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外婆住进了县医院。我跟妈妈轮流守夜，那是个闷热的夜晚。
"玉梅啊，你...你过来。"外婆虚弱地向妈妈招手。
妈妈赶紧凑过去，"妈，您要喝水吗？"
外婆摇摇头，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你亲生父亲的那个...红手绢......"
我正在削苹果的手一顿，抬头看到妈妈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妈！您别说了......"妈妈的声音有些发抖。
但外婆仿佛没听见，继续喃喃自语："那个红手绢......"话还没说完，就昏睡过去。
我从没见过妈妈这样慌乱的样子。她冲出病房，我追出去，看见她靠在走廊的墙上，肩膀微微发抖。
"妈，您怎么了？"
妈妈摇摇头，擦了擦眼泪："没事，你进去看着外婆。"
那天晚上，我一直在想外婆说的红手绢是什么。在我的记忆里，外婆一直和继父生活在一起，而妈妈从小就跟着外婆。关于妈妈的亲生父亲，家里人从来不提。
第二天一早，舅舅李建国来接班。他穿着一件褪色的格子衬衫，手里提着早餐。
"昨晚咋样？"舅舅问。
我正要开口，妈妈抢着说："挺好的，就是说了些糊涂话。"
舅舅表情有些异样，欲言又止。
回家的路上，我问妈妈："外婆说的红手绢是什么？"
妈妈沉默了很久才说："小雨，有些事情，还是不要问的好。"
但我知道，妈妈心里一定藏着什么。这些年，每到下雨天，我总能看见妈妈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有时还会偷偷抹眼泪。
那天下午，姨妈李秀芝来医院看外婆。她比妈妈大两岁，在镇上开了家小超市。
我去走廊买水时，无意中听到姨妈和妈妈的对话。
"玉梅，妈要是提起那个红手绢，你就装没听见。"姨妈压低声音说。
"姐，这都三十年了......"妈妈的声音哽咽。
"往事不要再提了，对谁都好。"
我站在走廊里，手里的矿泉水瓶渐渐捂热。原来这个秘密，已经埋藏了三十年。
那天晚上我翻出家里的老相册。泛黄的照片里，年轻的外婆抱着小时候的妈妈，笑得那么温柔。照片角落里依稀可以看到一个男人的背影，但被人用笔涂黑了。
我轻轻摸着那个模糊的背影，那是妈妈的亲生父亲吗？他为什么会离开？那条红手绢又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接下来的日子，我开始注意观察家里人的一举一动。我发现每次外婆提起红手绢，妈妈和姨妈都会立刻转移话题。舅舅则会叹口气，转身离开。
一天晚上，我去厨房倒水，看见妈妈一个人坐在黑暗里，手里握着什么东西。
"妈？"我轻声叫她。
妈妈被吓了一跳，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我打开灯，看见那是一张泛黄的火车票，背面写着一行模糊的字迹。
"这是......"
妈妈迅速把火车票收起来："没什么，你去睡吧。"
但我已经看清了，那是一张1984年的火车票，从徐州到南京。
第二天一早，我偷偷翻开了妈妈床头柜的抽屉。在一堆旧信封下面，我找到了那张火车票。
背面歪歪扭扭地写着："玉梅，等我回来。"
这时，舅妈突然来串门。她穿着碎花连衣裙，手里提着刚摘的青菜。
"你妈呢？"舅妈问。
"去医院了。"
舅妈叹了口气，在椅子上坐下，"你外婆这两天咋样？"
我犹豫了一下，拿出那张火车票："舅妈，您能跟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吗？"
舅妈脸色一变："这你从哪找到的？"
"我......"
舅妈一把抢过火车票："有些事情不该问的就别问，问了对谁都不好。"
但我不想就这样放弃。第二天，我去找了住在村尾的王奶奶。她今年八十多了，是村里最长寿的老人，和外婆是几十年的老姐妹。
"王奶奶，我想打听点事。"
王奶奶正在院子里晒艾草，闻言抬起头，眯着眼睛看我："是不是想问你外公的事？"
我一愣："您知道？"
王奶奶拍了拍身边的小板凳："坐下说。"
原来，三十年前，我妈妈的亲生父亲李国强是镇上供销社的会计。他为人老实，跟外婆感情很好。
"那他为什么......"
