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年,重病在床的母亲幽幽地望向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说:
“离开他吧,去过自己的生活。”
她闻言闭上双眼,泪水却不争气地簌簌而下。
母亲费劲拉住了她的手,她感觉到母亲的手干枯而冰凉,生命正在一丝丝地慢慢被抽离远去,她终于再也忍不住而大放悲声。
“孩子,妈不想你以后总这样不开心,千万不能再走我的老路。”
她抹泪点头,答应了母亲最后的生命嘱咐。
她就是曾提名诺贝尔和平奖的著名女作家聂华苓。
那是一场怎样的“炼狱”式婚姻,让聂华苓的母亲临终前都放心不下。
新婚的记忆带给聂华苓印象最深刻的便是封建家庭的那套昭告尊卑长幼的礼节规矩:
让现代女子很有屈辱感的晨昏定省。清早起床,第一件大事便是去老太太房中请安,给老太太倒尿盆,伺候老太太起床,拿着脸盆给老太太端热水洗脸。
恭敬待客也让人应接不暇。客人来了,要忙不迭地倒茶、奉烟。客人离开时必须礼貌相送,客人若留下吃饭,必得热情招呼客人入席,给客人倒酒盛饭。
还有吃饭时,老太太和所有男人坐一桌,媳妇们和孩子们则坐在另外一桌。饭桌上,老太太时不时地还要将儿子媳妇们说教训斥一番。
这就是她新婚第二天所看到的丈夫家的景象。嫂嫂们貌似好心地提醒她,这就是媳妇们的日常。
聂华苓
这一切让聂华苓窒息万分,一张世俗礼教的灰网在她身上不由分说地越收越紧。
她似乎看到了自己未来的日子里有母亲当年的影子。
这绝对是一场聂华苓万万想不到的婚姻,她就在对方的温柔陷阱中一步步走了进来。
1925年1月11日,聂华苓出生于武汉当地的一个名门望族。
小时候的聂华苓
母亲孙国瑛读过几年私塾,经人介绍认识了聂华苓的父亲聂洸。聂洸毕业于陆军大学,三十出头就当了桂系部队的团长,年轻有为,一切看起来都是一场完美的婚姻。
聂华苓的母亲带着举案齐眉的憧憬嫁到聂家,却发现原来聂洸早已结婚并有家室,自己只能充作偏房。
孙国瑛
这场彻头彻尾的婚姻骗局,让孙国瑛痛不欲生。
她想吞金,干干净净地一了百了。可襁褓中女儿的哭声,让她始终无法痛下决心。
聂华苓(左)
她为了女儿只得忍受正室的欺负,正室的子女也经常羞辱她们,甚至连有些狗眼看人低的下人,也瞅准机会让母女俩难堪。
在这座阴郁的大宅里,聂华苓的童年记忆最深刻的便是母亲斜倚在铜床边,轻声吟读《再生缘》,红着眼眶为动人的爱情故事唏嘘感慨。
聂华苓长大之后渐渐明白,美好的爱情在温柔端庄的母亲心中的位置何等重要。
聂华苓后来又有了弟弟,但依然改变不了受岐视欺侮的状况。柔弱的孙国瑛为了保护两个年幼的孩子,逼迫自己强悍坚硬起来,开始和欺负他们的人争吵对骂。
11岁时,父亲聂洸在和红军的战争中阵亡,聂华苓和母亲在聂家的日子更加艰难了。
聂华苓(右)
以往那些人的横挑鼻子竖挑眼,在父亲死后,直接升级成了肆无忌惮。
他们的目的就是想把聂华苓和母亲弟妹逼出聂家。
小时候的聂华苓从懂事起,满眼看到的全是母亲在婚姻中的抗争和不幸。
在聂家受尽习难的她暗下决心,长大后一定要活出属于自己的精彩来。
1938年,日军逼进武汉。
孙国瑛带着儿女们逃回娘家重庆三斗坪度过了一段短暂的平静生活。
她的脸上终于露出难得的笑容,聂华苓似乎也找到了久违的放松与快乐。
聂华苓(后排中)
三斗坪没有学校,虽然聂华苓很喜欢这种无拘无束的生活,但母亲不愿意女儿中断学业。
