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第一章
1980年,医院。
“沈小姐,由于您长期在实验室接触放射性元素,细胞恶性增生,现在已经癌症晚期了……”
沈妙珠愣了一瞬,苦笑着问,“医生,我还能活多久?”
“最多一个月。”主治医生沉默了几秒,“好好珍惜最后这段时间。”
沈妙珠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说完,她拿起病历本转身出门。
一边下楼,一边回想着这段时间的一切。
突然,一道清冷的声音叫住她。
“沈妙珠?你来医院做什么?”
她一抬头,就见走廊前方站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
是周斯臣,她的丈夫。
她忘了,她来检查的这家医院,正是周斯臣工作的营区医院。
不过,他也不会在乎就是了。
毕竟,他也从没爱过她。
想到这,她眼底闪过自嘲,“感冒了,过来拿点药。”
“感冒了?”看着她惨白的脸,周斯臣皱起了眉头,“病历给我看看。”
他伸出手,手长而细,像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却让沈妙珠心脏跳漏了一拍。
半晌,她淡淡摇头,“不用了吧,你时间宝贵,还是赶紧去忙吧。”
结婚多年,沈妙珠还是第一次拒绝他。
周斯臣眸色一沉,“我不想重复第二次,病历。”
沈妙珠沉默了,她还不想告诉他得病的消息。
起码,不是现在。
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僵硬起来。
就在周斯臣准备接过病历一探究竟时,余光瞥见走廊尽头一道熟悉的身影,只犹豫了一秒,他便垂下眼眸,“既然没什么事,那你先回去吧。”
旋即,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不多时,两道声音传入了她的耳中。
先是女人疑惑的声音,“斯臣,你刚刚在和谁说话?”
“一个朋友,聊了两句。”
周斯臣低沉的声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
朋友。
沈妙珠攥着病历本的手猛地收紧,但很快,她回过神继续往外走。
她和周斯臣是隐婚的。
除了双方父母,谁也不知道。
谁让这段感情,一开始就是她一厢情愿呢?
她和周斯臣是五年前下乡的时候遇见的,他是高冷帅气的知青队长,她一见钟情。
后来,她挖空心思费尽心机去追求他,但总是被拒绝于千里之外。
周斯臣就好像清冷的月光,生来就是不为任何人停留。
但令沈妙珠没有想到的是,有一天,那束月光真的照在了她身上。
那晚,他喝得酩酊大醉,将她压在身下,哑着嗓音在她耳畔唤她。
“珠珠,别走。”
她心甘情愿地沉沦。
一夜疯狂后,周斯臣和她领了证,但说怕不好展开工作,就提出了隐婚,连带着婚礼也没有。
她沉浸在幸福中,想也不想地便答应了。
可直到婚后,回到城里,她才无意间得知,原来那一夜,他喊的人并不是自己。
而是刚刚那个叫朱沁瑶的女人,也是他的白月光初恋。
他喝醉那天正是她被公派出国的日子。
珠珠,朱朱。
一字之差,断送三个人的幸福。
不过没关系,现在朱沁瑶回来了,她也要死了,一切都该回到正轨了。
沈妙珠眉间浮上嘲弄,头也不回地离开。
刚到楼下,电话亭就有她的电话。
“沈小姐,您半年前预定的手表和钢笔都到货了,需要为您送到家吗?”
公式化的声音让沈妙珠愣了愣,这才想起这是百货大楼里万宝龙的售货员,平日里货都紧俏得紧,她只好提前半年预定周斯臣的生日礼物。
“不用了。”沈妙珠扯了扯唇角,“麻烦你们帮我处理了吧,丢了也行,反正我不要了。”
不止钢笔和手表,连带着周斯臣,她也不想要了。
“什么不要了?”
沈妙珠蓦然回头,就看见周斯臣站在身后,眉峰一挑,似在质问。
第二章
沈妙珠下意识将电话挂断,敷衍道,“之前买的鞋有点磨脚。”
“是么?”周斯臣没有怀疑,点了点头随口道,“如果不合适,及时止损也是好事。”
不幸福的婚姻也是一样的。
沈妙珠很想问问他,现在朱沁瑶已经回来了,他为什么不离开呢?
可还不等她组织好措辞,周斯臣就进了单元楼,她只好又将疑问咽了下去。
夜晚,卧房里的小夜灯泛着微弱的光芒。
沈妙珠和周斯臣两人躺在同一张床上,中间却仿佛隔着银河。
就在这时,一只手揽过她的腰。
接着,一具温热的躯体从身后贴了上来。
男人细密的吻落在了她的后颈和耳畔,手也娴熟地向下探去。
暧昧朦胧的气氛里,就连声音也带着蛊惑人心的味道。
“珠珠。”
沈妙珠一僵。
男人恍若未觉,埋首在她的脖颈之间舔咬,灼热的气息烫得她绷紧了身子。
“沈妙珠?”
