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12月的一天,彭德怀从抗美援朝前线回到了国内,他此番回国是为毛泽东汇报战局,也请示下一步的行动。另一方面,毛岸英刚牺牲不久,彭德怀想到毛泽东定非常伤心,自己临行前既曾接受了毛泽东的嘱托,也应该在事后就此向他交差。
此时的抗美援朝战场,志愿军已经完成了清川江、长津湖大战,他们已经开始全线进抵三八线。志愿军与美军交战中的出色表现,让彭德怀大大松了一口气。
然而,此时的毛泽东却反而非常紧张,因为作为新中国的最高领导人,他看到的绝不仅仅是战场上的胜负那么简单,他两眼一直盯着全局。他比谁都清楚,当今国际局势复杂,只有将志愿军在抗美援朝战场的军事胜利,转变为政治胜利,才算是真的胜利了。
某种程度上:彭德怀看到的只是“点”,而毛泽东看到的则是整个的“大面”。
彭德怀
一直站在大面上的毛泽东,自抗美援朝战争打响后,几乎就没怎么休息。作为党政军首脑,他在这段时期却只管大政,而将政务尽交周恩来等人,党务交给刘少奇等人,军务交给聂荣臻等人,他只倾力盯着朝鲜战场,并关注着有关朝鲜战场的一切军事、外交动向。
毛泽东是出了名的坚持“集中力量办大事”。从他这一阶段的安排来看,他已经铁了心要夺取朝鲜战争的军事、政治和外交的全胜。
彭德怀在前线率军激战之时,另一个战场也非常激烈。这个战场,正是伍修权为代表的基于朝鲜战争的外交博弈。伍修权在联合国的活动,毛泽东早已通过无线电知晓了,他欣慰无比:周恩来派出的这位外交天才,丝毫没有让国人失望。他在联合国不卑不亢,从容应对,有强者之风,长了中国人的志气,灭了美国佬的威风。
伍修权(右一)在联合国大会上
毛泽东后来才知道:伍修权被周恩来定为前往联合国的中方代表后,周恩来曾在他临行前,与他彻夜长谈,并审阅了他在联大的发言稿。办事向来周全的周恩来,还和伍修权设想了在联合国可能碰到的各种难题和应对措施。
一切既然都朝着有利的局面发展,何以毛泽东还会如此紧张呢?原因是:毛泽东通过观察、分析国际局势,发现了美国的可怕意图。他觉得:美国方想通过操纵国际一些国家发出所谓13国停火倡议,妄图以停火为名,剥夺中国的胜利果实。
所谓的13国停火倡议,指的是阿富汗、缅甸、叙利亚、也门等国组成的13国联盟,他们于12月5日联合致函中国,要求志愿军不要开进三八线以南地区,他们还成立了一个三人停火小组。这些国家都不是参战国,表面看,他们呼吁停火是公正的,但若仔细揣摩,将发现:他们背后的操纵国,实际是美国。
美国如何能操纵13国?答案是“利益”二字,而美国通过利益操控13国的切入点,则是英国。朝鲜战争打响后,早已发现战争让英国遭受重创,而让美国受益的英国,在痛定思痛后决定退保欧洲,他们认定欧洲是唯一战略重点。
美国深陷朝鲜战场,自然会难以顾及欧洲的安全,那样一来,英国岂不是就会受到大的影响了?为了阻止美国在朝鲜战争中深陷,非常担心美国会在朝鲜战争中使用原子弹,甚至将战火引到中国的英国,决定从欧洲安全出发,要求美国设法在朝鲜停战。
而当时的美国,正在朝鲜战场遭受重创,他们非常希望尽早从这场战争中脱身。作为世界头号强国,他们在历史上几乎从未打过败仗,如今在朝鲜战场却输给了中国志愿军,这多有损国家体面啊。美国迫切需要停火,而且最好是第三方让他们停火,而不是正在打仗的美国自己要求停火,如此一来:他们的颜面将能保住。
于是,美国方开始敦促英国鼓动13国搞停火倡议。美国人的算盘打得贼响,他们想清楚了:即便无法真的促成停火,这一波停火操作,也能给美军争取喘息机会。反正,这步棋,美国方是赚了。
就这样,一心想让美国停火的英国开始动作了,他们在短时间内就把13国拉到了一起。到此,我们可以确定,名为“中立”的13国,背后的操纵者是美国,他们的背后是美国的意志的反映。