为了女儿的未来,孙国瑛狠心将女儿送往湖北省立女子学校读书。
临分别那天,在江边拉着母亲的手,不舍的聂华苓哭得稀里哗啦。
孙国瑛忍住不哭,又为女儿擦干眼泪,一脸坚定地说:“妈又何尝舍得你?不舍也要舍!我就靠你们以后为我扬眉吐气了。”
聂华苓后来这样写道:“那最后一句话,决定了我的一生。”
十四岁的聂华苓站在去往巴东的小火轮上,泪眼朦胧地看着孤立于江岸上的母亲的身影越来越模糊。
自此,聂华苓的人生篇章里增加了两个沉重的词汇:离别和流浪,也平添了一个励志的符号:坚强。
抗战时期的学生生活十分清苦,经常吃的是炸黄豆和硬如石块的馒头,稀粥清得能照出人影。
但文学成了她最好的营养剂,她的梦想在逆袭之路上越飞越高。
聂家有女初长成。长大后的聂华苓身材曼妙,眉眼之间有种笼罩着淡淡忧郁的古典美。
聂华苓也很给母亲争气,中学毕业后,聂华苓被保送进西南联大,后又通过不懈的努力考入国立中央大学。
在央大校园里,聂华苓和自己的致命爱情狭路相逢。
对方是高大帅气的北平男生王正路,一个连聂华苓的妹妹都偷偷对姐姐说“他比你长得都漂亮”的男人。
对爱情充满美丽幻想的聂华苓就这样悄然迷醉在爱人的一抹浅笑里。
聂华苓和王正路
两人无话不说,好得仿似一对天生的连体,这更让聂华苓对未来的婚姻尽是幸福的展望。
1948年12月,北平围城的震天炮声中,聂华苓和王正路喜结连理。
孙国瑛看到女儿脸上掩饰不住的幸福,长舒一口气,觉得自己曾受过的苦和伤再也不会在女儿身上重现了。
母女俩都没有想到,噩梦即将开始。
王家三世同堂,王正路还有一个哥哥。聂华苓嫁过去之后既要照顾自己的丈夫,还要照顾家里的老太太和兄嫂。
一天,聂华苓小心翼翼地招呼好宾客后,便找了个旁边的椅子坐下。
丈夫看到后脸色大变,急忙把她拉回房间,大声斥责:“你怎么能坐下呢?”
聂华苓惊愕之际,王正路脸红脖子粗地咆哮:
“你竟然在长辈面前坐下,你知不知道男人可以坐,女人必须站着!”
看着眼前这个歇斯底里指责她不懂规矩的男人,聂华苓的心失望得如坠冰窑,这还是婚前认识的那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爱得死去活来的儒雅男生吗?
聂华苓(后排左二)王正路(后排右二)
那一刻,聂华苓的心痛得只想尽早逃离。
1949年3月,聂华苓和王正路乔装打扮偷偷回到武汉,她与母亲久别重逢。
千言万语,只化作了母女俩泪水涟涟的紧紧相拥,如同当年分别之时。
当年6月,他们决定经广州去往台湾。到台后,他们租住的木板房在暴风骤雨中嘎吱欲裂,让聂华苓觉得像极了她危机四伏的婚姻。
一大家子人好多张嘴要吃饭,聂华苓经人介绍进入了刚刚开张不久的《自由中国》杂志社工作。
她每天的日常是上班要管理文稿,下了班还要写文章和翻译作品,赚取稿费来补贴家用,经常忙得如陀螺一般。
她幸运得遇了人生的伯乐,杂志社创办人雷震对她格外欣赏提携。她凭借自己的才华和能力很快成为了社里最年轻的编辑。
聂华苓(左)胡适(中)雷震(右)
女儿出生后,工资捉襟见肘,聂华苓还要在晚上去交补习班来贴补家用。
王正路对妻子的辛苦付出视而不见,反而大男子主义爆棚。他无法接受聂华苓的抛头露面,还对聂华苓和杂志社男编辑的正常相处疑神疑鬼。
婚姻灰暗的岁月里,聂华苓感觉自己“就是笑,也是黯然的”。
聂华苓(右)
1957年王正路远赴美国,两人的婚姻进入了名存实亡的7年分居期。
