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南征：中国兵棋第一人，智能军队第一人，中国游戏第一人。1968 年入伍，历任作战参谋、作战副处长、副团长、师副参谋长、集团军指挥自动化办公室主任、军事科学院研究员。1974年将严格式兵棋引入中国，1987年创立“智能军队”理论体系，1994年创立中国人工智能游戏系列。现任中国指挥与控制学会兵棋推演首席专家，智能博弈与兵棋推演专委会副主任委员，南征兵推（北京）信息技术研究院长。2014年发起北京高校兵棋推演大赛，2017年发起全国兵棋推演大赛。
在兵棋推演领域实践多年，杨南征对兵棋推演有着深刻的理解，让我们一起走近杨南征，走进他的“兵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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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棋推演诠释——
杨南征：什么叫兵棋推演？就是在人的指挥下，运用经验或仿真工具进行对抗。因为战争具有不确定性，兵棋推演就专门解决不确定问题。仿真算出概率，人用这些概率推演出多个方案。这个方案的获胜概率低，那个方案的获胜概率高，我们就采用概率高的方案。这就是田忌赛马的原理，把不确定变成确定。
模型、仿真、兵棋推演，是什么关系？是自下而上的升维。
先说模型。一架F35飞机的照片是模型吗？不是，它不定量；而三面图就是，因为它有比例尺，定量，可以复现出一个实体模型。所以，模型的内涵是“定量”。
再说仿真。把这个实体模型放在风洞里吹，就可以获得这架飞机的空气动力概率，这就是仿真。静态的模型加上动态，就升维成仿真，仿真的内涵是“求概率”。
最后说兵棋推演，人运用仿真所得概率进行对抗，就升维成兵棋推演，兵棋推演的内涵是“有人”。
很多人误在这里边，以为用仿真就能打仗。仿真打不了仗，因为仿真是数学计算，它不能改变思维。仿真自己跟自己对抗也是仿真。有人参与了，就升级成兵棋推演了。而且人必须是高一层的人，如果把人也变成模型，那还是仿真。所以一定要有人的思维，活的对抗，才叫兵棋推演。
——兵棋推演溯源和发展——
王得金：之所以把它叫做棋，它首先得是一种由人玩的。但是兵棋，刚才您谈到是兵的、部队的，或者说军人用的作战的wargame。您能谈谈兵棋跟咱们国家的象棋、围棋的关系吗？兵棋在咱们中华民族基因里，是怎么一个传承关系呢？
杨南征：你还真是说到点上了。美国有一个兵棋专家叫彼得·波拉（Peter Perla），在他的论著里有一句话，兵棋是中国军事家孙武的发明，原型就叫“wei hai”，这是日语围棋的发音。因为美国人最初在日本人那里看到了围棋，以为这个“wei hai”就是围棋的正统发音。
关于美国兵棋专家彼得·波拉（Peter Perla）
王得金：他不知道咱们中国才是这方面的创始人。
杨南征：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为什么西方人不承认围棋也是兵棋？他们不知道，围棋是给中国反侵略战争带来第一次完全胜利的兵棋。毛泽东是围棋高手。他从围棋中受到启发，“敌我各有加于对方的两种包围，大体上好似下围棋一样，敌对于我我对于敌之战役和战斗的作战好似吃子，敌之据点和我之游击根据地则好似做眼。在这个“做眼”的问题上，表示了敌后游击战争根据地之战略作用的重大性。”，制定了“农村包围城市“的战略方针，指导中国军民打败了日本帝国主义。
王得金：现代战争和传统意义上的战争不同，太空、网络空间等新质新域的作战参与进来，又出现了基于情报的斩首行动……很多新的打法。兵棋在里面，而且这里面人工智能也发挥作用，我想请杨老师谈谈人工智能与兵棋推演两者的结合，能产生什么样新的发展？对军事也好，对军棋推演方向也好。