周斯臣这才察觉不对,撑起身子眯着眼眸看向她。
胃里的病灶早已进行了转移,沈妙珠也早就习惯了疼痛的感觉,但此刻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以前竟没注意到,周斯臣向来都是连名带姓地叫她。
唯有做那事时,才会唤她珠珠。
她很想问问周斯臣,他心里想的人到底是谁呢?
眼泪从眼角滑落,但她没有擦。
周斯臣眉头紧蹙,结婚五年,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沈妙珠。
但安慰人不是他的长项,半晌,他想要伸手替她拭去眼泪。
却被沈妙珠撇开头,躲过了。
手指落空,周斯臣怔在了原地。
没来由的,心脏莫名一痛,他沉声道: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真的?”沈妙珠恢复镇定,一双眼睛黑得发亮。
周斯臣喉咙发紧,正要回答。
“砰!”
小夜灯的光亮消失,房间内陷入一片漆黑。
很快,窗户外传来隔壁邻居们零散的议论声。
“哎呦,怎么停电了?”
“别提了,新接的电压不稳,连医院住院部都停电了。”
下一秒,沈妙珠听见房间内的窸窣声。
是周斯臣下床穿衣服,他动作迅速,声音急迫,“我回趟医院。”
可今晚明明不是他值班。
也是他刚刚还在说会永远陪着她。
沈妙珠下意识朝他的方向伸手,“周斯臣!”
她拽住了他的衣角,指尖因用力而酸麻。
下一瞬,被周斯臣毫不犹豫地扬手甩开,生冷的斥责砸下,“沈妙珠!你能不能别闹,耽误了事情你负得起责吗?”
沈妙珠仰着头,她想起来了,今晚值班的是朱沁瑶,她怕黑。
眼底闪过自嘲,她道,“我是说,路上小心。”
这句话终于赢来周斯臣的驻足,看着一脸平静的沈妙珠,他心思骤乱,但只一秒过后,他就做出了决定。
随着关门声响起,卧室恢复寂静。
沈妙珠静静地眨眨眼,要是周斯臣足够清醒,就会想起来她有夜盲症。
只是他现在满心都是朱沁瑶。
沈妙珠淡然地收回眼眸,这次她就在夜里,不管看不看得清,她都会独自走下去。
第三章
突然,胃里一阵翻腾,沈妙珠跌跌撞撞地摸去卫生间。
不知碰到了什么东西,“啪嚓”,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她下意识伸手去捡,却不慎按在了四分五裂的玻璃上,疼的感觉让她瞬间恶心起来,她只能张开嘴拼命干呕。
“呕——!”
第二天,沈妙珠是被开门声惊醒的。
她从地上艰难爬起,才发现昨晚竟在洗手间睡着了。
她的窘迫也引来了周斯臣的侧目,再一看客厅的狼藉,他心头突然升起几分心虚。
“你先休息吧,我来收拾。”
周斯臣拿起扫把就去清理客厅里的残骸,可走近看清摔碎的什么后,不禁愣在原地,“结婚照怎么摔碎了?”
两人没有举办婚礼,这么多年更是隐婚,连同框出现都很少。
结婚照,是两人唯一的合照。
洗漱完的沈妙珠扫他一眼,语气平静,“昨晚不小心碰到了。”
语气轻松得好像一个无关紧要的摆设。
但她从前不是这样的。
照相馆的票是她攒了一个月粮票换的,还专门塑封过,平日更是爱惜得连灰尘都少有。
周斯臣试图去捡相片,但沈妙珠却是直接将相片连带着碎玻璃倒进了垃圾桶。
就在同时,周斯臣一把拽住她的手腕。
眉心微蹙,“这是昨晚弄的?”