1964年,在深爱她的母亲逝世的一年后,聂华苓16年的“炼狱”式婚姻也毫无意外地走到了尽头。
同年,聂华苓去了爱荷华,女儿暂时留在台湾。
她认识了一个有趣的男人,他有一颗可爱的灵魂。
肉体的爱情千篇一律,灵魂的爱情各具精彩,灵肉合一的爱情才是三生有幸。
这个叫保罗.安格尔的美国诗人,与聂华苓在一次酒会上相遇。她身上散发出的迷人的优雅和淡淡的忧郁让他瞬间沦陷。
聂华苓(中)
他像个天真的小男孩,有点笨拙地展开了对聂华苓的追求。
他傻傻地跟在她身后,痴痴地望着她亭亭玉立的背影。
晚年的保罗在回忆录中写下了当年初见聂华苓时眼中的光芒:
“那一刻,我能感觉到她挺立的娇美身子闪烁的张力。”
聂华苓与安格尔
保罗的幽默隐藏在不经意的滑稽间。在一次晚宴上,保罗用筷子夹起滑溜溜的鸽蛋,生疏的姿势让聂华苓忍俊不禁。
见聂华苓笑得很开心,保罗借机约她散步。
两人漫步在一条无人的小巷,头顶满天繁星。保罗停下来手指天空,说在美国遇到这么多星星是要许愿的。
“我想一直、一直、一直见到你。”
那双湛蓝而真挚的眼睛,让聂华苓内心某块陈年的坚冰开始融化了。
聂华苓和保罗的中式婚礼
两人开始了八年的爱情长跑,聂华苓也见识了这个美国男人的专情和毅力。
他设法把聂华苓的两个女儿接到了美国,看着娘仨相拥而泣,高大的保罗也红了眼眶。
两人的爱情终于修成正果,1971年5月,他们举行了别开生面的中式婚礼。
聂华苓和保罗双手紧握,那一刻她终于明白,真正的爱情其实与种族、国度和文化都无关。
保罗在推聂华苓荡秋千
“真正的爱,就是两份孤独,相护,相抚,喜相逢。”
他们栖身在爱荷华的一栋精致的胭脂色红楼里,一到周末便开车到海边。保罗喜欢下海游泳,聂华苓便躺在沙滩椅上晒太阳看书。
她在自传《三生影像》里回望一生:这辈子恍如三生三世,大陆,台湾,爱荷华,几乎都是在水边度过的。
他们相伴去过世界上很多地方:蓝白色的圣托里尼,有历史记忆的奥斯维辛,还有匈牙利和以色列。
不管在哪里,聂华苓都陶醉在那双湛蓝眼眸的满满爱意里。
聂华苓和保罗
夫妇俩在事业上也比翼双飞,1967年,保罗和聂华苓共同创立“爱荷华国际写作计划”。
每年邀请一批各国知名作家到爱荷华写作、研讨,先后有100多个国家的上千位作家受邀参加。
1976年,夫妇二人被三百多位世界各国的知名作家,联名推荐为诺贝尔和平奖的候选人。
他们幸福相守度过了27年,婚姻已不仅是一种形式,爱情却成为了一种许多人梦中的样子:只可意会的心有灵犀,每时每刻都不沉闷,都很满足。
1991年3月,两人动身前往欧洲两个月。保罗在芝加哥机场买报纸时却突然倒下,离开了他最深爱的人。
保罗和聂华苓
聂华苓在和保罗在一起时,人们总能看到她咧嘴露齿尽情地开怀大笑。
保罗去世后,聂华苓独自一人留在了他们共同居住的红楼里。
保罗的书房维持着原貌,保罗常用的那台古老的打字机依然摆在那里,一切如旧,时光静止,仿佛那个人从来没有真正地离开过。
2024年10月21日,聂华苓在美国爱荷华家中黯然逝世,去天国和最爱的人相会了。
结语:作家苏童曾说:“聂华苓拥有过一个女人最丰盛爱的爱,即使她忘记了整个世界,爱对她来说也是不可忘记的。”她的爱情和婚姻故事让许多人相信,有足够的坚持与定力,必能和那个最对的人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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