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位于十三陵唯一被发掘的定陵地宫中,深达二十七米的地宫后殿的棺床上并排摆放着三口红漆大木棺椁。其中在正中的是大明第十三代皇帝,明神宗万历皇帝朱翊钧。在其左侧的是万历的孝端皇后王氏,右侧的是“孝靖温懿敬让贞慈参天胤圣皇太后”,简称孝靖皇后王氏。
孝靖“皇后”王氏,原名王淑蓉,河北宣化人,人温和善良,漂亮腼腆。她的父亲名叫王朝窭,考中过武举人,官任锦衣卫百户(正六品武官),是一个低阶的武官家庭的小家碧玉。三岁从老家随父亲迁到京城,十三岁时她参加选秀入宫,可惜没有被选上嫔妃(只录取前三名,其中王喜姐被钦定为皇后,另刘昭妃、杨宜妃)。但因为她也很优秀并没有被遣返回乡,被留下来前往慈宁宫侍奉万历皇帝朱翊钧的母亲孝定皇太后李氏,王氏人长得水灵,十分老实本分,平时不多言不多语,得到了李后的喜爱,成为她贴身的侍奉宫女。
本来王氏可以在宫中当上几年差事,然后太后赏给一大笔嫁妆指婚给某位王公贵族,然后出宫享受美好生活,但她万万没想到在万历九年秋的一天,彻底改变了她一生本该幸福平静的命运。 这一天十八岁血气方刚的朱翊钧来到慈宁宫给母后李氏请安,一眼就看中了十六岁正在伺候太后李氏梳妆小宫女王氏,当天便偷偷临幸了她,没多久王氏发现自己怀孕了,但她的身份太低微了,根本没人去理会她。
腹中有孕的她眼看着一天一天变大的肚子,再也瞒不住了,只能私下在密室对太后言明实情。好在同是出身不高的李太后(也是宫女出身,祖上是泥瓦匠,被当时还是裕王爷的隆庆皇帝看中,晋为侧妃),对王氏的怀孕不仅不批评,反而十分兴奋,俗话说的好“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天天盼着抱孙子的李太后第二天便叫来朱翊钧谈论此事,但没想到的是朱翊钧百般否认,一边否认还一边痛骂宫女王氏,直到内侍把起居注放在朱翊钧的面前他才不得不承认临幸过这个小宫女。
万历生母太后李氏,她一直护着长孙朱常洛
太后说道:“皇帝!王氏所怀如是男孩,就是我的长孙,你应该加封王氏”。朱翊钧无奈在太后和“母凭子贵”的祖训压力下他只能晋封王氏为恭妃。同年八月十一日,王恭妃不负重望,果然生了个男孩,这就是明神宗的长子朱常洛,但在两年之后的万历十四年,朱翊钧最宠爱的郑贵妃(郑妙瑾)也诞下皇三子朱常洵。
郑贵妃是朝廷下诏选美选进宫的,万历九年(1581年)八月,十七岁的大兴县人郑妙瑾因姿色出众,选美入宫,封为淑嫔。万历十年(1582年)产下皇二子朱常溆(夭折),晋封为贵妃。郑氏容貌艳丽出众,遂为明神宗所宠,晋封德妃。朱翊钧十分喜爱风情妩媚的郑贵妃,两人感情交好,形影不离。郑贵妃诞下皇三子朱常洵后被晋升为皇贵妃,这也更增加了万历帝对恭妃王氏母子的厌恶,他一直认为王恭妃是依仗太后威势才晋位为妃,而且当年是她勾引自己“犯了错误”,才生下朱常洛。
万历皇帝
本就心生怨气的万历皇帝又在郑贵妃的屡次进言下,便决心立皇三子朱常洵为太子。此举一出便遭到了群臣和李太后的强烈反对,群臣依据皇明祖训和大明会典“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朱常洛与朱常洵两子皆不是嫡子,要立就要立长子朱常洛为太子。李太后也劝说万历皇帝应该遵循祖训,李太后开导儿子说:“王恭妃为朱家帝业留下了根苗,为大明江山社稷立下了功劳。你为何不封她为皇贵妃,她的儿子难道就不是你的儿子?”但是朱翊钧咬定王氏就是个宫女出身,他反驳他的母亲:“皇后无子,如果立宫女之子!那我大明的储君岂不是个下贱的宫女生的吗!?”李太后听了朱翊钧这句话后,由悲转怒,把拐杖一扔,抬起手来就给朱翊钧一个耳光(野史记载)怒斥道:“不孝子!难道你忘了你也是宫女出身的人生的了?!”
