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当飞机到达祖国的大西北,飞抵兰州上空时,我紧张忐忑的心终于放松,我期待着,又不免有点担心。
因为下飞机后,我迎来的是全新的生活,也是陌生的世界。
爸爸在前面推着行李,不时回头望望我,笑意融融地叮嘱我一定得跟着。我加快小碎步,轻轻拉住爸爸的衣角,高耸的小辫在肩头自由地飞扬。
其实那时爸爸已经再婚,而新妈妈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只听奶奶说新妈妈肯定比我妈靠谱本分,对我爸是真好,自然也就不会亏待我。
经历过之前种种,我宁愿相信新妈妈,更愿意相信爸爸!
这是十五年前,我刚到兰州时的情景,当年我才十二岁。
如今时过境迁,好多事情就像故乡一样越来越遥远了。但午夜梦回时,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偶尔还会让我想起。
02
小时候,我有次在外婆房间翻箱倒柜,目的是想要找到前天被外婆藏起来的一包华夫饼干,可我翻遍了抽屉和柜子就是没有找到。
但我发现了一张压箱底的照片,应该是年轻时的外公外婆带着年幼的妈妈。
那时妈妈扎着羊角辫,穿着碎花裙,笑得很灿烂;外婆很年轻,梳着斜刘海,穿着白衬衫黑裙子,手腕上戴着一只细细的手表,文静又有些俏皮。
而外公呢我细细端详了他,因为之前只要有人提到外公就说他是一表人才,就夸他长得好看。
以至于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认为男生长得好看就应该像外公那样:五官分明、浓眉大眼、鼻梁高挺、高大魁梧、随性和暖意中带着一点威严。
可是三年后,等我真正见到外公本人后,却是和照片中的样子判若两人:外公很瘦,花白的头发里只有几根黑发,脸色焦黑,眼睑下垂,一只脚已不方便走路,精神也很差。
外公由两个人搀扶着回来,外婆见了就不停地破口大骂,完全变成了泼妇骂街的样子。
从那时起,我从外婆的骂骂咧咧中和邻居们的议论纷纷中,拼凑起了他们两代人的故事。
03
据说外公和外婆是自由恋爱而结合。在那个年代自由恋爱真的是少之又少,还能够不权衡任何外界条件,完全看上对方这个人,那爱的纯度应该是百分百了。
外公那时是个水泥匠,手艺好着呢,甚至已经组建了村里的施工队,在全村包工程,当时许多房子都是外公承包盖的。
就因为外公带着工程队为外婆娘家盖了三间平房,期间两人眉来眼去,很快相恋了。
那时的外公高大帅气,又能赚到钱,和外婆认识后,就买了一辆摩托车,当时好像叫轻骑。外公常常骑着它去接下班的外婆。
一对金童玉女坐在上面,风驰电掣,好拉风啊!
外婆厂里的同事都羡慕她,毕竟拿下了方圆十里有名的帅哥。
此时的外婆完全沉浸在爱情中,哪怕外公家穷得只有两间小破房,她也愿意嫁给他。
04
婚后的生活还是一如既往地甜蜜。
外婆很快辞掉了工作,跟着外公一起在工地上安排人手,管理工程。
外婆做事既泼辣又公平,那些工人都挺信服她的,所以她和外公把建筑工地经营得有声有色。
外公的事业蒸蒸日上,但家里的光景却还是烂包一个;外公替许多人家盖新房子,但数年之后,他和外婆仍然住在那个老破小里面,外面还是红砖头,里面是暗无天日。
据说是因为外婆没有好好顾家。外公是挣到了钱,但外婆一直都在外面下馆子,家里几乎不做饭。
外公花钱也是大手大脚,在饭馆遇到熟人,总是会主动请客;平时吃穿用度不买合适的,就选贵的买。
总之两人没有精打细算过日子,把挣来的钱几乎都花在享乐上了,没有为这个小家考虑过长远的发展。
05
村里人都对此议论纷纷,都不认可外公外婆肆意挥霍的败家样,可是遇到他们却总是吹嘘他们多能挣钱,左一声陈老板,右一声老板娘。他们在这种吹捧中飘飘然了,毫无算计,散尽钱财。
而且更糟糕的是外公后来外面有了女人,外婆根本就管不住他,外婆就想着管不住人,那就先管住钱。
外婆就把承包到的工程款都先入私囊,拒绝拿出来,或是只拿出一小部分。
外公为此和外婆大打出手,锅碗瓢盆被砸得稀巴烂,外婆还被揪下了头发,那次打得不可开交,劝架的人都来了好几波,最后外婆发疯似地撕钱,才让外公停手了。
那次他们达成了协议:外公和外面的女人断绝来往,外婆得把工程款给拿出来。
此后他们就一直在这样的闹剧和悲剧中循环反复。外公外面的女人不知换了多少,外婆就把赚来的钱全部挥霍一空。
在这样糟糕的家庭环境中,深受其害的首当其冲是我妈。
我妈是个漂亮伶俐的小姑娘,成绩其实不错,只是因为外公外婆一直争吵,无暇顾及她。我妈伤心委屈时,外婆就只给她花钱。
由于疏于管教,我妈在高中时就被老师劝退在家,之后在家游手好闲,坐吃山空。
大概在我妈二十一岁时,外公彻底放弃了这个家,他请几个好兄弟把家里的老破小推倒,然后盖了两间大平房,说是给家人最后的交代,他则和外面的女人双宿双飞了。
06
外婆那时一下没了经济来源,愁得迅速白了头,她只得回到厂里干起了年轻时的手艺:缝纫。可是由于岁数大了,老眼昏花,最后老板只让她干些杂活。
妈妈很快到了婚嫁年龄,可是这样的人家又有谁愿意上门说媒呢?