毛泽东看透以后,曾就此与周恩来进行了长达五六个小时的谈话。周恩来是最善于领会毛泽东思想的人,那场谈话结束后,他便知道自己该如何应付接下来将与他见面、对谈的各路牛鬼蛇神了。
毛泽东与周恩来
印度代表潘尼迦前来与周恩来会谈,并谈及13国倡议时,已经深刻领会毛泽东思想的周恩来处理得非常妥当。他三两下就义正辞严地当着潘尼迦的面,揭穿了13国倡议的本质,他一连发出了多个问话,他先问:“阁下并13国之意,是要求先停火,再谈判?”潘尼迦对道:“正是。”
接着,他继续问:
“13国倡议,为什么不要求先谈判再停火?”“13国现在要求志愿军不越过三八线南进,当初美国越过三八线北进时,13国在哪里?为什么不呼吁美国勿越过三八线向北进攻?13国的呼吁和提案,为什么只谈停火,不谈中国代表权问题,不谴责美国侵略台湾?”“还有,13国中,为什么有菲律宾?大家都知道,菲律宾'麦格赛赛集团',一直追随美国,亦步亦趋。这次所谓联合国军'向中国边境进犯,其中就有菲律宾。”
面对周恩来从本上问出的一系列问题,潘尼迦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远远想不到,这个新中国的总理看起来亲和儒雅,但实际上却如此厉害。
周恩来见潘尼迦完全无法对答,便知目的已达到,他于是为缓解尴尬,请潘尼迦喝茶了。良久后,带着任务来的潘尼迦继续他的任务,他道:
“若贵国能见好就收,乘胜收军,再争取政治解决,对归国、对亚洲,都有利无害。愿总理三思。”
周恩来见自己把话说到这份上,潘尼迦还要继续当“说客”,干脆就不客气,他略带激动地说:
“若非阁下来自友好国家,我几乎认为阁下是为美国作说客,以美国武力逼我国就范了。”
周恩来这话说得很明白了:我是看在你是来自友好国家的份上,才跟你谈的,若你执意要当美国说客,强人所难,那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揭露了13国倡议的本质后,周恩来反出击,将中国想通过抗美援朝的胜利想要达到的政治目的说出来:恢复中国在联合国的席位,美军从台海撤退。否则,中国军队就不会在三八线止步。
周恩来能迅速领会毛泽东的思想,那么,彭德怀能否领会到呢?毛泽东又将如何让身在前线,且对过三八线作战有疑虑的彭德怀,不再有疑虑呢?接着说回到彭德怀回国当面向毛泽东汇报的具体。
当日的彭德怀一下车,就径直奔向毛泽东住所。他这趟回来,坐的是志愿军司令员专列,一路上畅通无阻:因为所有车辆见了他的专列,一概让道。彭德怀仅用了两夜一天,就到达了北京。
毛泽东根本不知道彭德怀会回来得这样快,所以,他下车时,毛泽东正卧床小憩。很自然地,彭德怀闯过来时,卫兵拦住了他,告知“毛主席正歇息,请稍候”。
彭德怀是出了名的急性子,他怎会肯依,他急不可耐地推开卫兵,径直往毛泽东的卧室闯去。
毛泽东这些日子本来睡眠就极浅,加之他又忧心彭德怀和朝鲜战事,就算躺下,他也基本未睡着过。所以,他第一时间听到了外头似有彭德怀的吼声,他翻身起床,刚坐在床头,彭德怀就已经站到了他的跟前。
一见到风尘仆仆的彭德怀,毛泽东就高兴地握住了他的手。两人寒暄几句后,毛泽东就道:
“志愿军一战云山,二战清川江、长津湖,杀得‘联合国军’闻风丧胆,令我痛快无比。彭大将军这一奇功,实在无与伦比。”
彭德怀听了后,谦让道:“是主席指挥得当,将士效命,我个人无足轻重。”
彭德怀因心里忧心毛岸英牺牲对毛泽东的影响,故特意问了他的健康情况,确认其身体无恙后,他们开始聊朝鲜战场的具体了。
彭德怀与毛泽东
那日的彭德怀将事先准备好的笔记本拿出,对照着记录约略说明了战场的境况。毛泽东一边听汇报,一边问敌情、问志愿军情况,彭德怀皆据实回答。
彭德怀做完报告后,毛泽东点了一支烟,沉思良久后,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依你之见,志愿军可否乘新胜余威,发动第三个战役,直下三八线,将‘联合国军'赶出朝鲜?”
