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总喜欢说让我们孝顺舅舅。
小时候还不理解,就连我爹也说舅舅好。
可在我小时候心里觉得舅舅特别的凶,我见到他都不敢看他。
也因此我跟舅舅不算很亲,我妹妹更夸张,见到舅舅就会尿裤子。
对此我爹、我娘,包括我舅舅都是很无奈,我舅舅甚至见到们躲就会苦笑。
我娘就经常说你舅舅是这天底下对娘最好的人,你们为什么要好怕你们舅舅呢?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舅舅性格比较粗犷?或许是舅舅长相上比较凶?也或许是舅舅身上的气质让小孩看到就会天然的害怕,但到底是为什么我们自个儿都说不清。
我娘为此很苦恼,经常跟我们说舅舅给你们每次都买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 你们咋还不喜欢舅舅?每次我和妹妹也觉得娘说得对,可每次见到舅舅还是会不敢亲近。
直到我都上了中学,才没有那么害怕舅舅,而舅舅当时也已经是远近闻名的有钱人和能人。
但依旧对我们家、对我们很好,我也才开始慢慢的接受舅舅,只是说多亲密肯定是谈不上。
我娘还是不遗余力的让我们跟舅舅亲,说舅舅多么多么好,让我们长大以后一定得孝顺他。
我就问我娘你咋跟舅舅那么亲呢?对姥爷和姥姥也没显得有舅舅亲,我娘每次听到都会叹气,在我追问多了娘才跟我们说,当年要不是你舅舅娘就让你姥爷给卖了,所以就算是为了娘你们也该跟你们舅舅亲,我爹还赶紧是眼色让我娘不要说,我娘却说有啥不能说的?都是咱们的孩子,他们大了有些事情也该让他们知道了。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我娘年轻时候的事情,也是第一次知道我的舅舅是多么的“凶残”,更是知道了他们生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遭遇过什么样的苦难。
我娘的故事还要说到六十年代,我娘是六一年生人、我舅舅是六三年生人,而他们的童年绕不开的就是我姥爷,一个外表和善却从不将家人当回事的男人。
姥爷叫宋二喜,年轻时候就是个泼皮无赖,若不是成长在红旗下,估计连个媳妇都不好找。
他又懒又馋又爱玩,仗着是贫农成分才能在村里立足,家徒四壁全靠一张嘴娶了姥姥进门。
姥姥成分不好,家里是富农,富农成分的家庭都想找个贫农成分的结婚,要不是如此我姥姥也不会嫁给我姥爷,但嫁给姥爷之后才知道,姥爷那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不良人。
六十年代俩人刚成亲还好一些,姥爷起码还会顾家,但到了七十年代就恢复了本性,经常夜不归宿,不是在耍钱就是跟隔壁生产队的寡妇搅和在一起,十天里面能有一天在家睡就算好的。
而他是又菜又爱玩的那种,耍钱基本总是输,寡妇还经常哄着他从家里拿钱,没了钱姥爷就会回家,能找到钱就找,找不到钱就打姥姥或者我娘一顿,然后拿家里值钱的东西出去换钱再去玩。
当时我娘已经十六七岁,而我舅舅才十三四岁,俩人也没反抗能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姥爷作妖。
1978年,我娘十六岁,那年姥爷耍钱输了很多,也欠了人家很多钱,就把主意打到了我娘身上,以六百块的价格将她许给了东柳林曹家的二流子,这二流子比我娘大十岁,已经二十六七了,也不是没结过婚,而是前面那个媳妇被她给打死了,是不是真的不知道,但大都是这样说应该错不了,而姥爷则带着换来的钱继续去耍,跟隔壁大队那个寡妇吃香的喝辣的。
人家出了钱自然要把我娘带走,我娘吓得不行,再怎么说她也就是个十六岁的女孩。
这时候我舅舅站了出来,跟曹家父子和带来抢亲的人说不能带走,欠你们的钱我来还。
曹家自然是不肯,曹家那二流子更是要直接带走我娘,舅舅阻拦之下被二流子当头一棍子打倒在地上,然后就要强行带我娘走,这时候舅舅爬了起来,拿着劈柴的斧子拦在我娘身前。
就一句话,今天人肯定是带不走,想要带走那就得先打死他,二流子还以为我舅舅是拿着斧子吓唬人,叫嚣着让他砍,我舅舅抡起斧头就将曹家二流子给砸倒, 抡起斧子就批了下去,要不是我姥姥将他往旁边推了一下,那二流子说不定当场就得被我舅舅给劈成两半。
二流子也吓坏了,赶紧屁滚尿流的爬起来,我舅舅看着他们眼睛都要滴出血来,压抑着声音吼道今天按我说的年底会把你们的钱还清,要是非要拼个你死我活,谁来我就砍谁,大不了砍死你们我给你们赔命!二流子也吓坏了,说要是年底钱还不清,那就别怪到时候我们硬抢,然后色厉内荏的带着人仓皇跑走了,算是暂时保住了我娘没有被抢走。
娘说从那天开始,舅舅就好像变了个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戾气。
当天晚上舅舅提着斧头赶到隔壁大队,跳进了寡妇家的院子,将玻璃砸烂找到了正光着屁股潇洒的姥爷,当时据说姥爷很生气,说你个忤逆子有胆子劈死你老子。
我舅啥都没说,反过来斧头直接砸在了我姥爷胳膊上,吓得姥爷满屋子跑。
舅舅只留下一句话,要是还想活就给我回家,一个小时之后到不了家,我就来把你俩全砍死。
说完就拎着斧子回家了,姥爷吓得不轻,赶紧穿上衣服就往外走,那寡妇还不乐意,说你当爹的还能被儿子吓住?姥爷还嘴硬说这是保护你,他不敢砍死我,但砍死你咋办?