"那年你妈才三岁，你外公去南京开会。临走时，他用一条红手绢包着一个小木盒，说等回来给你外婆一个惊喜。"王奶奶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下来。
"后来呢？"
"后来就没了音信。你外婆找了大半年，最后在火车站打听到，说是那趟车出了事故。"
我心里一沉："那他......"
"没找到人。只在事故现场找到了那条红手绢，但木盒没了。"王奶奶叹了口气，"你外婆受不了打击，差点想不开。"
"那我继父......"
"你继父是你舅舅的同学，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了你外婆。他是个好人，把你妈当亲闺女看。"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每次继父要接我放学，妈妈总是拒绝，说自己去就行。原来，她一直把这份愧疚埋在心里。
回家路上，我看到一个小女孩正在哭，她的母亲蹲下身子，用红手绢擦掉她的眼泪。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妈妈为什么每次下雨都会哭。
那天晚上，外婆的病情突然恶化。我和妈妈赶到医院时，外婆已经陷入昏迷。
"妈，您醒醒......"妈妈握着外婆的手，泪如雨下。
外婆似乎听到了妈妈的声音，嘴唇微微动了动："红手绢......木盒里是......戒指......"
"什么？"妈妈愣住了。
"你爸......要给我求婚......"外婆的声音越来越弱，"他说......要给我一个惊喜......"
病房里一片寂静，只有仪器滴滴的声音。
妈妈像是被雷击中一般，呆呆地站在那里。我扶她坐下，感觉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这时，舅舅和姨妈也赶来了。舅舅一进门就红了眼圈："妈，您醒醒......"
外婆没有回应，心电图上的线条渐渐平缓。
"您还没告诉我，那条红手绢到底在哪......"妈妈的声音带着哭腔。
姨妈走过来，从包里拿出一个布包："在这。"
那是一条已经褪色的红手绢，边角处绣着一朵小梅花。姨妈说，这些年一直是外婆贴身收着，从来不离身。
"前些日子，妈偷偷给了我，说万一......"姨妈说不下去了。
妈妈接过红手绢，小心翼翼地展开。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掉了出来。
那是一张发黄的报纸剪报，上面赫然印着"南京至徐州K487次列车发生事故"的字样。报道说，事故中一名乘客为救一个小女孩，不幸遇难。
"这个人......"我的声音有些发抖。
"是你外公。"舅舅说，"当时那个小女孩的父母找了很久，想当面道谢，但一直没找到我们家。"
原来，外公是为救人才......
妈妈把脸埋在红手绢里，肩膀剧烈地抖动着。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三十年前那个等待着父亲归来的小女孩。
外婆的追悼会上，来了一个陌生的老太太。她拄着拐杖，在外婆遗像前站了很久。
"请问您是......"我走上前。
"我是来还债的。"老太太颤抖着从包里拿出一个小木盒，"这是你外公的东西，那年要不是他，我女儿就......"
原来她就是那个获救女孩的母亲。这些年，她一直在寻找恩人的家属。
妈妈打开木盒，里面躺着一枚沾满泥土的戒指。戒指内圈刻着："平安喜乐，与子偕老。"
三十年了，外公要给外婆的惊喜，终于回家了。
当天晚上，妈妈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着手里的戒指发呆。我给她披上外套，轻声问："妈，您还恨外婆瞒着您这么多年吗？"
妈妈摇摇头："不恨。我知道她是怕我难过。"说着，她把戒指戴在了左手中指上。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是爱。它可能是一条红手绢，是一枚迟到三十年的戒指，是不愿让亲人难过的隐瞒，是放不下的思念，是永远的等待。
后来，妈妈和继父的关系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天我听见妈妈喊他"爸"，继父愣了一下，转身抹眼泪。
人们常说，有些真相可能会伤人。但我想，比起真相，更伤人的是隐藏真相背后的那份爱。
作品声明：内容存在故事情节、虚构演绎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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