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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走,共在,想象,这是少数人群的天赋人权。」

“奶酪体”“鲸落体”“玫瑰体”“汤圆体”……

“小孩哥”“小孩姐”们又整新活。

当我们在那个年纪都在追求横平竖直、干净整齐的“阅卷老师喜欢的字体”时,他们却跳出了田字格,创造着一个又一个新鲜的书写方式,把试卷和作业变成了游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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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红书上中小学生们对奶酪体的介绍)

从“奶酪体”的书写出发,我们可以走向来自边缘文化的力量和勇气,看见因此凝聚的青少年共同体,关照互联网上少数群体的话语和生活,一同想象一个共享共在的、属于全人类的世界。

01

凝聚边缘,抵抗神话

中学生对字体的创造属于一种亚文化,它游离于“高考”及其所代表的主流叙事之外,被排除于学生身份的主线任务之中。

在学生的书写世界里,正楷和“衡水体”是最好的答案,应试是唯一的目标,答题卡成为了集中展示的仪式、没有血腥味的擂台,而“奶酪体”“鲸落体”则是“阅卷时吃亏”的、只有无用之用的边缘文化。

它们是一种隐于市的姿势,一曲角落的舞蹈,是丛林法则中的精灵和小人国。

在历史上,亚文化本身即代表着一种边缘的、违背预期的力量。

《亚文化:风格的意义》中写道,1920年代,美国在一战的ptsd之下诞生了迷惘的一代,他们的文字宣泄着对世界的不安,是软肋和踌躇的产物;在末日言论和经济大萧条之下,不再信奉被许诺的新时代愿景的英国年轻人穿上皮衣,换上莫西干发型,走在街上成为朋克;在非裔和拉丁裔的贫民窟派对里,嘻哈文化席卷了美国的80年代,而莫斯族、光头党也都推崇黑人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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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文化中的朋克、暴女、嬉皮士、光头党)

亚文化群体始终以一种抵抗某种神话的非主流共同体形象出现,以奇观的方式宣告共识和宏大已然瓦解。

就如同选择以不同的字体和别样的书写在规训之外寻找失地的中学生一样,他们用自身作为“元”,延展出多样的符号、坦白的解构和纯粹的情绪,成为了列斐伏尔意义上的反抗与矛盾的出口。

在当下的教育系统中,同样有着以分数区隔的“主流”与“边缘”群体之分。《学神》观察到中国精英学生在高中阶段便形成了根据考试成绩与学习轻松程度划分出的四个等级:学神、学霸、学渣、学弱。

要胜出,还必须是“轻松胜出”的才有资格被称为学神,而学渣如果无法升级为学霸,则要“尽力表现得轻松,才不致被视作‘天生愚钝’的底层学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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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群体内部的等级划分)

在这种共识体系之下形成了一个竖向的权力等级,学神和学霸获得了学校和家长的资源,获得了群体之间的关注和艳羡,是绝对的主流和特权阶层;而学渣和学弱永远是低存在感、被无视乃至奚落的金字塔底端,“一分一操场”中沉默的分母。

而大多数情况下,各种各样的字体正是属于这群“底层”的、“不起眼”的学生们的文化。

他们一方面借此寻找到了共同的容身之处,短暂地逃离被分数倾轧和困住的“炮灰”生活。另一方面,这也是新鲜年轻的心脏们创造力和想象力的体现,他们展现着作为不自发维护特权话语的机器的生存方式,他们跳出系统,在横向的空间里筑建起私人化的耶路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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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水中学的厕所,填满了学生们的倾诉与创作)

这种边缘的文化有着独特的力量,是《去学校化社会》中所呼吁的“埃庇米修斯式”的存在。

希腊神话里,埃庇米修斯是“后知后觉”的“笨蛋”,他平庸无为、总是犯错,他代表着遗忘和过失,却也笃信希望和善性。在某种程度上,正是埃庇米修斯这种天性的残缺将人类维系在了存在的边缘,促使人类急迫地追求意义和觉知,不停地开荒与建制。

在别具一格的书写中,年轻的头脑们破除掉社会达尔文主义的优越,保持着原初的生动和愤怒,保持着对世界和人类的关怀,保持着第一个举着火把逃出洞穴隐喻的人的探索,保持着埃庇米修斯式的不完美的勇气。

