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在世贸广场的楼下咖啡厅收到二婶的短信，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七天。那天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我面前的拿铁咖啡上，泛着点点金光。
"小雨啊，婶子求你一件事。你这婚事，能不能缓缓？"
我盯着手机屏幕愣了好一会儿，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复。说起来，这还是二婶第一次给我发微信。印象中，她一直是个不太会用智能手机的农村妇女，逢年过节也就在家族群里发个"恭喜发财"的红包表情。
这婚事说起来也巧。两个月前，我在伯母的介绍下认识了陈志强。他是县里供销社退休主任的儿子，现在在市里开了家建材公司。第一次见面是在新世纪大酒店，他穿着一身得体的藏青色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举止温文尔雅。
"这孩子可靠，家里条件也不错，你伯父我打听过了。"吃饭的时候，伯父悄悄在我耳边说道。
确实，陈志强各方面都很优秀。他比我大三岁，说话做事都很稳重，而且特别会照顾人。知道我父母早逝，他总是变着法子安慰我，带我去看电影、逛街，给我买各种小礼物。短短两个月，我们就确定了关系。
"趁着年底房价便宜，咱们赶紧把婚房订了吧。"那天，陈志强开着他的奥迪A6带我去看了世纪花园的样板房，"一楼带花园的小洋房，你觉得怎么样？"
我心里自然是欢喜的。从小在农村长大，谁不想住进城里漂亮的小洋房呢？更何况，陈志强待我是真的好，这两个月的相处，我感受得到他的真诚。
可就在订婚宴的前一天，二婶突然给我发了那条莫名其妙的短信。
"婶子，这是为啥啊？"我试探着回复道。
"这事电话里说不清楚，你抽空回老家一趟，婶子有话跟你说。"
我心里咯噔一下。二婶是我父亲的弟媳，虽说不是很亲近，但也算是看着我长大的。她这突然一反常态，总让人觉得不太对劲。
"怎么了？"陈志强见我盯着手机发呆，关切地问道。
我把手机递给他看。他皱了皱眉，说："要不我陪你回去看看？"
"不用了，可能是有什么误会。我自己回去问问就好。"
第二天一早，我就开车回了老家。刚进村口，就看见王婶子站在村头的榕树下摇着蒲扇。
"哟，小雨回来啦？听说要结婚了？"
"是啊，王婶。"我笑着应道。
"你二婶昨天还提起你呢，说你找了个城里人，可有出息了。"
我心里一动："二婶最近在家吗？"
"在啊，整天在家里忙活，说是要给你准备嫁妆呢。"
听了这话，我更困惑了。如果二婶真要给我准备嫁妆，为什么又叫我缓缓？带着满肚子疑问，我朝二婶家走去。
二婶家还是老样子，门口晒着几筐红辣椒，院子里养着几只老母鸡。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说话声。
"你这是何必呢？人家小雨现在过得好好的。"是二叔的声音。
"我憋不住了，这些年，我看着她长大，眼看着她就要嫁人了..."二婶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站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这时，一只老母鸡"咯咯"叫着从我脚边跑过，惊动了屋里的人。
"谁啊？"二婶探出头来，见是我，愣了一下，"小雨？你咋来了？"
"二婶，我收到你的信息了。"我直接开门见山。
二婶看了看二叔，叹了口气："进来吧。"
我跟着二婶进了堂屋。屋里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墙上挂着一张泛黄的全家福，是我五岁那年照的。照片里，爸爸站在最中间，妈妈抱着我，二叔二婶站在一旁。那时候，谁能想到一场意外会改变这一切？
"小雨，你还记得你爸妈出事那年的事吗？"二婶给我倒了杯茶，手有些颤抖。
我摇摇头。那年我才八岁，只记得那是个阴雨天，爸妈开车去市里办事，再也没回来。后来是伯父伯母把我接去抚养。
"其实...其实那不是意外。"二婶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
"什么意思？"我猛地抬起头。
二婶看了看二叔，二叔点点头，走出了堂屋。
"那天晚上，你爸妈遇到的不是普通车祸。开车撞他们的人，是陈家的车。"
我感觉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来："陈家？是...是陈志强他们家？"
二婶点点头："当时开车的是陈志强他爸。他喝了酒，撞了你爸妈的车，还肇事逃逸了。后来..."
"后来怎么样？"我的声音都在发抖。
"后来他们找人私了了，给了一笔钱。你伯父他们也是为了你好，怕你知道真相会活在仇恨里，所以一直瞒着你。"
我坐在那里，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难怪这两个月，每次陈志强带我去他家，他爸都说有事避开。难怪订婚宴定在外地的酒店，说是图个清净。原来...原来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那...那陈志强知道这事吗？"
二婶摇摇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但是小雨，婶子求你，这婚你不能结。我知道陈家条件好，陈志强对你也好，但这里面..."
我站起身，踉跄着往外走。二婶在身后喊："小雨！小雨你去哪？"
"我去找陈志强。"
开车回市里的路上，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我给陈志强打了个电话："你在哪？我们见个面。"
"我在公司，你这是怎么了？声音怪怪的。"电话那头，陈志强温柔地问道。
"你在就好，等我。"
半小时后，我冲进陈志强的办公室。他正在跟几个客户谈事情，见我满脸泪痕，赶紧让客户先离开。
"小雨，到底怎么了？"
"你知道我父母的事吗？"我直视着他的眼睛。
陈志强的表情瞬间凝固了。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我的声音带着哭腔，"你接近我，就是为了赎罪？"
陈志强跌坐在椅子上，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对不起，我本来想等结婚后再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告诉我你爸害死了我父母，然后你们用一桩婚事来了结这段孽缘？"
"不是的，小雨，我是真心喜欢你。"陈志强站起来想抱住我，被我推开了。
"这就是你的真心？建立在谎言之上的真心？"
我转身要走，陈志强一把拉住我："你听我解释，那年的事我也是前段时间才知道的。我爸一直很愧疚，这些年在家都睡不好觉。他知道我跟你好上了，特别害怕你知道真相..."
