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人民日报
图片从上至下依次为电视剧《我的阿勒泰》剧照、文学刊物《延河》封面、电视剧《小巷人家》剧照、电影《志愿军:存亡之战》剧照、电影《飞驰人生2》剧照。
本版图片均为资料图片
时代奔涌,人文日新。新大众文艺的格局日渐清晰。一方面,微短剧崛起、AI赋能创作、沉浸式演艺兴盛,新品类不胜枚举;另一方面,文学、影视、舞台艺术不断进化以图破局,新创作层出不穷。
新大众文艺持续刷新着我们的认知,自信展示着新时代中国文化的创新创造活力,也向我们抛出前所未有的文艺新课题。新年伊始,我们以文学、电影、剧集、舞台艺术为例,一同艺海观澜,展望未来,向着高峰之路,奋进。
——编 者
文学——
求新以应变
刘大先
我们只有在历史长时段中才能认清自己所处的时代,也只有在社会整体语境中才能明白文学正在发生的变化。文学作为上层建筑的组成,如同流深的静水,表面上波澜不惊,但内底里的变化一直在发生,呼应着社会脉搏与时代精神。
去年初,《人民文学》《收获》等老牌期刊进入直播间,引发广泛回响,预示了这一年来文学面对语境变革做出的反应。这种变革由科技深入日常生活而启动,波及文学的方方面面:主体上的全民参与,写作上的即时交互,传播上的移动普及,阅读上的视频转向。《延河》杂志在2024年首开“新大众文艺”专栏,关注大众写、大众看、大众评价的文艺新浪潮,就体现了敏锐的文化觉察。
文学不再是个体化、精英化、具有严格形式规定的纯文学,而是回归了与生活的有机关联,回到同生活情境、个体经验和真切感受紧密相连的自然表达。放到长时段来看,从口头文学到金石木帛再到纸张印刷,文字书写与纸质媒介只是文学呈现的一种历史形态。进入数字时代,网络与人工智能带来了算法“生成”“涌现”的新形态。跨媒介更是让文学重新成为“大文学”“杂文学”“泛文学”,带来从主题到风格、从技术到审美的全面变革。
变中亦有不变。虽然说影视改编让李娟的散文集《我的阿勒泰》成为一部现象级作品,但是从内容上来看,真正“破圈”传播、打动人心的还是对他乡与远方的想象。在这个意义上,文学始终承担了超越性的使命,始终眺望远方,为我们在日常现实之外营造了心灵徜徉的空间。无论科技如何日新月异、时间如何加速、空间如何压缩,对宁静、幸福与和谐的本能追求总能给人带来安慰。这也是“新边地文学”“自然文学”悄然成风的原因。
与理想天空相并行的是折返大地,2024年“县城文学”引起关注。长篇小说如张楚《云落》、魏思孝《土广寸木》、马金莲《亲爱的人们》,让我们看到生机勃勃的地方生活。叶兆言《璩家花园》中漫随流水的人间体恤,杨仕芳《新声》里三省份交界处的世情百态,都让人印象深刻。文学人物的生老病死、爱恨情仇、鸡毛蒜皮,演绎的就是身边的生活、周围的人们,甚至就是我们自己。被看见的他们与我们,就是一粒沙中的世界,一束光中的大千。
近些年,无论是题材还是风格,无论是传统文学还是网络文学,都有着鲜明的现实主义复兴的迹象。这种现实主义是一种开放的、动态的、熔铸古今中外文学遗产的新创,其中蕴含着文体革新的再出发和本土传统的再发明。这两点在2024年体现得最为鲜明。
李修文《猛虎下山》写的是现实题材,却创造性地对接了志怪文学传统;陈继明《敦煌》从历史文化与地方文化汲取资源,将被无数次书写的西域风情和雄浑大唐日常化、世俗化,赋予遗产以鲜活的生命力——“过去”以一种基因的方式沉淀在“现在”;鬼子《买话》将现代人力图返乡而不得的主题,书写为一个更有象征意义的寓言;张锐锋《古灵魂》则以绵密细致的笔触向三晋大地的历史深入掘进……新时代文学将形式探索与观念创新推向新高度。