您刚才谈到围棋，李世石与阿尔法狗的比赛，也是通过人工智能来推进。
杨南征：那就已经逼近了人工智能本质是什么？为什么李世石在围棋中能被打败？
因为围棋有大量的棋谱。围棋棋谱产生最多的年代就是隋唐时期，那个时候就有人写了一本书《棋经十三篇》，与孙武的《兵法十三篇》对应。中国是唯一把棋书列为兵书的民族。除了中华民族，世界上没有一个民族这么做。
“琴、棋、书、画”，下棋是进入精英阶层的必备技能之一。中国人不认为棋是玩具，认为是思维训练的工具。所以中国象棋非常发达。炮是什么？炮打翻山。世界上为什么只有中国象棋有“炮打翻山”？
国际象棋也是中国人发明的。北周时候，它叫八八象棋。我们有出土文物棋盘，它是八八六十四格——阴阳格，典型的周易文化。
国际象棋的棋盘是中国人的，棋子也是中国人的。我们出土了一个唐朝的立体小兵人，长23毫米。但国际象棋是半成品，为什么说是半成品呢？是蒙古人把它吸收过去，叫蒙古象棋，征服欧洲的时候带到欧洲去了。
到了欧洲呢，一个关键棋子给改了。炮改没了，改成了“后”，称作“国际象棋”。但不像打仗了。哪有打到最后双方都只剩一个光杆司令，一个帝跟一个后在那儿拼刺刀的？
中国象棋是什么时候变成了今天的样式？北宋。北宋把八八象棋改造成了带楚河汉界的，带两个九宫格的中国象棋，让中国象棋成了可以诠释现代战争的兵棋。
——卒是步兵，
——马是装甲兵，
——车是航空兵，
——炮是火箭军。
炮打翻山就是斩首行动。美国人在21世纪发明的斩首行动，1,500年前中国象棋里面就有了。国际象棋要杀得山穷水尽，中国象棋开局就能将军，不是斩首行动吗？
还有，象是什么军种？——武警部队，不能过界、处突维稳，保护政权。士是什么？——卫戍部队，不能出京城，中央警卫师。
九宫格里面你的指挥官没路走了，我亮出老帅逼迫你投降，心理战啊！
王得金：不战而屈人之兵。
杨南征：中国象棋的规则几乎是为现代战争量身定做的，1,500年不过时。
王得金：作战样式基本都包含在里面。
杨南征：围棋和象棋告诉我们什么？兵棋并不是要复现一场战争，它是要体现出战争中的核心要素，启发人们学会打仗的本领。
——兵棋推演案例：美国沙漠盾牌计划——
王得金：我听您说这些，感觉也非常受益。要是给到咱们一线的军队、军工或者爱好者，让他怎么能把这东西挺好地运用起来呢？
杨南征：要知道梨子的滋味，就要亲口尝一尝。
兵棋、推演是不能分的，兵棋如果没有推演毫无价值。兵棋重在推演。兵棋是个实践的过程，不是理论的过程。所以我建议大家多尝试推演兵棋。其实很简单，美国人的兵棋到处都是——“桌游“啊，现在网购平台上有的是。但是这些兵棋鱼龙混杂，你不要什么都买。买名家的。
谁是名家？看美国国防部点了马克·赫尔曼（Mark Herman）的名，你就买他的。马克·赫尔曼设计的是好东西，邓尼根设计的是好东西。还要推那些打仗用过的兵棋。
兵棋推演推荐
《海湾打击》兵棋推演桌游
《海湾打击》是给美国建国200多年带来了第一场全胜的兵棋。这里有个故事很多人不知道。大家都知道海湾战争有两个著名的战略计划，一个叫“沙漠风暴“，一个叫”沙漠军刀“，但那都不重要，那是后来显示出来的。还有个核心的前置计划，美国国防部从来不提，叫“沙漠盾牌”。
为什么叫沙漠盾牌？因为在1990年8月2号那天早晨，伊拉克突然入侵科威特以后，美国国防部要求立即做出判断：萨达姆的共和卫队会不会越过科沙边境，占领沙特？
因为沙特境内的港口和机场，是美军介入的先决条件。航母，即使是6个航母战斗群，加在一起的飞机也不过400来架，而且航程那么短，不足以支持这场战争。美国要想介入，必须占领沙特，沙特是他们发起进攻的进攻出发阵地。
但是问题来了，所有的计算机仿真系统，如果要完成这场仿真，数据准备需要一个月。但是国防部一天就要得出结论。后来就到大街上，买了一款民用商店卖的一款桌游，55美金，名字叫《海湾打击》。设计人是邓尼根的学生马克·赫尔曼，83年出版，模拟的两伊战争。后来88年出了个第二版，模拟苏美在海湾地区的争夺。
