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去世那年的冬天特别冷,冷得骨头都疼。整个村子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天灰蒙蒙的,连太阳都显得无精打采。父亲抱着一个旧木盒子,站在老宅门前愣了许久。
那盒子里,是大伯生前留下的遗物:一串发亮的老钥匙和几张泛黄的老照片。
父亲叹了口气,小心地把钥匙揣进口袋,转头对我说道:“你大伯生前说过,这房子以后是给我养老的,可你说,这屋子里哪还有个家的样子?”父亲的声音低沉而沙哑,眼神里透着一丝无奈。
老宅确实破了。外墙的砖块脱落得只剩下支离破碎的样子,屋顶的瓦片歪歪斜斜地挂着,像是一个年迈的老人,满头乱糟糟的稀疏头发。院子里长满了荒草,风一吹,草尖摇曳得像是一群无家可归的幽灵。
可是,尽管如此,父亲还是舍不得离开。他说:“这里承载了我们一家子的记忆。”
从我记事起,老宅子就是我们家每逢春节团聚的地方。
小时候,我和堂哥赵斌还有堂姐常常在院子里追逐打闹。那时的大伯精神矍铄,总喜欢站在院门口冲我们大声嚷嚷:“小兔崽子们,别把花坛踩坏了!”可后来,大伯一家搬去了城里,这里便渐渐冷清下来。
即使到了春节,也鲜有人回来。老宅子成了一座孤零零的空房子,像是被全家人一起遗忘了。
大伯去世那年,堂哥赵斌甚至连丧礼都没赶回来。他打电话说:“工作太忙,实在走不开。”
父亲听完后沉默了很久,最后红着眼睛喃喃道:“你大伯对赵斌多好,没想到,到头来老宅子交给我养老,连个守灵的人都没有。”说这话的时候,父亲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眼里满是失落与痛心。
其实,大伯把老宅留给父亲养老这件事,家里人早就心知肚明。
大伯是个极爱操心的人,虽然家里条件一般,但从不让父亲吃亏。
他常说:“你爸身体不好,干不了重活,这房子以后就留给他养老,咱们一家人也算对得起祖宗了。”
父亲从小体弱多病,干不了农活,家里盖房、修井的事几乎全是大伯一手操持的。
后来,大伯的日子稍微好过些,还主动出钱供我上学。
他总是说:“孩子念书是正经事,再苦也不能耽误。”可我记得,堂哥赵斌却对这些很不服气。
他从小性格倔强,常常背地里抱怨:“我爸就知道管别人家的事,家里的事从来不管。等我长大了,才不稀罕他那点破东西呢!”
堂哥的性格越来越冷漠,大学毕业后去了南方工作,很少回家。大伯晚年住在城里,身体不好时,父亲常去照顾他。大伯去世后,堂哥甚至没回来处理遗产,还打电话跟父亲说:“老宅子您住着吧,我不要。”
父亲听罢,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这些年,父亲尽力把老宅收拾得像样些。他总说:“你大伯在天上看着呢,咱不能让他失望。”虽然老宅破败不堪,可父亲却从未抱怨过。谁也没想到,几年后,拆迁的事情突然落到了这片老房子上。
拆迁的消息是村里的支书告诉我的。那天,我刚准备回城上班,村支书急匆匆跑过来跟我说:“听说了吗?咱们这片要拆迁了,补偿款挺高的!你们家那一大片,少说也得七八十万!”
我听得愣住了,七八十万?那破旧的老宅子竟然值这么多钱?父亲得知这个消息后,表情复杂得让我一时看不透。
他先是乐呵呵地说道:“你大伯生前总念叨,要是老宅子拆了,能换个新楼房就好了。”
可没过多久,他又皱起了眉:“拆迁补偿是好事,可这房子毕竟是你大伯的,咱不能全占了。”
我明白父亲的意思。这房子虽然是大伯生前明确留给父亲养老的,但堂哥赵斌作为大伯唯一的儿子,按理说也该有一份。可我心里却有些不服气。堂哥这些年几乎没回过村,连亲爹的遗产都懒得操心,这会儿我们凭什么还要主动分他一份?
“爸,这房子是大伯给您的,赵斌都说不要了,咱们何必再去找他?”我忍不住劝道。父亲却摇了摇头,说:“话不能这么说。你大伯是咱亲人,这房子虽然给我养老,但赵斌是他亲儿子,咱不能昧着良心做事。”
父亲的坚持让我无话可说。
他让我打电话给堂哥,问问他的意见。电话拨通后,那头传来堂哥熟悉却疏远的声音:“喂,表弟,有事吗?”我顿了顿,直截了当地跟他说了拆迁的事。
谁知堂哥听完后竟然冷笑了一声:“拆迁补偿?呵,行啊,你们决定就好,我不参与。这房子我早就不稀罕了。”
他的态度让我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不舒服。但父亲听完后,还是坚持要亲自去一趟城里,把堂哥喊回来。
父亲拎着一袋家里带来的土鸡蛋和腌菜,上了去城里的长途车。几个小时后,他到了堂哥所在的小区。堂哥站在门口,看着父亲手里的东西,愣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叔,您怎么来了?有事直接打电话说就行。”
父亲把东西递给他,语气平静地说道:“赵斌啊,拆迁补偿款下来了,一共80万。我想着,这钱里得有你一份。”
堂哥愣住了,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叔,我都说了,那房子我不要了。这钱您拿着吧,别管我。”
父亲却拉住了他,语重心长道:“这房子是你爸的遗产,虽然他说过给我养老,但你是他亲儿子,这钱里怎么能没你的份?做人啊,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你爸生前对你有怨气,但他心里还是疼你的。”
堂哥沉默了很久,眼圈渐渐红了。
他低着头,声音哽咽:“叔,这些年我对不起我爸,也对不起您。可这钱,我真的不能要。”
父亲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赵斌,这不是钱的事,这是你爸留给你的最后一点东西。拿着吧,不然你以后会后悔的。”
最终,父亲坚持把补偿款的三成分给了堂哥。堂哥接过钱后,哽咽着说道:“叔,明年清明,我陪您一起回去给我爸上坟吧。”
拆迁的事尘埃落定后,家里换上了新楼房。父亲时常站在窗前,望着远方发呆。
我问他在想什么,他笑着说:“我在想,你大伯要是能看到咱现在的新房子,估计得笑得合不拢嘴吧。”我也笑了,回了一句:“爸,他一定会的。”
后记: 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问心无愧。正如鲁迅先生所言:“无论怎样的表白,都比不上内心的坦然。”父亲用自己的行动教会了我什么是家族的责任与亲情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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