02

想象的共同体,我们的阿莉丝

在学生们创造的书写体系里,“奶酪体”圆润、可爱,“玫瑰体”热情、大方,“鲸落体”温柔、沉静,“有一种让人感到治愈的美感”……

在社交平台上讲起这些的时候,他们清楚地知道自己爱着哪种审美、选择了哪种书写方式,他们诉说着每个字体的风格、美感、训练方法,就像把放在不同抽屉里的糖果纷纷拿起,骄傲羞涩地与人分享。

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提出了“想象的共同体”的概念,意指民族或国家并不是一个自然的或客观存在的实体,而是通过社会和文化的象征与叙述被“想象”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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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7年规模空前的嬉皮士运动“爱之夏”,凝聚着青年共同体)

在对各种各样字体的制造和传播的过程中,青少年群体之间也因此形成了由书写搭建起来的共同体。

少年们抹去了身份和姓名,不再计较分数和目标,一同汇入经由字体这个小小的文化符号而聚集起的“部落”共同体,面目模糊但又异常清楚——我们在这儿彼此分享一种“同在”的感觉,为如此光滑而坚硬的生活寻找一个可以攥紧的绳索,似乎以此就可以扛过许多风浪。

而人们几乎可以在世界上所有的“事”和“物”之中建筑起共同体。有人喜欢k-pop,有人迷恋耽美文学,有人是军迷、植物迷、火车迷,有人安静地站在巨大的雕像前,感受来自BDO(Big Dumb Object)美学带来的静默如谜,呼吸着文明的巨物之中无数不可见的人的意志与劳作;有人经久不息地望向太空,在崇高的奇观里看到与人自然对等的伟大,以此确认回应心中爱之必要;有人选择用书写的一笔一画进行无声而稚嫩的表达,在被围剿的浪潮里守住偏僻的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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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的“事物”,不同的“情结”,不同的共同体)

这种共同体的存在也满足了青少年对“被认同”和“被看见”的需求。电影《阿凡达》里,阿凡达种群中互相表达爱意的语言是“I see you”,在哈萨克语言中“我喜欢你”的意思是“我清楚地看见你”——人们对他者的目光和认同有着天性的执着。

而在青春期这个断裂的过渡时期,这群青少年从同样的书写习惯之中拼凑出自己的形状,在开放、自由、非批判的文化属地之中构建出坚实的同一性。

就像电影《瞬息全宇宙》中,青春期的女孩儿向妈妈倾诉“有一天,我把世界都放到了一个贝果上”,青少年们选择一同把自己的世界的重量全部放置于笔尖的书写,任由墨迹将他们带去任何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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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凡达》与《我的阿勒泰》中的“我看见你”)

纪录片《阿莉丝》中,导演让十名留守女孩在脑海中创造一个幻想的朋友阿莉丝,并引导她们向镜头描绘这个朋友的故事。

在青少年们的想象中,阿莉丝也曾露宿街头,也曾遭受过暴力,也经历过爱与离别……阿莉丝成为了他们投射自己的过去与未来的载体,有创伤也有向往。

阿莉丝是一个想象的集合体,同时也是一个容纳青少年们自身的矛盾和踟蹰的话语空间。

而对千奇百怪字体的创造和流传,就像是一群人一起构造了一个想象中的“阿莉丝”,它陪伴着少年们的写作、课业和生活,它与少年们快乐、焦虑也烦恼。但好在,迈向成人世界的大门前,少年们与“阿莉丝”双手紧握,彼此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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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录片《阿莉丝》中,孩子们对着镜头描述着想象中的朋友)

03

关心粮食和未来,关心老人和小孩

“奶酪体”是一扇窗子,让业已占据着社交平台主流用户群体的我们关注到中学生的青年表达和文化写意。同时,我们也应该走出茧房,看见其他少数群体的生活的肌理。

这其中就有中老年群体。中老年人作为数字弱势群体,对技术的接入和使用程度远远低于数字原住民和数字移民们,他们正艰难地被遗落和断连在代际鸿沟的另一端。

大卫·勒·布雷东在《人类身体史和现代性》中说“老龄就是这样一个‘灰色地带’,涉及不确定的、有些荒诞虚幻、迷失于世的一个人群……当代世界属于现在。历史对于年青⼀代⽽⾔越来越像是他们的历史。⽼龄渐渐淡出了象征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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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录片《奶奶的现代社会指南》)