沈妙珠这才发现手指上有一道蜿蜒的伤口,约三四厘米,十分可怖。
周斯臣取来医药箱,将她安顿在沙发上,帮她处理伤口。
他垂着眼眸,消毒,上药,包扎,每一步都格外认真。
中间,还不忘劝慰,“照片碎了就碎了,正好下次去拍新的。”
任谁看都会以为这是一个温柔体贴的好丈夫,前提是,忽略他衣领处的口红印。
沈妙珠脑中跳出朱沁瑶的身影。
明明只是在医院里匆匆一瞥,竟意外记得她的口红色号。
张扬的大红色,和周斯臣衣服上的这枚,如出一辙。
沈妙珠抿了抿唇,出乎意料的没有很难过。
她只是撇开眼神,淡淡地应了声好。
反正过不了多久他自己就会忘记,没必要多做纠缠。
做完这,周斯臣就去楼下保亭打电话了。
正是午休的时间,街道安静得可怕。
沈妙珠在二楼,隐约听见他说什么“下午”“我陪你”之类的字眼。
她猜,应该是朱沁瑶那边有了状况。
果不其然,周斯臣就没再回来。
却也意外成全了沈妙珠,她也该为离开做准备了。
她先去研究所辞去了自己的工作。
紧接着,又去了律师事务所。
律师将事先拟好的离婚协议放在桌上,“沈小姐,若您双方不便去民政部门办理手续,可以让您的配偶在这份协议上签字,同样具备法律效力。”
沈妙珠点头应好,“我还需要立一份遗嘱。”
“什么?”律师有些错愕。
年轻人立遗嘱,实属罕见。
“我得了胃癌晚期,”沈妙珠笑了笑,“死后遗体就帮我捐给研究所吧。”
活着的时候阻碍了别人的幸福,死后还是也别影响他们。
沈妙珠在律师同情又钦佩的视线中离开。
刚一出门,迎面就撞见了她最不想见到的人。
第四章
周斯臣带着朱沁瑶正往事务所走,他轻柔地为她擦去眼角的泪。
两人浓情蜜意,像一对恩爱情侣。
见到沈妙珠的一瞬间,周斯臣瞬间慌了神。
他下意识松开朱沁瑶,但也随即黑了脸,“沈妙珠,你偷听我的电话?”
沈妙珠手一紧,她知道周斯臣不爱她。
可她竟不知道,在他心里,她是如此卑劣。
沈妙珠抿紧唇瓣,淡道,“你想多了,我来这只是恰好办点事而已。”
周斯臣确实根本不信,“你来这能有什么事?我都说了,我和——”
可不等他说完,律师走了下来。
“沈小姐,你的离婚文件没带走。”
他见沈妙珠没走,松了口气,将文件夹递了出去,随后看向朱沁瑶和周斯臣。
“周先生,周太太,你们来得正好,我接你们上去。”
可一行人站在原地却迟迟没有动作,气氛尴尬,正当律师疑惑不解时。
沈妙珠讽刺一笑,原来他们早就迫不及待地用夫妻名义生活了。
周斯臣皱起眉头,却没解释。
此时他的注意力全在另一件事上。
他看向沈妙珠,面色黑沉,“你要离婚?”
这次沈妙珠赶在律师前,神色平静地回答,“帮朋友问问。”
她还不想当着胜利者的面宣告自己的失败。
但她越是平静,周斯臣就越生疑窦。
他忍不住追问,“是哪个朋友?”
然而,就在此时,一只手从旁边伸来,挽住了他的手臂。
“斯臣,这是你朋友吗?你们要是有事的话,不妨先去忙,我自己咨询也可以。”
周斯臣回过神来,怔怔道,“不用了,你的事要紧。”
出乎他意料的是,沈妙珠面上始终淡淡的。
没有他想象中的愤怒和伤心,眼神也不见丝毫失望。
整个人反而出奇的平静淡定。
“周先生,不打扰了,告辞。”
沈妙珠眼里极快地掠过一抹讥讽,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
周先生。
这还是沈妙珠第一次这样叫他,称呼里是满满的疏离。
周斯臣心跳莫名慌乱,下意识想要去追,可对上朱沁瑶盈盈目光,终究没有追上去。
反而是律师喃喃道,“你们认识沈小姐?她挺可怜的,好像得了什么病……”
“你说什么?”周斯臣浑身僵硬,整个人如遭雷劈,“你再说一遍!”
第五章
律师也懵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抱歉,这是沈小姐的隐私。”
“她得了什么病?”周斯臣危险的眸光眯紧。
他强势的态度越发逼人,律师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好像是……”
“可能就是感冒吧。”
就在这时,朱沁瑶接过话头,“我记得上次在医院看见过她,从二楼下来的。”
她藏起心里的情绪,眨了眨眼,人畜无害。
闻言,周斯臣眉心深重又冷漠的蹙起。
现在正值夏秋换季,是流感的高发期,为此,医院二楼单独开了感染科安置患者。
他上次也确实是在二楼遇见的沈妙珠。
难道真的是他想多了?