"所以你们就一直瞒着我？"我甩开他的手，"你知道这十五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我天天做噩梦，梦见爸妈出事的样子。我以为那只是个意外，原来..."
说着说着，我蹲在地上失声痛哭。办公室的门被敲响，陈志强的助理探头进来："陈总，楼下有个老太太找..."
话没说完，二婶就冲了进来。她气喘吁吁地扶着门框："小雨，你可吓死婶子了。"
原来二婶怕我想不开，坐村里的面包车追了过来。
"阿姨，您别担心，我会照顾好小雨的。"陈志强上前想搀扶二婶。
"你别碰我！"二婶躲开了，"当年要不是你们家，我弟弟弟妹现在还好好活着！"
听到这话，我愣住了："二婶，你叫我爸...弟弟？"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二婶捂着嘴，显然说漏了嘴。
"二婶，你到底还瞒着我什么？"我站起来，死死盯着二婶的眼睛。
二婶坐在沙发上，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其实...其实我是你亲姑姑。"
这一刻，我感觉天旋地转。
"当年你爸跟我是亲兄妹，我比他小三岁。他念完高中就去市里打工了，在饭店当服务员，认识了你妈。你妈是城里人，家里人不同意他们在一起，可他们偏偏就是相爱了。"
二婶说着，从破旧的布包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这是你爸妈结婚那天拍的，你妈穿着米白色的连衣裙，可漂亮了。"
我接过照片，只见照片上的爸爸年轻英俊，妈妈明艳动人，两人站在一棵大槐树下，笑得那么灿烂。
"后来你妈怀上了你，你外公外婆这才勉强同意他们结婚。你爸为了给你们更好的生活，开始学开车，后来还买了辆二手面包车跑运输。谁知道..."
二婶说不下去了，抹着眼泪。
"那您为什么要嫁给二叔？为什么要改口叫爸爸弟弟？"
"还不是为了照顾你。"二婶抽噎着说，"你爸妈出事后，你外公外婆身体不好，你伯父说要带你，但是我不放心。正好你二叔是我们村的，为人老实，我就..."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每次我去二婶家，她都会偷偷塞给我红糖糕，那是爸爸最爱吃的点心。
这时，陈志强走过来，声音哽咽："小雨，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事情这么复杂。要不...要不我们取消婚礼吧。"
我摇摇头："不，婚礼不能取消。"
二婶和陈志强都愣住了。
"我要在婚礼上，当着所有亲朋好友的面，说出这些年的真相。我要让所有人知道，我父母不是意外车祸，他们是被一个酒驾的人害死的！"
"小雨！"二婶急了，"你这是要干什么？"
"我要讨一个公道。不是为了报仇，是为了让真相大白。这些年，究竟有多少人在骗我？"
婚礼如期举行。这是市里最大的酒店，陈家包下了整个宴会厅。
我穿着雪白的婚纱站在镜子前，化妆师正在给我补妆。二婶坐在一旁，欲言又止。我知道她想劝我，但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小雨，到点了。"伯母推门进来，看见我的眼睛有些红，关切地问："哭了？新娘子不能哭，要花妆的。"
我勉强笑了笑："没事，就是有点感动。"
婚礼进行得很顺利。主持人说着漂亮话，宾客们举杯祝福。陈志强的父亲坐在主桌，一直低着头喝闷酒。
到了交换戒指的环节，我深吸一口气，接过话筒："各位亲朋好友，今天是我人生重要的日子，在这里我要说一件事..."
陈志强突然抢过话筒："等一下。"
全场愣住了。只见他转向自己的父亲："爸，该你说了。"
陈父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眼睛通红："对不起...对不起..."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是我害死了小雨的父母，这些年我一直活在愧疚中。我本想用这门婚事来弥补，但我错了，完全错了..."
宴会厅里一片哗然。我看见伯父伯母低下了头，二婶握紧了我的手。
这时，陈志强也跪了下来："小雨，我向你保证，我是真心爱你的。但我也有错，我不该瞒着你。如果你觉得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信任可言，我完全理解。"
我扶起陈志强："其实我早就原谅你了。这段日子相处下来，我感受得到你的真心。但是..."我看向陈父，"叔叔，您得去自首。这十五年，我爸妈在天上看着呢。"
陈父点点头："我早就该这么做了。"
二婶站起来，泪流满面："小雨，你这孩子..."
我拉着二婶的手："姑姑，谢谢你这些年的照顾。以后，你就是我亲姑姑。"
酒席没有继续。陈父让儿子送他去了派出所。我和陈志强商量好，等一切都结束了，我们重新补办婚礼。
回到老家的路上，我问二婶："当年，您为什么要改嫁给二叔？"
二婶看着远方："你爸临走前托付我照顾你。我想着，只有嫁到你们村，才能时时看着你。你二叔知道这些，但他从没说过什么。"
夕阳下，我们的车开过那条熟悉的乡间小路。路边的槐树依然挺立，就像照片上爸妈身后的那棵。
"小雨，你恨我们吗？"二婶小心翼翼地问。
我摇摇头："不恨。这些年，你们也不容易。只是以后，我们说话要说真话，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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