在抖音上,“花开富贵”“国家昌盛”这种堪称“经典皮肤”的用户昵称被模仿;遇见无法正确识别虚假宣传的用户就有人说“老了卖你保健品”;中老年人们在@一笑倾城 和@秀才 视频作品底下的评论被起底和围观。

前两年,一位六十多岁的阿姨被人工合成的“假靳东”形象欺骗,视频里的假靳东对她表白说爱,她便买票去了长春要与他见面,在采访中,她说她有着失败的婚姻生活,“只是想勇敢地活一次”。可评论区几乎全是年轻用户对她的调侃和玩笑,说这是“‘梦女’疯了”,说“老一辈就是被手机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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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笑倾城 评论区和“假靳东”新闻评论区)

英国科幻作家道格拉斯·亚当斯说,“任何在我15-35岁之间诞生的科技都是将会改变世界的革命性产物,任何在我35岁之后诞生的科技都是违反自然规律要遭天谴的。”可见人们对“半路杀出”的技术或多或少有一层认知隔膜。

而且,当代中国老人的成长与生活经历使他们习惯于简单机械的、命令式的灌输,而数字思维却与之背道而驰,因而他们难以融入这个异质性的技术体系,呈现出一种失能与失势。年轻群体不应以彰显自身文化优越感的姿态对其进行嘲讽、排斥与放逐。

此外,在互联网上也有一些尝试打破区隔的老年群体,他们在平台上简单真诚地记录生活、随时随地分享着身边的新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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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爱的中老年人账号们把小红书变成“老红书”)

@我恋禾谷 连载着《老伴儿的生平》,将半个世纪的回忆和思念草蛇灰线般编织进近十万字的书写,她说“就算是你在我的文字里再活一遍吧”。

@斗拱爷爷 从古建筑研究所退休后自学上网创办了古建筑斗拱学堂,《零基础学习古建筑》视频播放量超过了百万。

@李香灿的日记本 的个人简介为“在倒计时的日子里回忆人生”,他念着少时给父母寄出的老信件,说想买一件棉裤却缺布票,抱歉地管父母要,大学开学时,“身上最贵的东西是一只枣红色、全包尖的钢笔,一块多”,如今再回忆起这支笔说“我保管了二十年,女儿写数学题的时候还用过。后来她把笔弄丢了,我心疼,但不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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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香灿的日记本 视频)

这是只有老年人才能讲出来的、有着亚麻质地和木头香气的生活质感,让人仿佛摸到了小时候老房子的门窗,闻到了翻开旧书本涌出来的灰尘味道。

多代的社会正在崛起,在人口老龄化、少子化、长寿化的大趋势下,不同代际的人的共存将成为常态。

“禾谷奶奶”说,“两三代人在同一个平台串起来,就可以形成历史的小小的溪流”。或许我们能看到老年人和小孩们在不息地耕耘着自己的生活地带,在话语的大地上建筑着自己的族群。或许我们能明白,这不是只属于年轻人的世界,这是全人类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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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嬉皮士将康乃馨插入枪管中,号召爱与和平)

我们可以在自我生活之外的地方照见他者,我们可以在生命记忆书写的“溪流”之中共同想象。

就像约翰·列侬早在1971年唱的那样——想象一下这世上并无天堂,想象一个人们共同享有的世界,想象我们上面只有一片天空,想象着再也没有分裂和对立,想象人们的生活因此而和平。

这是少数人群的天赋人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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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列侬《Imagine》)

(图片素材来自网络)

参考资料

小红书@喵董柠 《看了老红书发现她们并不是沉默寡言的老年人》

小红书@光之种发射中心 《关于人的伦理:“厄庇米修斯”的再生》

小红书@凡Fan的Phd日记 《肝完老年传播的论文 整理了这些概念 太爽了》

豆瓣《阿莉丝》影片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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