郑贵妃剧照
迫于太后李氏和群臣的压力,万历皇帝选择不立储君。群臣忧心如焚。朝中上下也因此分成“长子派”和“郑妃派”,以至于一心想立郑妃之子朱常洵为太子的明神宗与坚决拥护祖训一心立长子朱常洛的朝中群臣争论达十五年之久,因“太子者,乃国之根本”这一说法,所以这次改变了大明国运的册立储君的事件被称为国本之争,这期间逼退首辅四人(申时行、王家屏、赵志皋、王锡爵),部级官员十余人、涉及中央及地方官员人数达三百多位,其中一百多人被罢官、解职、廷杖,发配充军。万历的后宫也是鸡犬不宁,郑贵妃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当上太子,自己能当上皇后,甚至与万历帝订立“合同“”,并逼着万历在道观中当着神明立誓,因此被大明刚直敢于死谏的言官们指责为后宫干政,最终郑贵妃手段用尽后郁郁寡欢和万历天天吵架。万历皇帝更是在“君权”与“臣党”之争中,心力憔悴,不再信任甚至是抵制朝中官员,荒废怠政长达二十年,不临朝不理事不见群臣,断送了大明辉煌一世的“万历中兴”。
直到1601年(万历二十九年(1601年)十月),十九岁的朱常洛才被封为太子,朱常洵被封为福王,五子朱常浩为瑞王、六子朱常润为惠王、七子朱常瀛为桂王,根据惯例恭妃王淑蓉被晋升为皇贵妃。但还不是国本之争事件最终的结束,直到万历四十一年,万历帝朱翊钧在郑贵妃的挑唆下还有更换太子的想法,以至于迟迟不让被宠爱的福王朱常洵就藩。对待长子朱常洛则是另外一番面目,十三岁时的才在大臣们的争取下让他出阁读书,而且没过多久就长期辍学,所以朱常洛成为明朝皇帝中文化水平最低的一位,在当太子时期,由于得不到应有的待遇,他生的七个儿子中,五个夭亡(存活两子为长子朱由校和五子朱由检)。在长期得不到父爱和良好教育的童年里,以及在长期缺乏安全感和压抑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明光宗朱常洛,对物欲严重缺乏,所以继位后很快死在了酒色之上。
朱常洛虽然赢得了这场国本之争的胜利,被立为大明的太子储君,但他的母亲恭妃王氏却遭遇了最为悲惨的对待,万历二十九年十月朱常洛被册封为皇太子后,移居慈庆宫(万历三十八年崇祯皇帝就在此地出生,清朝时期改为皇子居住的南三所),
而在此之前朱常洛(还有一女)和母亲王恭妃一同居住于景阳宫,景阳宫是紫禁城东六宫中最为偏远和冷清的地方,母子相依为命的在此一住就是十三个春秋,在得势的郑贵妃“精心关照”中,类似半隔离“孤儿寡母”式生活的境遇和万历皇帝“360°无死角”的监视下,王恭妃母子时刻处于极度恐惧中,她为了儿子朱常洛不遭毒手,夜夜看护,同床而眠。但就是这样谨小慎微的活着,郑贵妃还污蔑朱常洛经常去调戏宫女,淫乱后宫,幸得王氏的歇斯底里的辩解和祖母李太后保全,朱常洛才得以一次次渡过难关,慢慢长大成人。
朱常洛被立储离开后,就剩下令万历和郑贵妃“无比愤恨“的王恭妃独自幽禁于景阳宫,十年间她们母子不得相见。直到万历三十九年(1611)九月九月十三日,王恭妃病危,朱常洛跪着哭求万历皇帝请求让他再见母亲最后一面。冷酷的万历帝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点了点头,甚至都没有正眼看一看这位哭求的大明皇太子。