回忆起沈妙珠惨白的脸,周斯臣眉心一紧。
半晌,他才在朱沁瑶期盼的眼神中开了口,“应该是,我陪你先去做咨询吧。”
然而对这些,沈妙珠却是毫不知情。
她回到家后,在日历上的“19号”画了一个大大的红圈。
这是她给自己的离开倒计时。
还有一周,她要让周斯臣签下离婚协议,然后离开去了结自己的余生。
为数不多的时间,她不想再和他沾染上分毫关系,更不想做另一个女人的替身。
沈妙珠收起悲戚,释然又无力地扯了扯唇角。
倏地,从后背伸出两只手,将她圈在怀中。
“今天生气了?”
男人喷洒着热气的薄唇贴在她的耳垂,“沁瑶是我朋友,最近刚回国,之前她家人离世有一些遗产继承问题,我陪她去咨询。”
听他说的是“沁瑶”,沈妙珠只觉可笑。
在外是周先生周太太,到家了反而要避嫌了吗?
她勾唇冷笑,语气疏离:“辛苦你了。”
说罢,沈妙珠作势要将他推开。
她现在只想速战速决,跟他彻底撇清关系。
“别动。”
似是察觉到她的不安分,周斯臣将她往怀里按了按,声音低哑,“还有一个惊喜。”
话音落下,一条银色项链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周斯臣笑了笑:
“喜欢吗?这是你们女孩子都喜欢的,我看别人有,所以也给你买了一条。”
沈妙珠定定地看着周斯臣,瑶是满不在意,她也鼻子一酸,不经意间,红了眼眶。
当周斯臣说别人有的时候,她就知道。
是朱沁瑶有。
只是朱沁瑶的那条是正品,而她这条是赠品。
就连项链周围那处被打磨得略显锋利的刺尖,他都不甚在意。
对她,他永远都不甚在意。
“这就感动了?”
周斯臣见状,不等沈妙珠拒绝,他温柔体贴地拨开沈妙珠的头发,将项链戴在她的脖颈上。
锋利的尖刺随着周斯臣的动作从锁骨处划到耳尖,留下一条长长的伤痕。
血顺着皮肤往下滴。
周斯臣笑着走到她的面前。
“我看沁瑶戴着好看,特意请她给你挑——”
可话语在他看到沈妙珠的伤口时戛然而止。
“你、你……”
他的眼神,顺着伤口落到了锋利的项链上,周斯臣看着沈妙珠,见她似是不疼的模样。
心骤然一缩。
他想问她疼不疼,可脱口而出的却是:
“沁瑶应该是被人骗了。”
被骗了吗?
可那一处的尖锐,明显是有人故意打磨出来的。
可是有的人心盲了,眼就瞎了。
可笑的是,从始至终,受伤害的明明是她,而他从未问过她一句疼不疼。
只关心,她会不会误会朱沁瑶。
沈妙珠微微垂眸,随后淡淡嗯了一声。
“我可以摘下了吗?”
周斯臣见她一副不在意的模样,甚至连多余的表情都不曾表露出来,他的心里莫名一慌。
不等他动手,沈妙珠自己动手将项链摘了下来。
随后放在了周斯臣的手上。
这才转身,去了镜子前,轻轻给自己抹药。
或许是心虚,没一会儿,周斯臣便走了过来,从后轻轻环住了沈妙珠的腰。
这是他从未与她有过的亲密。
“我用粮票换了照相馆的号,明天我们去拍张结婚照。”
沈妙珠背脊僵硬成一条直线。
是补偿吗?
可是还有必要吗?
她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点了点头,淡声道:“都行。”
等拍完照,他们就该说再见了。
曾经,结婚照是她心头的执念,如今,从这结束,大概就是宿命吧。
看着她不在意的模样,周斯臣心底无端地生出些恐慌。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她和之前不一样了。
她好像,不对他笑了。
第六章
离开前六天,周斯臣有加急手术,照相事宜延缓。
离开前五天,周斯臣有报告会议,照相事宜再延缓。
离开前四天,周斯臣帮主治医师代班,照相事宜再延缓。
离开前三天,沈妙珠换上了荷色的水玉连衣裙,把头发烫成了时髦的螺旋卷,戴上了以前不舍得戴的珍珠耳环,涂上了艳丽的红唇。
她决定不等周斯臣了。
照相,她一个人也能拍。
既是离婚照,又是遗照,她要留下最美的样子。
心里想着,嘴角也勾起了轻松的笑意。
却没想到,镜子里突然出现一道俊美的身影。
沈妙珠扭头,周斯臣正依靠在门口,双手环胸,半眯着眼眸,“送你的项链怎么不戴?”