彭德怀了解毛泽东,他从毛泽东的问话中,便听出了其意图:主席有意令志愿军发动新进攻。但彭德怀却并不愿意如此,他向来是直性子,加之又在此前已经思考过相关,并已确定‘当下不是发动新进攻的时候’,所以,他直言道:
“依我之见,目下只宜以静制动,不宜发动新攻势。”
毛泽东陷入了沉思,他并未明确反驳彭德怀,他似在思考如何让彭德怀明白眼前的形势。他同时也非常确定,在这之前,他需要进一步了解彭德怀的想法。彭德怀见毛泽东不接话,便开始做详细解释。
彭德怀的解释,总的来说就是两方面:第一方面,是志愿军出国作战,面临形势严峻,装备不行不说,还是在异国高寒地带作战,且已持续两月,将士们需要修整。第二方面,后勤跟不上,如今的志愿军常常没有御寒的衣物,也无米下炊,冻死饿死者不少。
彭德怀还将非战斗减员的情况,也就是冻饿而死的志愿军数量告知了毛泽东,他说:
“据志愿军总部统计,部队减员已过半数,其中非战斗减员约有七成,多为冻饿或美机轰炸造成,战斗减员其实只有三成。”
毛泽东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严肃,他的眉头皱到了一起,眼里似闪着泪光。彭德怀继续补充后勤方面的数据道:
“西线13兵团,虽然有力量进攻,但后勤补给线已延长400公里,铁路、公路皆被破坏,美国飞机又日夜轰炸。如不能保证后勤补给,进攻必不能持久。”
大约是见毛泽东的表情异常严肃的缘故,彭德怀停了停后,补充道:
“敌军方面,虽受过沉重打击,仍有相当实力,且其防区内,河川纵横,临津江、汉江,皆是天险。况敌军退过三八线后,供应线缩短,海空兵力集中,战斗力实已加强。是故敌军进攻固然不能,防守却有余力。”
这话的言外之意是:虽然咱们志愿军面临着如此多的困难,但我们现在其实仍然有足够的战斗力,至少防守是有余力的。
听完彭德怀的分析后,毛泽东只沉着脸闷头抽烟,他一言不发地思考着。彭德怀对于毛泽东这种长久的沉默,感到有些压力,他一直看着毛泽东,静静等待着他的决定。终于,毛泽东按灭了烟头,彭德怀知道:他的这个习惯动作出来,往往表示,他已经做了进一步决定了。
毛泽东
彭德怀竖着耳朵听,毛泽东的声音缓慢而低沉:
“你在前线统兵,对前线敌我情形了如指掌,对此我从来深信不疑。你有关目下宜以静制动,不宜再发动新攻势的看法,也确有道理。”
彭德怀知道毛泽东的话没说完,按照惯例,他马上就要将自己的决定说出来,只见毛泽东又点了一支烟,边抽边道:
“然目下政治大局,却要求我军乘势进行第三个战役,不可以止步于三八线以北地区。”
彭德怀刚想插话,毛泽东却并不给他接话,他迅速接着将国际局势分析给他听了。这些分析,自然包括杜鲁门宣称要扩大战争使用原子弹的事宜,以及英方代表艾德礼访美密谋与美对付中国事宜,印度等13国的停火倡议事宜等。
毛泽东的语言从来精炼,只短短几句后,彭德怀便对当下的国际局势有了深入的了解,他低下头沉思着。
毛泽东的声音再次响起,他道:
“联合国大会决议成立三人停火小组,貌似公正,其实由美国操纵。所提停火条件,是沿三八线往北10公里,划停火区,却绝口不提台湾问题和恢复我国在联合国代表权问题。此无疑是未视我为胜利者,以停火为名,剥夺我胜利果实。”
彭德怀听到此,不自主地张了张嘴,无疑,他被毛泽东的这番分析震惊到了。毛泽东的分析,由浅入深、丝丝入扣,彭德怀想要不明白都很难。而一旦明白,便是心中雪亮、眼界大开之时。
毛泽东对彭德怀的反应很满意,他明白:彭大将军已经被“点通”了。他继续道:
“如我此时当真在三八线止步,停止向南发展攻势,国际上必以为我惧怕美国原子弹,接受13国倡议,愿意无条件停战,而认可美军侵占台海、蒋帮窃据联合国席位的现状,这在政治上极为不利。
且美国并未承担义务,一旦其喘过气来,还可以继续越过三八线北犯。反之,如此时杀过三八线,再打一两个胜仗,即使不能把美军赶出朝鲜,也可壮大我国声威,加强我国政治地位,伍修权在联合国,更能高声发言。台湾海峡问题、我国在联合国席位问题,也可望一揽子得到解决。”
到此,毛泽东的论点已经呼之欲出了:志愿军在朝鲜战场发动新的攻势,是不得不做的选择,若志愿军不做此选择,中国未来的发展,将面临极大的考验。
彭德怀在意识到自己肩上担子极重的同时,也对毛泽东的文韬武略、高瞻远瞩有了极深刻的认识,他在心里叹道:“我国有此英明领袖引路,是国家之幸,民族之幸,志愿军之幸。”
毛泽东与彭德怀
就在这之后的不久的1950年12月31日,志愿军用炮火拉开了一场激战的序幕。炮火过后,志愿军向“联合国军”三八线的防御阵地发起猛攻。
这次攻势着实把美联军吓坏了:两百公里宽的战线上,二十万中国士兵奋勇争先,前仆后继,一场生死搏杀就此展开。
仅仅一个小时,志愿军就全线突破了李奇微认为的“固若金汤”的防线:志愿军6个军和人民军3个军团协同作战,彻底粉碎了“联合国军”想要固守三八线的企图。
防线被突破后,美军和南朝鲜军拼命南逃,其逃亡时的狼狈,后来在李奇微的回忆录以及《韩国战争史》等史料中,被展现得淋漓尽致。李奇微后来在回忆这段惨败史时感叹:
“真没想到中国军人在这片毫无生机的荒原上发起了元旦攻势。”
人都说:“知道自己为何而战的战士,从来是无敌的!”彭德怀所率的志愿军,他们所向披靡的背后原因,恰也是因为:知道自己为何而战!
而让志愿军知道自己“为何而战”的军事家毛泽东,当真堪称“用兵如神”,而其用兵如神背后,则是因为:他具有准确把握事物本质,并善于抓住一切有利机会克敌制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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