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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冬的清晨，寒风刺骨，天还没亮，在路灯柔和光芒的陪伴下，我们来到长沙一处训练基地。见到周霞，她正在这里参加集训。摆动腿部，抬升膝盖，旋转脚踝，做完热身运动，她开始奔跑起来。“你们在电视上看到的是我比赛时的瞬间，不知道我平时训练经常是跑到吐了还要跑。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累并快乐着。”休息间隙，她笑着对我们说。
周霞，中国残疾人田径运动员。在2016年里约残奥会、2021年东京残奥会、2024年巴黎残奥会上，她均夺得女子T35级100米、200米冠军。
自2016年以来，我们持续跟踪报道周霞，试图了解一位残疾人田径运动员夺冠背后的苦辣酸甜。
（周霞在比赛后庆祝胜利）
01
时间回拨到1999年7月12日，在麻阳苗族自治县吕家坪镇山跃村，一个女娃娃出生了。
“这个妹子懂事、听话，性格比较内向。”父亲周呈强回忆。为了生计，夫妻俩多年在广东省潮州市打工，给一家瓷器厂干调料的活，周霞从小就成了留守儿童。
周霞五岁那年，周呈强接到父亲打来的一个电话，说娃得了很严重的病，肌肉都萎缩了。
“生出来好好的，咋就得了这么吓人的病？”周呈强急了，连夜往家里赶。
之后，周霞被诊断为先天性脑瘫。周霞后来参加的T35级比赛，就是脑瘫田径运动员的分级标准。
“霞霞两只手臂大小不一样，两条腿也如此。”母亲龚早香说。当时，周霞出现了肌肉萎缩的现象，肌肉摸起来硬邦邦的，令人揪心。
自从周霞得病，周呈强夫妇就带着孩子走上了漫漫求医路，家里积蓄花光了，病情却不见好转。
“有一次，医生说霞霞这个病是‘绝症’，我一听就瘫坐在地上哭了起来。”龚早香说。因为常年在外打工，她一直觉得亏欠孩子。
周呈强携女求医的故事，传到了一个工友的耳朵。工友向他推荐，河南省驻马店市有个老中医这方面有经验，或许可以帮到小孩。
“只要有1%的希望，我就不会放弃，砸锅卖铁也要治。”周呈强说。就这样，2005年，他们一家三口赶到了驻马店市。
“望闻问切”后，老中医说，这个病可以治，但需要较长的时间。
周呈强决定在驻马店市找一份工作赚钱，妻子则负责照顾周霞。周霞在这里边治病，边上起了幼儿园。
“那段日子真的苦。我的工资只有1000多元，除去医药费，根本不够一家人花。”周呈强说。但是看到周霞的病情慢慢好转，“硬邦邦”的皮肤开始慢慢变软，一家人看到了希望，甭提有多高兴了。
皇天不负有心人。经过近两年的治疗，周霞的病情得到了控制。医生叮嘱周呈强，抓些药回家慢慢治疗就可以了。
从周霞有记忆开始，自己的生活就写满了一个“苦”字。
因为两只手臂大小不一，周霞小时候夏天从没穿过短袖。
“那时候好傻，总想着穿长袖挡住手臂，怕别人嘲笑。”周霞说。
“长大后，你开始穿短袖了。为什么？”我们问。
“可能是自己更自信了，脸皮更厚了。其实，现在穿短袖，还是会收到异样的眼光。”周霞自嘲地说。
因为身患残疾，周霞被身边的孩子视为“异类”，还时常受到欺负。“没办法，为了躲避欺负，我只能跑。”她说。
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周霞爱上了奔跑。她说她喜欢这种飞驰的感觉。
周霞的小学，在麻阳富洲学校就读。每年学校运动会，爱奔跑的周霞都会在田径项目上拿到第一名。
命运的转折点，发生在2012年。这一年，麻阳举办中小学生运动会，周霞作为800米田径项目的选手参赛，拿到了第一名。
当时，县水上运动学校的田径教练张小伟，担任运动会裁判长，后来成了周霞的启蒙教练。