这个设计人——马克·赫尔曼，美国国防部早就把他请为顾问。8点钟发生的战争情况，仅两个小时，10点钟打电话联系上马克，14点签了一个合同，你要为这个推演的成败负法律责任。15点开始推演，从8点到15点，7个小时进入推演。推演5个小时到20点，得出了结论：说萨拉姆没有做好进入沙特的准备。因为他要占领全境的港口需要一周，占领全境机场需要一天。美军要占领全境港口需要一个月，占领机场需要一周。你看一周和一个月的时间差，就决定了美军能不能介入，后来美国国防部管它叫“易受攻击之窗”。
两个时间差，空中一周，地面一个月。为什么会得出这个结论？因为《海湾打击》有两张地图，一张战区地图是整图，一张战略地图在右上角。整图缩小以后，黄色的部分就是战区。部队在哪？在战略地图印度洋的中间有一个白色格子，叫迭克加西亚岛。在这个岛有一个海上预置船队，美军把他的兵屯在运输船上……
王得金：战略储备。
杨南征：从那儿出发到达战区就需要一个月。根据这个推演得出来的结论，马上就制定了一个战略计划。所以他的第一个战略计划不是用于进攻，而是用于防御的。先挡住，怎么挡？制定三套策略。第一套策略：释放外交迷雾，萨达姆麻痹了。第二套策略呢？赶快建立防御阵地，因为沙特还是有点兵的，万一他过来，别让他一周就占领全境。第三套策略，加速调兵，果然一个月以后就登陆了。
美军把这个计划叫”沙漠盾牌“，但是美国国防部到现在不说。马克·赫尔曼91年战后出了他的第三版，把名字改了，不叫海湾打击了，叫《沙漠盾牌》。
《沙漠盾牌》的演变过程
这些都是发挥了人的作用，仿真做不到。
——国内兵棋推演发展建议——
王得金：您提到沙漠盾牌这个例子，让我感到兵棋本身的棋是好获得的，关键是使用的人，他的认知水平对于是否能够发挥战略作用很关键。所以您肯定在一线组织了大量的兵棋（推演）实践活动，您感觉国内要想真的把它推演好，难点是在哪呢？
杨南征：首先，你要对战场上用过的兵棋有充分的信任感，美国人用的、战争上用过的，你就用它。敌人用我们也用，就要有种信任感。有信任感然后怎么办呢？你要把它分成两块，一个就是打仗要用的东西，一定是要脑子能记得住的东西。不是仿真，仿真你记不住。手工兵棋的价值就在于记数据，推演过程中，你要把数据记在脑子里，最好是摆脱那个裁决表就能推演，就像我们这个地面推演。打仗还是靠人，不是靠计算机打仗，是吧？飞机上了天，指挥员要心里有数，我大概几架飞机能干掉敌人。
第二个平常组织比赛。
王得金：要真打实练。
杨南征：比赛用什么呢？计算机兵棋，它能提供一个随时可以上去约战的平台。所以我们用计算机兵棋搞全国大赛，目的就是让广大群众参与，基数大，高级人才自然就产生了。
王得金：应该建立一个什么评价标准呢？
杨南征：就是看一线部队用没用。你设计这个兵棋好不好，就看哪个部队用了，用的多的就是好兵棋。不要去评价理论上的东西，要看实际应用。一款好的兵棋，首先要跟上时代的发展，甚至超越时代的发展。
——未来展望——
王得金：您展望一下。
杨南征：现在我很看好兵棋的前景。我们国际形势非常恶劣，越恶劣的国际形势，越会逼着全民想兵棋推演。北京中医药大学有个大一学生参加兵棋大赛，我们很奇怪，说：“你为什么推这个？“，他说”兵棋是一种对抗思维，我掌握这个对抗思维，跟病毒打仗也用这个“。我们就很受启发。
王得金：博弈论的思维。
杨南征：大家很关注中美对抗，关注我们周边军事形势的恶劣化。所以会导致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兵棋推演。
王得金：而且这个不止迎合现在国际形势，其实咱们国内的军事文化教育也有缺失，如果把它当作军事文化教育的一部分很有必要。
杨南征：对。
王得金：不止说这套思维，博弈论思维。
杨南征：咱们共同努力。
王得金：希望把这个研究方向传播得更远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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