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乡愁》215
40年前的那个夜晚,当我满头大汗地徒步回到家乡的那个小村子,母妹才刚刚睡下。
看到我突然出现,她们都很吃惊。
我平静地讲述了一切……
多年后,对父亲当初的那个“最后通牒”,我依然有着很深的怨恨。
是那个“最后通牒”,葬送了我的“十年寒窗”。
于古人来说,“十年寒窗苦”,也只是为了考场一试。
一试之后,或“金榜题名”,或“名落孙三”。
但结果,总归是试过以后才知道的。
即便“名落孙三”,还是可以屡败屡战。
至少,范进白头中举,还是个初中就学过的例子。
于我来说,却是在进考场前,被迫回乡。
那晚一路步行回家,就想到了一句话:“十年寒窗苦,付诸东水流”。
历史不能倒转。
或者,父亲在我高考后,不管能不能考上,再来和我摊牌,再来给我下“最后通牒”,我都不会心生怨恨。
毕竟,我试过了;试过了,就无憾了。
但是,他偏偏选在那个节点。
为了家庭的恩怨和婚姻,一个父亲在孩子面临高考前下“最后通牒”,迫使他放弃学业,回乡务农——这是一个就算没有文化、只会种地的老农民,都不会原谅的过错。
回归的次日,我荷锄执锨,回到已经逐渐熟悉的责任田里,开始了农耕生涯——此后的10年里,我都在故乡“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耕耘。
回乡后的几天里,父亲所在学校的校长和老师,就来到家里,劝说我要回去继续读书。
他们都感觉,我还是聪明的,即便当年考不上大学,再复习一年也是绝对有把握的。
同时,他们也传递了我父亲的忏悔——他确实是不应该在面临高考的节点,给我下“最后通牒”,以致影响我的学业。
但是,我已经心如死灰,断然回绝了回去继续求学的游说。
在陆续地几次劝说后,当年的高考开始了,又结束了……
以后,也再没人来家里劝说了。
农村的风沙,吹过了一年又一年。
后来,父亲找人来游说,说现在有了接班制,子女可以接班,问我可愿意去接班?
与当年来说,子女去接班,会分配到诸如学校、供销社、医院之类的单位
用现在的眼光看,就是属于“公务员”的序列了。
之所以几年后父亲还有这样的想法,想来还是他也一直忏悔当初的那个“最后通牒”。
几年时间里,农村的务工生涯已经压实了我的筋骨,也更加坚定了我自己的想法。
“子女接班可以,但不能我自己去接班,要去小妹也要一起去。”
学校老师捎回了我的答复,但后来回复我:“你爸只想你去接班,他不喜欢你妹,不让他去。”
若干年后,我还清晰地记着我回复的那一幕——
在院子大门里面的那棵大榆树下,我穿着短裤坐在地面,面对着我已经记不起名字来的那位老师说:“如果子女不能一起接班,我选择放弃。当年我既然能放弃学业,现在也能放弃接班,我不想欠他什么!”
面对我的倔强,那位老师叹息着劝说:“既然你爸后悔了,现在你去接班,也减少他一点歉疚。”
“我当年回来,就是要务农养活母妹。现在我自己去接班了,小妹没多少文化,以后在农村咋生活?”
对此,那位老师也不能回答,也只能回去了。
这件事情之后,再过几年,还有个便利的消息——就是子女不能再接班了,但教师家在农村的配偶,可以跟随老师,享受一定的待遇。
这对妈妈是个好消息。
即便能享受到的待遇不是很高,但对农村里来说,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至少可以缓解家庭的困窘和给妈妈一个较好的晚年生涯。
这个消息,是邻村的赵老师来告诉我的。
当然,这次不是爸爸委托他来当说客的。
是他自己看我们一家三口在家实在不容易,知道了这个消息后,趁着回家的机会,转到我们家说给我。
毕竟,当年的初高中,我和他姑娘是同班同学;彼此比较熟悉,又是邻村,所以他才愿意跑一趟。
“麻烦您回去问下我爸爸,如果他能让我妈妈享受到这个待遇,我也就不计较以前的那些事了。”
“估计没事,再说也就是他报一个配偶名字的事情。”
赵老师信心满满地走了。
但下周,他还是带回来一个不好的消息:“你爸爸不肯!”
“那就算了!”
父亲执教的那些年的后来,就是遇到了国家给划为“右派”的教师的两大“福利”——子女能接班、配偶能跟随享受一定待遇。
但最后,都错过了。
这两个待遇,对当时的农村孩子来说,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但于我来说,既然当初放弃了学业,就是任何事都不能弥补的了,也不再留恋类似接班这些机会和机遇。
而多年之后,我从农村到我们所在的小城市里打拼,随后小妹也带着母亲到了那个城市。
在站住脚之后的几年里,父亲也到了退休年龄。
但是,他一直孤居沙漠,不肯回乡、也不来和我们一起生活。
当年,我还有辆出租车,是辆低顶的长安面包车,当时雇着两个司机跑车。
有一天,我跟一个司机——我的一个堂弟说:“今天不跑车了,到你伯父那里一趟,接他回来。”
兄弟很诧异,说:“大爷肯来?他住哪里?”
我说:“住的地方已经租好了,就在附近。今天去接他,他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
于是,我们驱车80多里地,到了他执教后退休的地方——冠县第二职业高中所在的冠县兰沃乡。
那里是一片沙漠,最早的名字叫“狼窝”,后来才改成了兰沃。
时至如今,沙漠里只生长着成片的梨树。在树下,会种些花生、地瓜啥的农作物。
每逢春天,那里有时也会黄沙滚滚,立马将行人挟裹成“土人”。
后些年,我和父亲的关系缓和了一些。
有时候,农村种庄稼需要点化肥、种子钱,也会跟他要点。
所以,对于我开车去看他,老人也很高兴。
但听说我要接他去城里一起生活,他却不肯——态度坚决得像我当年离开学校时一样。
但是,我和堂弟还是坚决让我和我们一起生活,并强行将他简单地铺盖和东西,都塞到了面包车上。
看着我们哥俩的举动,父亲坐在圈椅上,默默地哭了。
我和堂弟当没看见,继续收拾东西。
快搬完东西时,父亲出去,和学校里交接了一切。
当他碰上房门的时候,最后回顾了一眼他生活多年的教室宿舍。那里,已经基本上都空落落的。宿舍
的对面,有一家他自建的小厨房,是他平时炖肉和做饭的地方。
看完最后一眼,他轻轻掩上厨房的小门,没有上锁。
当车辆碾压着滚滚黄尘,离开学校的时候,父亲握住我的手,满眼的歉疚。
我说:“都过去了,我们终归是父子!到老了,我还是要照顾好你……”
回到那个小城,我陪伴着父亲度过了几年的美好时光,直到他后来突发癌症去世。
而关于我年少时经过的一切,我们都尽量回避着这个话题。
毕竟,父母在,尚有来处;父母去,只剩归途。(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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