修改的细致程度不同。这种对文章进行修改和打磨能力的提高,来自在短故事学院,对自我写作风格、写作潜力和不足之处的认知更加清晰。我遇到了很好的编辑渡水崖,她对我写作风格的评价是喜欢我写作文章的质地,有一种法国风情,也能把事态和自己的心理分析地很透彻。改进的部分是我要多呈现一些对当下发生的场景看到的、听见的、说的、做的、态度转变的感受和心理。在语言方面多一些文学性,文字的表达也要更简练。我一直在修改中琢磨着这些话。通过写作,我记录下生活中点点针脚、深切炽热的感情、平静豁达的态度,这篇故事带有痛,但随想、记录和加工带给了我幸福,这是一种带有痛的幸福。这14天的写作对日常写作的我来说是一段高压的日子,但这种压力是一种我喜欢的挑战。
本故事由导师指导完成
1月16号-29号,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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