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按:本文原作于2022年2月,当时很多人觉得是为冬奥会而作,其实不是,单纯就是有感而发。转眼之间,快要过去三年了,就在2024年年底再发一次,相信大家应该会有共鸣吧?顺祝新年快乐!
人类有一种天性:喜欢看不完美的故事。
从积极的一面看,他们喜欢看弱者战胜强者、穷人依靠逆袭致富、战五渣在反复尝试之后封神、不被看好的情侣终成眷属;从消极的一面看,他们喜欢看强者轰然倒塌、富人犯错一贫如洗、貌似强横的战神变为阶下囚、众人看好的神仙眷侣被拆散。
这是人类的天性,刻在灵魂深处、DNA里面。几万年前,人类走出非洲的稀树草原,开始征服世界——从那时起,他们一边经历着“不完美战胜完美”的过程,一边目睹着“完美被不完美超越”的史诗。在这个过程中,人类不断进步,却永远达不到完美;他们只是从一个平衡状态走向另一个平衡状态,而且任何一个状态都不会持续太久。
矛盾和冲突、脆弱和救赎,构成了人类价值观的核心,谱写了无数可歌可泣的故事。有人说,人类“慕强”,总是习惯追随强者;这话只说对了一半。从功利的角度看,人类当然追随强者,但不意味着他们热爱一尘不染、完美无瑕的强者。他们乐意主动歌颂、书之竹帛、传给子孙后代的,要么是那些从泥潭当中挣扎而起的强者(正剧英雄),要么是那些功亏一篑轰然倒下的强者(悲剧英雄)。
一个人的出身很厉害,孩提时代很厉害,少年时代很厉害,成年时代仍然很厉害,没有经历太多坎坷即站在世界之巅——我们都渴望自己成为这样的人,但不会主动传诵这样的故事。因为这样的故事太无趣了,就像一局棋,某位棋手从开局就一直赢到收官,这种棋局的观赏价值较低。
我还想强调一点:对不完美的追求,映射着人类骨子里的反抗精神。人类是基于对自然界、对同类的反抗而诞生的。每次创新,无论在自然科学、社会科学还是人文层面,都意味着对旧秩序的一次反抗。直到今天,人类仍然在一次次发起对大自然的反抗——想要更长的寿命,更好的生活,更大的生存空间。他们既想摆脱基因对自身灵魂的束缚,也想摆脱重力对自身肉体的束缚,还想摆脱有限资源对一切的束缚。就像普罗米修斯一样,这是何等伟大的反抗!
然而,人类反抗最多的还是人类自身。社会进步的过程,就是痛苦蜕变的过程;人文思潮形成和散发的过程,就是新旧观念冲突的过程;具体到个人,每个人变化的过程,也是对昨天的自己进行反抗。这种反抗的结果未必总是很好,很多时候人们宁可站到旧事物一边;但是,人类一切宝贵的创造力,都来自这种矛盾冲突的过程。
如果我们竟然放弃了对“不完美”的渴望,放弃了矛盾冲突,放弃了骨子里的不甘心的精神,那我们就失去人类进步的动力了。完美的东西是不需要进步的,也不需要我们操心。完美的东西甚至不需要我们观赏,反正我们也说不出什么名堂。
乔治·卢卡斯曾经对弗朗西斯·科波拉说:“你发现没有?《星球大战》和《现代启示录》,其实是同一部电影。”前者展现了反抗军对银河帝国发起的大无畏的挑战,后者则展现了北越游击队对美军发起的永无休止的反击。弱者不服从强者,起来反抗强者,经过激烈的、撕心裂肺的缠斗,达到某个新的平衡状态——这就是史诗,就是人类最喜欢的文艺作品。
无论是《星球大战》还是《现代启示录》,都充斥着不完美的主角、奇形怪状的配角、残忍但有魅力的反派。主角不是单纯地打击反派,而是从对方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割裂自己的影子,最后达到新的境界。很显然 ,完美的人物不会卖座,所以你不会在好莱坞电影里看到任何接近“完美”的主角。
当然,观众也可以接受“高富帅”“白富美”“学霸”“战神”这样的精英人设。但是,这样的人物必须具备与普通人相同的脆弱一面,必须在某种难关面前止步不前,必须时刻处在内心的痛苦煎熬之中;他们决不能独自构成故事的推动力。优秀的故事,要么善于展现他们“不完美”的那一面,要么善于展现他们与自己的“不完美”作战的过程。
因此,我们在《社交网络》中看到了一个渴望认可又狭隘偏执的扎克伯格;在《命运石之门》中看到了一个缺乏父爱又沉醉于二次元的牧濑红莉栖;在《巴顿将军》中看到了一个暴躁而脱离于时代的巴顿;在《史记》中看到了一个悲剧性的战神项羽,以及一个奇迹般地以弱胜强的刘邦。
这些伟大的故事可以传承到千秋万代,而那些过于完美的故事、过于完美的人物是不会的。
我们主动讲述那些不完美的故事,是因为它们寄托了让人类走出丛林、成为万物灵长、敢于不断取胜的精神——是反抗,是挣扎,是怯懦,是贪婪,是自我否定,却唯独不是“完美”。
我们主动纪念那些不完美的人物,是因为他们承载了人类最常见的特征——高贵和脆弱。因为高贵,人类值得尊敬;因为脆弱,人类互相依偎。在这个过程中,“爱”这种感情就诞生了。在人类的社会组织中,有了某种高于自然、高于物质的东西。
简而言之,“爱”因为不完美而诞生,因为反抗而诞生。人类喜欢看“爱”的故事,无论爱的对象是恋人、亲人、朋友还是组织。人类不仅是被物质环境所创造的,更是被灵魂深处最真挚的感情所创造的。
你赞成我上面所说的这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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