曾经几何,朱常洛多次经过景阳宫,但只能是遥遥相望,他日夜思索着那里边的母亲是否安康,是否吃饱,甚至是否还活着,他曾一次又一次的在景阳宫外跪下叩首,祈求母亲能够活下来,好好活下来,能活到他成为大明天子的那一天,无数次他幻想着冲入宫内与母亲相见,但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如果这样做的话则必要落下口实,郑贵妃必然十倍百倍的虐待自己的母亲王氏,太子之位本就悬于一线,这样更会让父亲万历认为是忤逆,从而他们母子皆不得保。
这次他经父皇同意来到曾经与母亲一同居住十三年的景阳宫,没想到居然到了母子二人阴阳分别的时刻,他特地让随从内监带了一个食盒,食盒里放满了王恭妃爱吃的点心,尤其是最爱吃的桂花糕。当他来到日夜魂牵梦绕的景阳宫宫之时,眼泪就先淌了下来,(野史记载),他看到景阳宫那两扇漆都掉没了的大门上挂着一把早已锈迹斑斑的铁锁,旁边不远处有一个比狗洞大上两三倍的墙门。四处杂草丛生,鸟屎的斑块几乎连成的一片,朱常洛命令太监找钥匙开门,但钥匙早已无法开启十年未动的锈锁,情急之下朱常洛让太监找来斧子,砍开了铁锁,合力推开宫门来到宫内。
大殿内的一幕让太子朱常洛惊呆了,大殿年久失修,一股霉糟之味扑鼻而来,墙角放着两个破铜盆,大殿上边的露水滴答滴答的掉入盆内,四周的金砖上也是尘埃遍地,墙角取暖用的地龙被煤烟熏得乌黑,阳光照射进来裹着刚才打开殿门时未消散的尘土形成了一丝一丝的金线,照到了那早已被擦的油亮乌黑的几案上,仿佛诉说着这里的“主人“”顽强的生存欲望。在大殿的另一角,挂着一副发灰的大蚊帐,帐下的床上躺着瘦骨嶙峋,头发花白的王恭妃。
朱常洛彻底崩溃了,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见过皇贵妃郑氏的奢华无比的宫殿,但他的同样身为皇贵妃的生母却还不如被惩罚的宫女,他无法相信他的母亲是怎样熬过这十年的风霜。旁边的老太监指着老妇人,用那半阴半阳的声调哭着对太子朱常洛禀报说:“殿下,贵妃娘娘苦矣”,宫人皆下跪痛哭起来。朱常洛眼含热泪,咬着牙用颤抖的声音小声说道:母妃,不孝儿朱常洛来了,我来。。。来迟了。
王恭妃突然睁开双眼,坐起身来急切的抬起双手在身前乱摸,说道:“儿啊,儿啊,你在哪呢,我怎么把你给丢了!”朱常洛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哭着跪倒在母亲的床前,王恭妃用尽全身的力气抚摸着朱常洛的脸颊,旁边的太监哭着对王恭妃说:“没错,是太子爷看您了来了!”又一个头磕在地上向朱常洛说道:“皇妃日夜思念太子,泪都流干了,早已哭盲了双眼!”王恭妃痛哭着对朱常洛说道:“吾儿成人,吾死无憾矣”,母子两人抱头痛哭,众内官宫女无不感动落泪。