“小小个子，跑得很快、很拼命，一眼就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张小伟说。
张小伟后来专门来到富洲学校，挑选周霞为县运动队的田径选手。
周霞渴望走出大山，她把被子、衣服都搬到了县水上运动学校，憧憬着跑出一个未来。
（周霞在训练中）
“那个时候，经常吃不饱，穿不暖。鞋子跑烂了，没有钱买新的，只能拖着开了洞的鞋继续跑。”在周霞看来，这不是最痛苦的。最无助的是，一天，奶奶来到学校把她的被子、衣服打包，搬回了老家。
周霞失望至极，哭得稀里哗啦。
“训练要花费不少开支。老人家觉得浪费钱，没前途，所以要周霞回家。”周呈强说。
张小伟相信自己的眼光，没有放弃。
他一边打电话给周呈强做工作，一边赶到周霞老家做爷爷、奶奶的工作。
“周霞是个‘好苗子’，用心培养将来一定会有出息。”张小伟坚定的态度，最终打动了周霞的家人。第二天，周霞的奶奶将周霞的被子、衣服又送到了学校。
02
2013年，张小伟向湖南省残疾人体育协会的教练推荐了周霞。经过选拔，周霞进入湖南省残疾人田径队。
“没有运动员不受伤的，长期跑步，脚后跟破皮、起水泡都算轻的。最痛苦的是脚指甲磨掉了还要穿上运动鞋训练，那是钻心的痛。但是我和队友从来不叫苦叫累，我们教练开玩笑说，吃辣椒长大的湖南妹子，浑身都是辣气，吃得苦、霸得蛮。”说起训练场上的汗水和泪水，周霞没有丝毫委屈。
如今，周霞已经适应并开始享受在训练场上的时光。
（周霞在训练中）
“训练肯定是累的，但教练往往会花点小心思，让我们训练之余锻炼腹背肌，或者队友之间玩‘贴人’游戏，或者踢毽子。”周霞说，平淡的训练生活增添了不少趣味。
2015年，周霞参加全国第九届残运会，获得100米和200米冠军。她开始在田径赛场上崭露头角。
说到“辣”，周呈强回忆起了2021年东京残奥会的一幕。
2021年8月27日，东京残奥会上，百米决赛拉开大幕。
比赛前一天，在广东打工的周呈强就向老板请了假。得知周霞代表国家参加残奥会，老板特意买了零食和饮料，工友们则布置好了电视机和桌椅。“老板说，如果我女儿拿了冠军，就要我请工人吃顿大餐。我说这是好事，必须请客。”周呈强笑着说。
那天的比赛，身处第7赛道的周霞，与第5赛道的澳大利亚老将伊西斯·霍尔特再次狭路相逢。
伊西斯·霍尔特曾在伦敦残疾人田径世锦赛上以13秒46的成绩击败周霞，并打破了周霞在里约残奥会上取得的13秒66的世界纪录。
“伊西斯·霍尔特真的是厉害，人高腿长很占优势。我特意去手机上查了她的资料。”周呈强说，当时大家都看好伊西斯·霍尔特，认为周霞能拿个银牌就不错了。
发令枪响，周霞迅速起跑，全力冲刺，一路领先，将紧随其后的伊西斯·霍尔特牢牢压制，最终以绝对优势战胜对手。
13秒00，周霞夺冠，新的世界纪录诞生。
伊西斯·霍尔特以13秒13获得亚军。
“看到是我女儿夺冠，我激动得站了起来。”周呈强说，这场比赛，“辣味十足”，女儿的表现，更让世人都感受到了湖南人不怕困难、知难而上的辣味，他特别自豪。
“我要感谢伊西斯·霍尔特！”周霞说，她是激励自己不断前进的“鞭子”。
回忆起当时的情形，周霞激动地说：“能够在残奥会的赛场展示中国速度，为国争光，深感自豪。”
03
还是在2021年东京残奥会上。周霞拿到女子T35级100米的金牌后，发现脚拉伤了，疼痛难当。
周呈强接到女儿的视频电话后，心里不是滋味。接下来就是女子T35级200米决赛，怎么办？比，还是不比？
“我说，不能跑就不要跑了，只要人没事，拿了一块金牌就可以了。但是女儿坚持要比赛，说不能放弃为国争光的机会。”周呈强回忆说，当时，他心里“酸酸”的。
教练告诉周呈强，针对周霞的腿拉伤，医生已经展开积极治疗。