“和这身不搭。”闻言,沈妙珠起身整理裙摆,随口敷衍。
好在周斯臣并未多想,只点点头,“那等拍完照再去买一套衣服给你搭配那条项链。”
等两人到照相馆时,已经排起了长长一队。
沈妙珠和周斯臣只好站在队伍末端,不多时沈妙珠已经冷汗涔涔,五脏六腑都蔓延着痛意。
而周斯臣却无暇顾及,因为他的传呼机从几分钟前就开始响个不停。
他扫了眼,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沈妙珠平静道,“有事的话就先走吧。”
她本就没想过他会出现。
“没事,不用。”
周斯臣摇了摇头,这才看见沈妙珠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片刻,他递去一张手帕,“天热,擦擦吧。”
沈妙珠低眉,上次,周斯臣也是用这副手帕给朱沁瑶擦眼泪的。
所以,一样的东西真的可以同时分给两个人用吗?
可是,她不想要。
沈妙珠正欲开口,照相馆的工作人员前来询问。
“先生您好,我们店里有提供男士西装,您要不要换换?”
沈妙珠顺着看去,周斯臣穿着还是值班时的衣服,皱皱巴巴不说,上面还有残留的血迹。
“不用了,谢谢。”周斯臣毫不犹豫地拒绝。
她记得周斯臣的日记里写他拍高中毕业照时,为了站在朱沁瑶身边,特意买了西装抹了发蜡,讲究至极。
沈妙珠讽刺地笑笑,余光里,他的传呼机闪个不停。
她能感觉他的急躁。
于是她转身看向工作人员,“我今天是来拍遗照的,可以让师傅快些吗?”
“抱歉,马上去。”工作人员几乎是立马反应过来,飞速离开。
反而是周斯臣黑眸一沉,紧紧盯着她的脸,“胡说什么?”
沈妙珠没有转身,只侧眸看她,看起来清冷又孤傲,“你赶时间,不是吗?”
“没有,今天的时间都是你的。”
周斯臣下意识否认,但内心忽地不安,最近的沈妙珠,实在陌生。
不等他深究,工作人员就来通知他们前去拍照。
但就在这时,街上忽然起了一阵骚动,有人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医院大楼有医生被病人挟持了。”
“好像是个姓朱的女医生,还是留学回来的……”
第七章
再回头时,身侧已没了周斯臣的身影。
工作人员看着沈妙珠的神情小心翼翼道,“太太,您一个人还拍吗?”
本就没想着周斯臣能来,如今来了又走,终究是一样的。
沈妙珠敛去眼底的嘲弄,温柔却坚定,“拍。”
砰!
一阵白烟,画面定格。
她微微笑着,眸光澄澈又温柔,细看又沁着一抹坚定和洒脱。
回家后,她拿着照片看了又看。
原本想着等自己死后,让研究所将这遗照连同遗物一并烧毁,现在又有些舍不得了。
拉开床头的抽屉放进去,她顺手拿出离婚协议去了医院。
时间不多了,也该收尾了。
医院里,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周斯臣人在办公室,见进来的人是沈妙珠,眉头就是一蹙,“你怎么来了?”
他向来不喜欢沈妙珠出现在他工作的场合。
“沈妙珠,你最近真的很不懂事,沁瑶被人挟持了,难道一条人命,还没有你的婚纱照重要吗?”
“你让我很失望。”
沈妙珠一个字都还没说,怒斥就劈头盖脸地落下。
男人的眉眼冷酷又嫌恶,她却只觉得可笑。
一抹轻嘲一闪而逝,她平静道,“你误会了,我找你有点事。”
周斯臣却冷漠道,“我很忙。”
沈妙珠恍若未闻,拿出文件,翻到最后一页,摆在他面前。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她的声音也波澜不惊。
“我不打扰你,你签完字,我立马就走。”
“有什么事回家再说。”周斯臣的语气充斥着不耐烦。
沈妙珠却不为所动,“只要签个字就好。”
周斯臣面色难看。
从前的沈妙珠温柔似水,对他百依百顺,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强硬。
气氛僵凝,他心头忽然没由来地不安。
就在他要把文件首页翻过来时,走廊忽然传来惊呼声,“朱医生!小心!”
