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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中的一场秋雨

文/张刚

你听到过雨滴敲打着叶子的声音吗?从天空中跳着蹦着,打在秋天的玉米叶子上,是清脆的刷刷声,雨滴像水银般聚集在一起,欢笑着涌进土地。

这是我最喜爱的秋雨的场景。其实雨不大,但是因为拍打着庄稼的声音,就不像春雨的润物无声了。

自从过上了城市生活,就再也没有听到过秋雨声了,城里的雨总是脏乎乎的,带着尘垢和腥臭。心干渴得久了,更加怀念乡下的秋雨了。

记忆中那是一个晚秋的下午,我照例背着干粮,离开了家去求学,学校远在二十里开外,是另一个中学。二十多里乡路上没有行人,两边的田野里也没有农夫,那雨却不紧不慢地下起来了。

路两边地垄上丛生着野草,地里玉米正在疯长,远远地,玉米地边露出了一个草棚子。有个看田的老头子在吸旱烟,烟气被雨打成了一团迷雾,和着水汽,氤氤氲氲飘进玉米叶子里,缭缭绕绕久久不散。老头的草棚子可以遮雨,老头远远地望着我,目光跟着我的脚步在移动。旱烟锅的火星在一闪一闪的,他也不叫我进去避雨,其实雨也不大,听着刷啦啦的响,滴在身上也感受不到,但衣服早就淋湿了,即使他叫我,我也不会去他草棚子里,因为我更讨厌那焦臭的旱烟味,那种臭味连蛇都怕。

路边还有果园,苹果伸出脑袋来了。走着走着,就路过河沟,沟两侧都是壁立的悬崖。正是这两侧耸立的悬崖,河沟地势就低下去了,听不到风声雨声了,只有深不可测的的幽静,只听见了哗哗的水声,静得有点瘆人,在悬崖的顶上,是一座山神庙。

据说山神庙十分灵验,政府拨了资金修桥,请了县城的建筑队,搭起了架子,铺开了摊子,刚垒好桥基了,谁承想,雷雨如盆倒下来,山洪就冲下来了,冲垮了桥基;施工队再修,又是刚刚修好山洪就来,如此再三。村里人都在看修桥人的笑话。包工头觉得邪乎了,问村里的一个年龄最长的老者,老者说,在山神眼皮下修桥,你不去表示表示吗?

包工头恍然大悟,赶紧宰了一只羊来,献在山神庙前,祈祷保佑平安,此后果然顺利平安修好了桥,通桥撤队,再杀鸡宰羊拜谢。

另一个悬崖上,听村子里的大人说,大中午,或者一个人从河沟走时,会“滚土坷垃”,从悬崖上掉下土坷垃来,砸到人身上也不大疼,但把人吓得可不轻快,即使砸不到人身上,掉眼前也吓得够呛。有村民不信邪,总觉得是小孩子的恶作剧,跑上去看,却是空荡荡寂寥寥的一片庄稼地。

有一天大中午,有一个村民在沟底走着,又有土坷垃滚下来了,他胆子大更不信邪,便飞奔着绕道上地里去抓。那是个日头很毒的中午,结果爬上去,便在地垄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有村民路过发现时,他已神志不清口吐白沫躺在那里,赶紧叫人抢救回家,大病了一场,精神萎靡失魂落魄大半年,最后又请了阴阳先生禳解才抢救过一条命来。村民都说幸亏发现及时,要不命就让鬼给拿去了。后来别人问他看见什么了?他说是有几个人约他去喝茶,他正好口渴得紧,就迷迷糊糊跟着走了,正走着,有村民过来又把他叫回来了,原来是被鬼“打”了。

从此人们就相信这里往下扔土坷垃了。

每每走到这个河谷我就想起这些玄玄的故事。从桥上走过,河水很清,是下雨天,也不是正午,但我仍然很紧张地向两侧的悬崖上方张望,雨丝就打在脸上了。我加快了脚步小跑起来。

跑上坡,在路两边的玉米地里,笔直的玉米秆比大人还高,走着走着又进了村庄。有些人家厨房的屋顶已被炊烟笼罩了,这还不到傍晚呢,那一定是勤劳的村妇,在烙烧饼或煮土豆煮玉米棒子了;还有庄户人家烧炕的烟洞里冒烟了,那一定是家里的老人,受不了土炕的潮气,家人给烧炕了。炕上躺着的一定是长胡子的爷爷或满脸沟渠的老太太吧,也许长胡子爷爷正躺在那里,侧着身子偏着脑袋在吸旱烟,这样的屋子一般只睡老人,屋子也被柴火熏得黑洞洞的。人老了身子骨就臭,这屋儿女们都不愿进了,直到老人去世了,才把这炕砸掉修了个新的,墙壁再粉刷一新,旱烟的焦臭味儿和土炕的焦臭味儿就消失了,儿女再住进去。

而这烟道是永远不变的,烟仍然一如既往地从那里冒出来,向上飘去,飘进云端去。

到傍晚的时候雨就会停,太阳会露出一小脸了,接着就隐藏到山后面去了。但大多数的时候,雨总是喜欢在夜间下,下到天亮才停,屋檐滴滴答答的雨滴声一直响到天明,这觉睡起来就特别踏实。屋檐下的盆盆罐罐全接满了,雨水可甜呢,就做饭,下雨天,一般是搅团(一种乡下美食)。

多么美好的雨啊,城市里下雨,总是脏兮兮的尘垢,难怪下到人身上痒,人们都躲。有时在城里打开了窗子听雨,却听不到雨打庄稼的刷刷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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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张刚(男),甘肃通渭鸡川人,毕业于兰州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原山东齐鲁晚报高级记者,现供职于山东管理学院。全国优秀新闻工作者。曾当选山东省人大代表、山东十大杰出青年,2017年当选为十九大党代表。业余时间从事文学创作,著有《底层行走》《乡书何处》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