妈妈一直单身到二十七岁,发生了一件事,直接导致了我的降生。
外婆家除了那两间大平房,其实之前造过多间小瓦房,后来这些小房子都被租给附近的高中走读生。
当时我的奶奶带着爸爸就租了两间。
我爸长得高高的,留着斜刘海,当时像一颗青涩的果子,腼腆,干净,就像一个忧郁的王子。
我妈肯定是看上我爸了。我爸放学回来时,她总是去搭话聊天,有时还把好吃的留给我爸。
我爸当时还是个大孩子呢,再加上一直忙于学业,所以不会留意妈妈的暗送秋波。
眼看爸爸无动于衷,妈妈剑走偏锋,想了一个损招,她趁奶奶回家了,在晚上勾引了爸爸。
据说有两次。
07
本来,爸爸对此讳莫如深,妈妈也答应不把这件事宣扬出去。
可是妈妈鼓起来的肚子是瞒不了的。
妈妈骄傲地挺着肚子,丝毫不在意流言蜚语,逢人就说自己怀孕的事,就怕别人不知道。
她趾高气扬地摸着肚子,告诉奶奶:“我怀的可是你儿子的种。”
奶奶当然不相信了,看着我妈嚣张的样子,气得要去打官司,告她诽谤和诬蔑。
“问问你儿子干的好事,告我诽谤,我还没有去学校告发你儿子呢?”
奶奶听到妈妈要去学校闹,便不想把事情闹大,毕竟无论这事是真是假,闹到学校,对爸爸肯定是不利的。
奶奶本想息事宁人,但妈妈不依不饶,嚷着要他们全家负责并赔偿。
奶奶本想把房子退了,租金和押金都不要了,可妈妈拦着不让她走,并逼着爸爸亲口承认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
奶奶顿觉五雷轰顶,天都要塌了。
但在伤心了一夜后,奶奶觉得事已至此,不要再闹大就行,尤其是不能影响爸爸的前途。
她找到我妈和外婆,细听了她们的诉求,其实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给足够的钱养活她们。
奶奶爽快答应了,但也提出让妈妈换一个地方静养,由外婆陪着,她保证钱一定到位,就是一定不能影响我爸。
为了让妈妈答应,奶奶一下子就拿出了八万给她,并当着爸爸的面让她答应出去静养,在爸爸备考期间,她绝不会来打扰。
08
在爸爸拿到大学通知书后的一个多月,我便出生了。
听奶奶说爸爸是想来看我的,但她不同意,她警告妈妈钱可以再给十万,但从此不能介入爸爸的生活。
就这样,奶奶一边用钱摆平着妈妈,一边鼓励爸爸卸下心理包袱开启新生活。
我渐渐长大,最熟悉的人就是外婆和妈妈,身边再无其他亲人。
我从人们的指点和议论中拼凑出了以上的故事,我是这些故事的倾听者。
那么此后我就是故事的亲历者了。
我一直记得外婆对我是很好的,她常常对着我唱歌,很耐心地为我洗澡,常常把好吃的都留给我吃。
但妈妈的性情可就多变了,我记得她喜欢躺在床上,一躺就是大半天不理人,心情不好时喜欢骂人或摔东西。
而这时多半是因为奶奶没有及时转账过来。
我到八岁了才见过奶奶几次,更没有见过爸爸。
我只知道是奶奶是送钱的,爸爸是读书的。
09
奶奶给妈妈转账其实是不定时的,有时一个月转一次,有时一次性转三个月的生活费。
那时据说她和爷爷挣得一半钱都要给我妈,剩下的大部分都留给我爸读书。日子也是艰难。
那一次过了半年,奶奶还是没有转账给我妈。
我妈想要找到爸爸一家,可是不知往哪找,这么多年就只顾着要钱,没有打听过爸爸家住哪里,其他事更没有好好思量过。
眼见生活费所剩无几,又无存款度日,更没有真正地谋生本领。
等着等着,我妈几乎陷入了一种癫狂,外婆也越来越心慌。
妈妈对我的态度也从爱理不理变成了恶语相向,甚至还会失手打我。
那时外婆又不小心摔伤了胳膊,没钱做手术,只能绑着静养,真是雪上加霜。
妈妈不得不扛起所有的事,但是稍不满意就会大发雷霆,而我就成了她的出气筒。
10
她偶尔会敲着我的脑袋骂我是赔钱货,有时还会大吼说我拖累了她,让我去跳河得了。
我自然害怕,每次都被她吓得脸色惨白,如果哭了,还会被她打。
记得有一次我浑身无力,昏昏欲睡,可听到妈妈让我去拿热水瓶到外婆房间,我不敢说很累,只好到厨房去拿。
当时我还是算矮的,踩在一张小凳子上,够着了灶台里边的水壶,捧下来时,身子轻轻一歪,便失去了平衡,我摔倒了。