我姥爷终究还是回家了,因为他被我舅舅给吓到了,真怕这打小不怎么亲的儿子宰了他。
我舅舅也没去埋怨姥爷,他们那个年代的人,就算没有亲情也总是顾忌比较多的,上下尊卑看的比较重,姥爷咋说也是亲爹,就算是再不是个东西也不能真怎么了他,不然就没办法做人了。
当然村里人还是同情他们的多,对姥爷这种人也都瞧不上,啥也不干又耍钱又风流,就算是羡慕姥爷的生活在外也是看不起他的,对于舅舅敢于反抗姥爷,敢提着斧子砍人也是又佩服又担心。
舅舅把姥爷弄回家,就开始琢磨着挣钱,可那时候挣钱真的是个非常困难的事情 ,尤其是在农村,大家普遍没钱,更别说姥爷还差人家那么多钱,六百块是大多数家庭十年的收入,更不要说姥爷不仅是欠这些钱,他在外面还欠着人家的赌债,加起来有上千元之多。
在生产队干活就算是累死,一年也攒不下一百块钱,所以我舅舅肯定要想其他办法。
他就把主意打到了农产品上,趁着夜色十冬腊月的到水库抓鱼,然后偷偷赶着晚上带到城里,卖给那些国营厂干活的工人,一天下来也能挣个几块钱、十几块钱。
舅舅看到了希望干劲儿更大了,她让我娘去收购村里的鸡蛋,然后同样带到城里去卖,不要票可以多卖一些钱,可也风险很大,经常被多事的举报,让红袖标撵的在城里乱窜,甚至还被抓住过,好在我舅舅也算是眼皮活,跟人家说了好话被人家给放了出来。
这样折腾了一个多月,攒下了一百多块钱,我舅舅觉得这样说不定可以到年底把钱给还上。
谁知道姥爷又作了妖,摸到我舅舅藏钱的地方,将钱一拿去耍钱了,等到我舅舅发现钱已经少了大半,当时差点没把我舅舅给气死,提着菜刀把我姥爷摁在桌子上要剁他的手。
姥爷吓得吱哇乱叫,喊着你不能这么对你爹,我是你爹啊,我娘和姥姥自然不敢让他这么干,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我舅舅拉开,然后我舅舅就揣着菜刀去了村里的王瘸子家。
基本上冬天耍钱都是在王瘸子家,我舅舅到了之后也没说啥,很客气问今天谁跟我姥爷耍钱,王瘸子也没藏着都告诉了他,我舅舅就提着菜刀挨门找了过去。
见到人也是客客气气的,说我姥爷这人已经没救了,请以后不要再跟他耍钱,不然他再找上门就不是这么说话了,而是直接拿菜刀说话,谁带他耍钱他就剁谁的手。
有些胆小的自然不愿意招惹舅舅这样的人,就说以后指定不会再找姥爷耍钱。
但也有不服气的,就像是队里的二赖子就不服气,说你管你爹去,我又不是你爹你管不着,舅舅当时啥也没说,只是笑着蹭的窜到二赖子炕上,直接把菜刀架在了他脖子上,二赖子还想耍横,舅舅菜刀一动直接把他脖子给剌了个口子,见到血二赖子立马软了,法师赌咒保证不会再找我姥爷耍钱,以后见到我姥爷去一定会通知我舅舅之类的。
传开之后那些经常耍钱的都吓坏了,就连王瘸子都不敢让姥爷进门,生怕我舅舅找上门去,把他的手给剁了,我姥爷得知事情原委也吓得不敢随便胡来,生怕我舅真把他的手给剁了。
我舅舅依旧是起早贪黑的干,可挣来的钱依旧是不够,曹家也经常传播一些不利的消息,说我舅舅就知道耍横,欠了钱不认账之类的,反正就是博同情、占大义,让我舅舅既窝火又无奈。
就在即将想不出办法的时候,我舅舅在县城认识了一个人,这人也算是神通广大,看我舅舅人比较聪明,就让我舅舅跟他一起做事情,那人是专门倒腾柴油机、电机的,就是拆旧件组装,也有个关系,我舅舅就跟了他,专门为他做一些不好出面的事情,卖出去的货我舅舅拿分成。
