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啊,就像那年村口的岔路,一条通向远方,一条留在原地。"爸叹了口气,指尖的烟灰轻轻抖落在青砖地上,画出一道浅浅的痕迹。

夏末的傍晚,蝉鸣渐歇,坐在老屋的青石门槛上,我闻着院子里木槿花的香气,听爸讲述那些尘封的往事。

1986年的那个春天,知了还没开始叫,村里就热闹起来了。大伯王长富接到了征兵通知书,邻居们挤满了我家的院子,七嘴八舌地说着恭喜的话。

那天清早,露水还挂在菜园子的豆角秧上,爷爷王有才就拉着我爸王长贵的手,苍老的声音有些发颤:"长富去当兵,你就得留在家里照顾我和你妈了。"

我爸点点头,手指不自觉地抠着泛黄的墙皮。他说,那时候心里又酸又涩,可是看着爷爷满头的白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大伯走的那天,村口的老槐树下挤满了送行的人。李婶子摸着大伯的军装袖子,眼里放光:"长富有出息啊,这一去准能在城里站稳脚跟,以后说不定还能分到城里的房子呢!"

村支书老刘拍着我爸的肩膀说:"长贵啊,你也够条件去的,身高体壮的,咋就不报名呢?"我爸笑着摇摇头:"爸妈年纪大了,得有人在家,这地里的活也离不开人啊。"

送走大伯那天晚上,院子里黑漆漆的,只有我爸一个人坐在石凳上抽烟。月光透过槐树叶子的缝隙洒下来,烟头的红点一明一暗,像是在诉说着什么。奶奶端着一碗刚熬的红糖姜汤,默默地递给他:"长贵啊,喝点驱驱寒。"

从那以后,我爸的日子就像是上紧了发条的钟表,一刻不得闲。天不亮就要起来喂猪喂鸡,割猪草,然后下地干活。到了收麦子的时候,别人家都是兄弟几个一起干,热热闹闹的,我爸就只能一个人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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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奶奶的风湿病越来越严重,经常疼得睡不着觉,家里的钱像流水一样花在药上。我爸开始琢磨着去镇上卖菜,每天凌晨三点,他就骑着破旧的自行车往镇上赶,车后座上绑着两筐新鲜的蔬菜。

那会儿的路不像现在这么平整,都是坑坑洼洼的土路。遇上下雨天,路上全是烂泥,骑车特别难。有一次我爸摔了一跤,菜都撒了,裤子也破了。他也不回家换,就这么在集市上站了一整天。回来的时候,膝盖上的伤口都结了痂。

1990年,大伯退伍了,分到了县城化肥厂。那时候,能进国企就等于抓住了金饭碗,村里人都说大伯有福气。没多久,大伯在县城买了套房,还娶了个城里媳妇,风光得很。

我爸还在村里种地,娶了邻村的王秀荣。妈嫁过来时,陪嫁就一个木头箱子,里面放着几件新衣服和一床棉被。但妈勤快,家里很快就收拾得干干净净,连院子里都种满了各种菜。

那几年,村里人都说我爸傻,错过了当兵的机会。有人背后说:"瞧瞧人家长富,再看看长贵,这差距越拉越大咯。"我爸就笑笑:"种地怎么了?种地也能把日子过好,咱们种的菜可是城里人都爱吃呢。"

1995年春天,爷爷得了重病。那段时间,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和爷爷的咳嗽声,成了我爸生活的全部。大伯因为工作忙,来医院的次数不多,每次来都带些补品,待一会儿就走了。

我爸天天守在病房,给爷爷擦身子,换尿布,喂药。有天晚上,爷爷突然握住我爸的手:"长贵啊,这些年真是亏了你。要不是你留在家,我和你妈可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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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红着眼圈:"爸,您别这么说,我是您儿子,这都是我应该做的。"那天晚上,我看见爸在走廊里偷偷抹眼泪,肩膀一耸一耸的,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2000年后,大伯的工厂改制,他当上了车间主任。每次回村,大伯都开着小轿车,还给爷爷奶奶带了很多补品。大伯媳妇也总是穿得时髦,手上戴着金戒指。

我爸从来不跟大伯比较,还常说:"你大伯有本事,咱要为他高兴。"可我知道,爸心里也有说不出的苦。有时候,我看见他一个人在地头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村里人私下议论:"王长贵真是个傻的,当年要是去当兵,哪至于现在还种地?现在城里人一个月工资都顶他种一年地了。"我爸就笑笑:"种地也光荣,能养活一家人就行。再说了,种地的人要是都走了,城里人吃啥?"

2008年,奶奶走了。临终前,她拉着我爸的手说:"长贵,你是个好儿子。"我爸在院子里守了一整夜,第二天天亮,头发都白了好几根。妈心疼地说:"你也歇会儿吧。"爸摇摇头:"让我再陪陪妈。"

日子一年年过去。大伯家的日子越过越红火,儿子考上了重点大学,媳妇在县城开了家服装店。我爸却还是那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去年春节,全家又聚在一起。大伯坐在真皮沙发上,说起要给儿子在市里买房的事。我爸听完,默默走到院子里,借着月光,抽着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晚上,我听见爸妈在说话。妈叹气说:"你看你大哥家孩子都要买新房了,咱家就这么点地,儿子以后咋办啊?"爸打断她:"秀荣,咱虽然没享过福,但这些年,咱爸妈走得安详,心里踏实,这就够了。再说了,咱儿子争气,考上了大学,以后有出息,比啥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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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村里的赵大爷突发脑梗住院,大伯正好休假,主动开车送他去医院,还垫付了医药费。村里人都说:"长富这人有出息了还不忘本,难得。"

我爸听了,眼睛亮了亮:"我大哥就是这样的人,心地一直都好。"说这话时,爸的语气里满是自豪。这么多年过去,他从没有一句抱怨的话。

今年开春,大伯特意从县城回来,说要请全家去饭店吃顿好的。酒过三巡,大伯握着我爸的手说:"老二,这些年真是亏了你在家照顾爸妈,要不是你......"

我爸赶紧打住:"大哥,咱是一家人,说这些干啥。再说了,你这些年不也没少帮衬家里。"说着,两兄弟都红了眼眶。

饭桌上,我看着他们俩的白发,突然明白:人生就像那年村口的两条路,大伯选择了远方,追逐梦想;我爸选择了守候,践行孝道。两条路都不容易,却都走出了自己的精彩。

就像爸常说的:"人这一辈子,只要问心无愧,活得明白,就够了。"这大概就是最朴实的人生真谛吧。

作品声明:内容存在故事情节、虚构演绎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