我滚在了热水和玻璃渣之间,吓得早已失去了知觉,甚至忘记了哭出声,妈妈闻声赶来,怒火冲天,把我拉起来,没头没脑地抽打我。
她丝毫不顾及我有没有烫伤,有没有被扎伤,因为这件事我的膝盖处和小腿上永远留下了伤痕。
如果说这件事只是在身体上留下创伤,那么还有一件事就是在我心灵上留下了痛。
那时我即将上小学了,可是她却不让我上学,而是让我跟着一群老奶奶做杂活:剪线头、叠枕套,说是让我补贴家用。
一个孩子整天在无尽的杂活中,那枕套堆得有山高,好像永远都叠不完。那密密麻麻的线头又小又细,我眼睛看得都疼。
我好像跌入了无边的黑暗中,深陷万丈悬崖边,孤独又绝望。
11
外婆的伤势好转之后,就找到村委会给我减免了学费,让我进了镇上的小学读书。
尽管有一个学期的课程没有学到,但是我完全跟得上,常得到老师的表扬。
但我依然不快乐,因为我是班上最寒酸的孩子,而且回家后等待我的是妈妈嫌恶的眼神和无边的谩骂。
这段时光我真的不愿再多想了。
不堪回首。
十岁时,外公回来了,他不和我们一起住,而是一个人住到了以前的出租屋里,他腿脚不便,但慈祥和蔼。每次听到我哭了,必定会来看我,看到我妈打我,就把我护在身后。
虽然少了挨打,但妈妈有时到了夜里,还会数落我几句,还会掐我。
伤痕累累的光阴从未被治愈。
12
我要上三年级时,妈妈又争吵着不给我上学,这次来了几个帽子叔叔,对妈妈进行一番教育后,我才得以再次入学。
一天放学到家时,我发现院子里停了一辆汽车,有邻居大婶笑着对我说:“你亲奶奶来了,快去看看。”
我一听,立马想到是谁了,快三年了,她终于又出现了。
一进屋,就看见妈妈头发散乱,哭丧着脸叫嚣钱太少了,骂奶奶没良心。
奶奶的眼睛红红的,她哭诉着前几年因为爷爷摔伤了,一直在家静养,只她一个人养家糊口,现在好不容易爸爸研究生毕业,工作了,手头才宽裕。
“沈凯敏在哪里,我去找他。”妈妈叫着爸爸的名字问。
“这恐怕你找不到他了,我也不想你找到他……抚养费我们以后依然给。”奶奶用袖口擦了擦眼睛,说着就往外走。
那时我竟跟着一起出去了,用一种近乎撕心裂肺的声音喊住了她:“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来看我……为什么把我留在这里?”
我明显感到她的嘴角触动了一下,但最后还是转身就走了。
夕阳拉长了我瘦瘦的身影,很久很久。
13
两个月后,奶奶居然到我学校了,给我买了点零食和衣服,嘱咐我好好读书。
奶奶离开时,又找到班主任聊了蛮久,我只在远处看到班主任在不住地点头。
一个星期后,奶奶又来了,她带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她要带我去兰州找爸爸。
外婆舍不得。但还是愿意让我跟着爸爸和奶奶走。
妈妈嘴上说着不同意,可马上又说只要心够诚,也不是不可以。
奶奶马上明白妈妈这是在要钱,经过几轮谈价,奶奶最终给了妈妈三十W,妈妈最终答应了。
外婆当时问过我要不要和奶奶离开,我犹豫了一下就说愿意。
我不后悔当时的决定,但总觉得对不起外婆,因为她是真心疼我的。
上大学时,我回去过两次,外公外婆倒是和好了,晚年相伴在一起,妈妈是越发不靠谱了,已经不回家了。
14
我和外婆妈妈之间的故事大概就这样。
再来说说爸爸,第一次见到他时,我已经十二岁了。
而爸爸才三十二岁,皮肤有点黑,但透着光亮,身材挺脱高瘦。爸爸研究生毕业后,就到了甘肃工作,他走那么远,就是为了能彻底地避开我妈。
我回到他身边时,他刚和一个少数民族女子结了婚,也告诉了他妻子我的存在,好在他们都接受了我的到来。
十四岁时,我有了一个弟弟。
生活不好不坏,我们相处愉快,最重要的是我读到了大学毕业,有了一份还算不错的工作。
往事随风,我的未来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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