在周呈强看来，女儿的身体健康比奥运金牌更重要。“她还年轻，万一出什么事，那就是一辈子的遗憾。”周呈强担忧地说。
幸运的是，经过治疗，2021年8月29日，周霞的腿部恢复了健康，可以正常参加女子T35级200米决赛。
27秒17！周霞气势如虹，又夺得T35级200米比赛金牌，并打破这个级别的世界纪录。
这一次，远在广东观赛的周呈强，看到女儿身披五星红旗，光芒无限时，鼻子一酸，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别人只会看到女儿为国争光的一刻，只有周呈强内心比谁都明白，女儿这些年有多么不容易。
今年10月7日，得知周霞回老家休假，我们专程去看望她。在麻阳兰里镇新营村的一条小溪边，见到周霞时，她正和家人一起在钓鱼，享受假期的美好时光。
虽然拿了6块残奥会金牌，但周霞还是保持朴素的生活态度。“家里有地方住，衣服能穿就行。”她打趣地说，再高档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也就那样。
“我想找一份工作。”说到人生的下一步打算，周霞的表情颇为凝重。
“残奥会我已经参加了三届，条件允许的话，还会参加第四届。但干我们这一行，迟早是要退役的。退役后，若是没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支撑，感觉自己身心一下子就空了。真不想让自己闲下来。”周霞说，看到身边的队友陆陆续续都找到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心里挺着急。
04
（周霞和家人在一起）
说到甜，就不得不提2016年的里约残奥会。
这是周霞第一次参加残奥会。“啪！”发令枪响起，周霞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2016年9月14日，在里约残奥会田径比赛女子T35级100米现场，周霞以13秒66的成绩冲过终点，荣获金牌，并打破该级别世界纪录。
“这是我拿到的第一块残奥会金牌。当时特别想哭，感觉这么多年的努力没有白付。我需要这块金牌，国家也需要这块金牌。”周霞回忆说。
“现在还记得当时的心情吗？”我们问。
“贼高兴。”周霞说。
同月17日，周霞在里约残奥会田径比赛女子T35级200米比赛中以28秒22的成绩再次夺冠，并打破该级别世界纪录。
名不见经传的麻阳妹子，一下子夺得了两块残奥会金牌，这个消息在麻阳一下子就传开了。
麻阳吕家坪镇山跃村，沸腾了。
“镇里、村里的干部，天天打电话给我，说来找周霞的人太多了，招架不住了，喊我赶紧回去。”周呈强说，来了都是客，当时正值大热天，他让亲戚买了一箱一箱的矿泉水招待客人。
周呈强赶回家的时候，屋里屋外早已挤满了人。大家都问，冠军什么时候回来？
周霞回到麻阳的时候，镇里还派车去接她。车子在镇里的街上转了几圈，鞭炮声不断。晚上，镇里还办了文艺晚会。
（本报记者采访周霞）
“你现在最幸福的事是什么？”采访的最后，我们问周霞。
“这些年，我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每次参加完比赛，回到老家，都会得到家人和乡亲们的关心和陪伴，自己的身心得到了极大的放松。这次国庆节回家休假，我带着家人去凤凰古城玩了一圈。我们还一起钓鱼、搞烧烤，睡觉睡到自然醒，我觉得特幸福。”周霞笑着说。
怀化日报全媒体记者 向湘龙 罗艺瑶
来源｜©掌上怀化/怀化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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