就这样在大年三十晚上,我舅舅终于连凑带借终于将曹家的六百块钱凑够还上,曹家还想不认账,我舅就掏出斧子,说拿了钱把结束这件事,要不然咱今天能走出去几个人就看谁的命硬。
曹家最终还是怂了,我舅舅把我姥爷的欠条和我娘的婚书拿了回来,可姥爷那边还是安生,舅舅回到家就看到十来个人找上门来,拿着姥爷的欠条要钱,说姥爷输给他们的。
舅舅问了之后才知道姥爷竟然跟人玩石头子耍钱,就这么又输出去二三百。
当时舅舅都想把姥爷给砍了,可还是忍住了,说今天再逼都没有钱,欠大家的钱给他点时间,明年上半年一准还清,还连本带利的还,只知道那天晚上舅舅把人打发走之后,我姥爷就惨叫了很久,具体我娘都没跟我们说,但大致也能猜出是怎么回事。
79年,我舅舅几乎是拼了命,利用放开的那段时间将家里的债务还清。
而姥爷也真的不敢再出门,老老实实在家当废物,家里是我娘和姥姥在做,而舅舅则是跟着那个人不断挣钱,也没忘了倒腾农产品,不过不再是卖给散户,而是卖给县里的收购站和国营饭店。
81年初形势不太好,我舅舅及时收手,可提携他的那个人被抓住了,那人对舅舅也不错,没有将舅舅给咬出来,而是自个儿担了下来,舅舅为此很感激那人,照顾了那人家属整整七年。
也是在那段时间在我舅舅的支应下我娘嫁给了我爹,当时我爹也是个穷小子,人长得不是很出色,但我舅舅觉得我爹是个老实人,肯定不会亏待我娘才让我娘嫁给他的。
我舅舅当时说我爹不会欺负我娘,也不求能带来大富大贵,但起码能安安生生。
我舅舅结婚比较晚,他将近三十了才结婚,那些年都是在为家里拼搏、挣钱,他受够了没钱的日子,家里没什么能指望的,那就只好指望自个儿。
他倒过机器、倒过服装、倒过电器,期间经历过多少事我也说不清,我娘也说不清,但他最终还是成功了,在八十年代末建立了厂子,那个曾经帮助他的人在厂里占了一半的干股。
而舅舅的媳妇则是那人的女儿,多年的照顾也让那个人的女儿跟舅舅走到了一起。
因为不一般的遭遇,舅舅身上的气质很吓人,这也是我们小时候都不愿意跟他靠近的原因,不能说舅舅经历生死,但像他这样的草根出身靠命拼出来的人,自然也不是一般人能靠近的。
但舅舅对我们一家很好,小时候家里的生活都是舅舅照应着,也投资不少钱让我爹做养殖,不然以我爹娘的脾气和性格,我家也不会有机会富裕起来。
我娘上了岁数就跟我们说,你舅舅是咱家最苦的人,不是他娘根本没机会嫁给你爹,也就不可能会有你们,他的一切都是为了亲人,你们可一定要记得、长大后要孝顺他。
当我也逐渐懂事之后,对舅舅已经没了恐惧,而是多了一种深深地敬佩。
若是换了我们任何一个人,都绝对无法在那样的情况下撑起整个家来。
而我舅舅做到了,就算是他走的路有些不是那么光明伟岸。
但他却保护了家人,也并没有伤害别人,除了我姥爷。
姥爷生病的时候,我舅舅同样尽到了做儿子的责任。
守了他三年,就算是最挑剔的人都挑不出舅舅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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