只一秒,周斯臣神色大变。
他看也不看,重新翻回尾页,大笔一挥签下自己的名字,焦灼地冲了出去。
沈妙珠被撞得踉跄,却轻呼出一口气。
其实只要再多看一眼,周斯臣就会发现,这是他们的离婚协议书。
可是他没有。
他的心里只有朱沁瑶。
不过没关系,她的心里也不会再有他了。
看着文件上那个熟悉的名字,她微微勾起唇角。
从今以后,她是她,他是他,他们再无任何关系。
收拾好心情,她出了办公室。
走廊上这时人满为患,围成了一个圈。
正中央站着的,是朱沁瑶。
她穿着病号服,光着脚,神情苍白,脸上泪痕斑驳,整个人宛若一朵破碎小白花,惹人怜惜。
第八章
此时,朱沁瑶忽然举起手里的剪刀,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你们……你们都别过来!”
她眼泪簌簌地掉,声音也颤抖着,“再过来我就……我就死给你们看!”
众人都被吓坏了,纷纷劝阻,却又不敢再上前。
沈妙珠试着挪动了下,走出这水泄不通的走廊,却是徒劳。
密闭的空间,让她的胃又开始剧烈绞痛。
而此时,周斯臣却满是心疼地迈步上前,朝朱沁瑶伸出手。
“朱朱,你先把剪刀给我好吗?”
“别伤了自己。”
语气温柔地和刚刚在办公室里的冷若冰霜完全判若两人。
而朱沁瑶仿佛也被唤醒神志,她喃喃道,“斯臣哥?”
“是我。朱朱,我在这。”
朱沁瑶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神情终于松动,委屈扑进周斯臣怀里。
周斯臣一手迅速接过剪刀,另一只大手轻轻抚过她的黑发,似乎有些无奈,“别哭了,朱朱。”
同样的名字,原来也有这么温柔缱绻的叫法。
这一刻,沈妙珠终于明白了,爱与不爱,竟然这么明显。
就在她出神的时候,周斯臣已经将朱沁瑶打横抱起,周围掌声雷动。
“听说周医生和朱医生青梅竹马,这感情也太好了。”
“是啊是啊,昨天也是周医生及时出现才救了朱医生。”
“这两人感情真好,什么时候结婚啊。”
在众人的讨论声中,周斯臣已经抱着朱沁瑶到了沈妙珠面前。
看见沈妙珠,他的眉头一点一点地蹙起,“让开!”
五脏六腑的痛意蔓延,沈妙珠双腿酸软,一个踉跄,“我……”
同时,周斯臣薄冷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你想说你也不舒服了?”
闻言,沈妙珠清凌凌的一双眼,落在了他的脸上,“你觉得我是装的?”
五年婚姻,一张熟悉入骨的脸,但她好像从未真正认识这个男人。
此言一出,周斯臣身心一怔,一股慌乱从内心深处悄然滋生。
但就在他要张嘴的瞬间,沈妙珠收回了视线,什么都没说,挪开了脚步。
周斯臣沉沉地看着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斯臣哥,我好难受……”
朱沁瑶凄然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注意。
他骤然回神,“我送你回病房。”
随即迈开步伐,抱着朱沁瑶从沈妙珠身边经过。
凌风掠过,她自然没错过朱沁瑶得意的眼神。
痛意加剧,沈妙珠几乎要站不住,扶着墙才勉强稳住身形。
有好心者忍不住上前关心,“你没事吧?脸色这么糟糕,要不要我帮你挂个号?”
陌生人的好意让沈妙珠鼻尖酸涩,但最后她只是摇了摇头。
回到家,她就开始收拾行李。
研究所的人这两天就会来接她,做捐献前的检查。
谁料,刚收拾到一半,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
周斯臣牵着朱沁瑶走进来,温声道,“你先坐。”
随后看着整整齐齐的行李箱,一脸错愕,“你在干什么?”
第九章
沈妙珠也没想到,他会这个时候回来,还带着朱沁瑶一起。
但她不想节外生枝,只若无其事道,“这些东西都很旧了,我打算收拾好以后捐给山区儿童。”
周斯臣信以为真,面色缓了缓,“行,以后再买新的。”
“嗯。”沈妙珠视线落在朱沁瑶身上。
周斯臣下意识挡在朱沁瑶身前,淡淡垂眸,“医院不适合休养,先让她在这住一段时间。”
沈妙珠心中冷笑,医院不适合休养,那什么地方适合休养?
但最后她只是点了点头。
朱沁瑶适时伸手,扯住周斯臣的衣袖晃啊晃,“斯臣哥,她是谁啊?你请的保姆吗?”
周斯臣一怔。
沈妙珠冷眼旁观,她太清楚周斯臣的答案了。
隐婚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她吗?