留着一口气就盼着能再见儿子一面的王恭妃,气力衰竭,躺在床上无力再说一句话,就是手死死地抓住朱常洛的衣角,嘴巴一张一合的仿佛还有无限的思念和嘱托要讲给儿子听(也有王氏察觉有郑家人窥听,为保护朱常洛故而不语的一种说法)。朱常洛赶紧从太监手里抢来食盒,把桂花糕掰成小瓣喂入母亲的嘴里,哭着说:“娘啊,吃口吧,您不是最爱吃这个点心吗,您就吃口儿吧!”王恭妃连咀嚼的力气都没了,手还是紧紧地攥住朱常洛的衣角。酉时,在宫中苦熬了三十年的王恭妃安详的闭上了眼睛,年仅四十六岁,她在最后时刻见到了唯一的亲人--长大成人的儿子朱常洛,大明太子朱常洛和将来当上皇帝后再也无人敢欺负的朱常洛。更可悲的是,她的遗体居然要在郑贵妃派的人监视下才让太子朱常洛为之收敛。
王恭妃的去世,明神宗毫不在意,甚至还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对王恭妃安葬之事,也是极为刻薄的,依照万历的意思,在十三陵东井(集体埋葬嫔妃的地方)草草埋葬了事。但这又激起了群臣正义感,以首辅沈一贯、大学士叶向高为首的众臣数次上折,大学士叶向高上言,皇太子母亲贵妃去世,葬礼应当从厚。应当按明世宗皇贵妃王氏(庄敬太子生母)的规格办理,怎么能按未生育的妃子的规格埋葬呢?万历皇帝一听,大臣这又准备跟我杠上了,所幸不管了。结果王氏的下葬问题又被一推再推,王氏的棺椁停放到了第二年的八月,足足十个月的时间,最终她还是被埋葬到了十三陵皇妃的“集体墓地”--东井左侧的平地岗,规格之低,陪葬之薄令人叹息。
十三陵东井
万历四十八年(1620年)八月,明神宗驾崩,太子朱常洛登上了皇位,即明光宗,他登基的第一件事就是按制度追封自己的母亲为万历朝皇后。泰昌元年(1620年)八月,明光宗下旨追尊生母,并说:“朕嗣承皇统,抚御临视天下,追念根源,则我的生母温肃端靖纯懿皇贵妃恩大无及。朕往昔为太子时,没有能尽亲尽孝,如今入宫为帝,更只是对当时感到痛悔,想要一伸自己无尽的深情,只有由此而求合于礼仪。想按照皇祖穆宗皇帝尊生母荣淑康妃的先例办理,礼部仔细议定再报闻。”但却不曾料到,明光宗朱常洛只做了一个月的皇帝就在“红丸案”中不明不白的死去,他死后宫廷又发生了“移宫案”,追念母亲的仪礼没有行成。
历史在位时间最短的皇帝之一,明光宗朱常洛,在位不足一月
直到王恭妃的孙子明熹宗登基后,御史温皋谟上疏揭发郑贵妃的罪行,说她“摧残孝靖皇后,至饮恨而不得一诀。”王贵妃的亲侄儿永宁伯王天瑞也上奏指责郑氏迫害孝靖后的行为,并为其姑鸣冤昭雪。明熹宗也感念其祖母的恩德,借着他父亲的遗诏,才正式追封自己的祖母为孝靖皇太后,泰昌元年九月十三(1620年)追尊圣母皇贵妃王氏曰“孝靖温懿敬让贞慈参天胤圣皇后”,正式上册宝。泰昌元年十月(1620年)从东井把棺椁迁来,与明神宗和孝端皇后王氏一起葬入定陵的地宫内,并随葬了三大箱葬品。直到崇祯十一年(1638年)三月,在御用监找到孝靖皇后的玉册玉宝,崇祯帝命有司献于宗庙,孝靖皇后才算魂归大明太庙。
定陵孝敬皇后随葬凤冠
所以有机会到十三陵定陵地宫一游的朋友们,在地宫的后殿参观时除了正中万历皇帝那硕大无比的棺椁(为椁内为棺,为仿制品,真的早扔了),一定要留意右侧的孝靖皇后的棺椁,因为在她的身上曾发生了这样一件令人惋惜和感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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