就像是要印证沈妙珠心中所想,周斯臣终是轻轻“嗯”了声。
应声后,他下意识朝沈妙珠看去,看到的却是沈妙珠云淡风轻的面容。
好似方才的对话,她压根没在意。
他忽略掉不舒服的感觉,揽过朱沁瑶,对着沈妙珠吩咐。
“你去做点吃的,她胃不好,不能吃凉的。”
“好。”
缘分一场,他们的婚宴她是去不了了,全当提前为他们祝贺。
沈妙珠起身去厨房,身后的声音还在继续。
“斯臣哥,晚上我可以住那间房吗?”
周斯臣毫不犹豫地答应,“当然可以。”
沈妙珠扯了扯唇,他们的房子是医院分配的职工宿舍,只有一间卧室。
看来周斯臣是打算把主卧让给朱沁瑶,让她睡客厅。
布好饭菜后,三人落座。
周斯臣和朱沁瑶并肩而坐,沈妙珠独自坐在另一边。
“斯臣哥,你喂我好不好?”
面对朱沁瑶,周斯臣从来做不到拒绝。
他拿起勺子,吹凉,再送到朱沁瑶嘴边,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沈妙珠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大概是时日无多,胃疼发作得越来越频繁。
后背已全被冷汗浸湿,她捂着胃,起身去了洗手间。
周斯臣微怔,下意识起身,却被朱沁瑶挽住,“斯臣哥,我想吃那个。”
对上她盈盈目光,周斯臣敛去心中异样,继续喂她吃饭。
等到沈妙珠出来时,餐桌早就没了身影。
只留下一桌残羹冷炙,等着她来收拾。
她默默地将饭菜倒进垃圾桶。
十分钟后,周斯臣才来到厨房。
他俊朗面容有几分疲惫,几分歉然,“她现在很脆弱,受不了刺激。”
沈妙珠手上忙碌,口吻更是平淡,“嗯。”
闻言,周斯臣心口有些发堵,他总觉得沈妙珠的态度实在怪异。
他沉声道,“主卧让给朱朱了,这段时间你睡客厅。”
终于将厨房打扫干净,沈妙珠迎上周斯臣的目光,落下一个字“嗯。”
这句话终于让周斯臣明白了心中的怪异由何而来。
他用探究的眼神审视着她,“你不介意?”
“嗯。”沈妙珠绕过他,语气寻常。
盯着她清瘦的背影,周斯臣呼吸一窒,“其实……”
沈妙珠并未例会。
见状,周斯臣薄唇翕合,正要说什么。
“啊——!”
一声尖叫,毫无征兆地响起。
第十章
沈妙珠脑子也有了一瞬间的空白,下意识跟着周斯臣一起到了主卧门口。
朱沁瑶正蜷缩在角落里,一双眼睛湿漉漉的。
“斯臣哥,我好害怕,你不要我了吗?”
眼泪簌簌落下,她哭得梨花带雨。
周斯臣只能缓缓靠近,不停轻哄,“我在这儿,不会不要你的。”
朱沁瑶猛地扑进他怀里,把头埋进他的胸膛,“那你今晚能陪着我吗?”
“好,我陪你。”周斯臣立即点头。
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扭头看向沈妙珠时面无表情,“她情况特殊,需要人陪护。”
全然不知,在他看不见的角落,朱沁瑶扬了扬眉。
沈妙珠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扯了扯唇,“嗯。”
其实他根本不需要和她解释,她本来也并不关心。
周斯臣一怔,异样的感觉又浮上心头。
这一点都不像她。
她之前明明是那么的在意他。
他从来不会,对他这么冷淡。
她以前跟他说话时,哪怕他不接话,她也会说一大堆,可现在,她……
“斯臣哥,你家保姆的眼神好可怕!呜呜呜!”
朱沁瑶将他的腰身搂得更紧了,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周斯臣心头一紧,下意识就想让沈妙珠先走。
余光一瞥,却看见沈妙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了出去,连卧室门也被一并合上。
可怀中的朱沁瑶身体还在颤抖。
周斯臣只能硬生生压下心中的疑惑,转而更加温柔地安抚她。
第二天一早,沈妙珠从沙发上醒来时浑身酸痛。
所有的棉被都在主卧中,她晚上冷得厉害,盖了好几件厚衣服才勉强睡下。
她坐起身,衣服掉落在地发出声响。
餐桌上的两人也齐齐回眸。
朱沁瑶率先打招呼,“保姆姐姐,一起来吃早餐吧,我们给你准备了一份。”
沈妙珠投去视线,一碗白米粥。
而摆在朱沁瑶面前的,是鱼片虾仁粥,还有两例蛋黄烧麦。
沈妙珠认得,那是德华楼的,每天都排着长长的队伍。
她也说过想吃,但周斯臣说,都是炒作出来的,不值得吃。
现在想来。
是她不配吃。
沈妙珠敛眉,沉默地看着周斯臣。
嘴里喃喃:
“是我不配吗?”
“什么?”
周斯臣怔愣了一瞬,可见沈妙珠没有搭理他,他便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我今天加班,不回来吃饭。”
“嗯。”沈妙珠应下,仿佛真的是一位保姆。
昨晚她去洗手间,路过主卧时,分明听到周斯臣答应朱沁瑶,今天会陪她去公园散心。
有什么必要骗她呢?
但她也没想戳穿,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牵手离开。
沈妙珠开始给家里做大扫除。
她记得她刚搬进这间屋子时,家里的地板她会扫一遍,拖一遍,再用抹布擦一遍。
她说她会永远爱惜这个家。
但现在,是她最后一次打扫了。
她清理了所有有关她的痕迹,一小时后,家里整洁如新。
紧接着,她去卧室找出存折。
这几年她的工资不多,但是全部交给周斯臣保管,基本没动过。
现在,她想拿走她的部分,捐给红十字基金会。
可一翻开存折,余额居然只剩了几块钱。
家里进贼了?
沈妙珠面色一变,立刻去了辖区派出所。
第十一章
她报了案。
入室盗窃是严重犯罪,副所长亲自接待了沈妙珠。
她详细说明了存折存放的位置,还有她和周斯臣的上下班时间,推测作案的应该是个熟人。
副所长拿起存折看了看,“最后一次取钱是昨天,您有没有发现家里有什么异常?”
沈妙珠咬着腮帮,仔细回忆。
昨天她去拍了照片,去了医院,从医院回来后她一直在家。
小偷到底是什么时候作案呢?
沈妙珠眉头轻轻皱起,隐隐约约的,总觉得有什么细节被忽略了。
到底是什么呢?
“沈妙珠!”一声冷斥,瞬间拉回她的思绪。
甫一抬眸,周斯臣挺拔的身影正站在门口,面容冷峻。
“不好意思,误会一场,我们撤案了。”
他客气地和副所长解释了一句,大步踏过来拽过沈妙珠的手腕就往外走。
出了派出所,沈妙珠被甩开。
还没来得及站稳,愤怒地斥责从头砸下。
“沈妙珠!你一定要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吗?”
沈妙珠微微怔了怔,“家里钱被偷了,我报案有什么错?”
周斯臣眉心直跳,神色阴郁如墨。
“你不就是想说我把钱给朱朱买补品了吗?有必要绕这么大一圈吗?”
沈妙珠身心一颤,犹如被人当头一棒。
这些年她紧衣缩食,而周斯臣居然眼睛都不眨地就把钱花完了?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周斯臣,把所有钱都花了,你都不会和我说的吗?”
被人诘问,周斯臣脸色也越来越差。
“和你说了有什么用。”
沈妙珠的声音含着细细的哭腔,“但这里有我的全部工资!”
周斯臣脸上划过一抹难堪,好似恼羞成怒,厉声反驳。
“什么你的?这是夫妻共同财产,我有权决定这笔钱的用处,亏你还是高材生,这点事情都想不明白?”
顿了顿,他又面色沉沉地强调。
“钱没了可以再挣,人命关天的事,你居然为了一点钱斤斤计较。”
“沈妙珠,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最后嫌恶地看了她一眼,他怒然离开。
沈妙珠脚下仿佛生了根,盯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
方才那番话,宛如淬了毒的利刃,刀刀割在她的心上。
明明才初冬,她却觉得刺骨寒凉。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才是失望透顶。
她应该庆幸,明天,她们就会再也不见了。
第十二章
日历终于翻到了十九号这一页。
一大早,沈妙珠换好了一身红裙。
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消瘦,原本紧身的红裙现在却像套麻袋一样。
连周斯臣都投来了诧异的目光。
沈妙珠攥住手心,“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我……”
这是从派出所回来后,他们第一次说话。
“好了。”不等她说完,周斯臣皱眉打断,“昨天的事你反省清楚了吗?”
沈妙珠拔高音量,“我要说的是……”
“行了。”见她毫无悔过之意,周斯臣毫不犹豫地转身,声音凉薄,“你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和我说。”
丢下这句话,他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沈妙珠眨眨眼,眸光澄澈而平静。
她将离婚协议书放在茶几上。
然后拎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离开。
往后余生,再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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