未来已来,但过去未去,它们彼此交融,孕育无限潜能。对中国文学而言,2024年也许只是一个并不特别的节点,却构成了历史稳步前行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文学研究所)
电影——
锤炼“必看性”
尹 鸿
在全球电影业艰难复苏的背景下,中国电影依然为观众奉献了一批有时代气息、现实质感的优秀影片。2024年,《志愿军:存亡之战》《第二十条》《热辣滚烫》《抓娃娃》《解密》《里斯本丸沉没》《周处除三害》等影片,在寻求叙事方式突破的同时,以独特的艺术视角和审美风格,实现与社会话题、公众情绪的共情共鸣,展现了中国电影的创造性和多样性。无论从社会关注度、公众话题度,还是时代鲜活性来看,2024年中国电影依然是最活跃的文化场域之一。
全年50多部国产电影票房过亿,近60部国产电影票房超过5000万,完成了“十四五”规划提出的年票房过亿国产电影50部的预定目标。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中国电影整体质量的提高,无论是大制作电影还是中小成本电影,无论是类型片还是文艺片,无论是成熟的电影导演还是崭露头角的电影新力量,都体现了对现代电影技术、现代电影语言、现代电影美学更加熟练的掌握和更加自如的运用。
与此同时,受短视频及微短剧等替代性媒介产品繁荣、消费者生活方式改变等的影响,相比于2019年和2023年,2024年支撑市场大盘的高票房电影以及赢得观众口碑的中小成本影片有所减少。观众对高品质影片的需求与优质作品供给不足的落差,依然是中国电影发展最紧迫的矛盾。要在市场上止跌回升、在创作上再攀高峰,必须正视挑战,强化与观众、与市场的情感联系。
首先,电影创作要突破藩篱、敢于创新。在媒介内容增量供给的当下,重复、模仿、雷同的创作,即便是过去成功的类型,也很难满足观众不断更新的需要。这些年真正能够在市场上脱颖而出的电影,很少是按照原有模式创作的。《哪吒之魔童降世》《你好,李焕英》《流浪地球》《长安三万里》以及2024年的《热辣滚烫》《抓娃娃》等,在题材、主题、叙事、形态、人物、视听风格上都取得了不同程度的突破。在信息过剩的大环境下,“似我者俗,学我者死”,唯有创新才能带来关注、市场和“破圈效应”。
其次,电影创作要更加自觉地追求不可替代的“影院性”。好电影不仅需要“可看性”,更需要“必看性”。影片如果达不到影院必需的高度,甚至还去模仿碎片化的短视频形式,或者简单追求所谓社会话题,忽略电影美学本身的强度和完整性,观众就会失去进影院的意愿。电影创作要更加强化题材的新鲜度、主题与观众的契合度、故事的完整性、人物的塑造力、信息的密集度、情感的沉浸性、细节的充实度、视听的表现力,让观众愿意克服时间成本、购票成本、交通成本走进电影院,去感受长短视频、家庭影像、手机影像难以替代的魅力。
第三,电影行业要拥抱观众、细分市场。市场需要大众化、全面向的“头部”电影,也需要分众化、面向多样需求的细分产品。电影行业亟待加强产品和市场“谋划”,创作上要合理布局,精细规划不同体量、不同受众、不同档期、不同形态、不同体验的差异性影片。在发行上,则要量体裁衣、按需供给,分线发行、分区发行、分时发行,让观众需求的满足和影片效益的实现在时间和空间上最大化。
产业化改革所积累的市场基础、工业基础、美学基础,为中国电影迎接挑战、重装出发提供可能。在全面深化改革大背景下,中国电影要有信心、有定力,以人民为中心,营造更加开放、更具建设性、更加鼓励创新的文化生态,充分尊重艺术规律和产业规律,在主题、题材、类型、形态、风格上推陈出新、与时俱进。要强化电影本体特性,用更有共鸣的故事、更有沉浸感的视听表达、更有效的生产方式和技术手段,为观众带来精神愉悦、文化快感、情感连接,以市场之繁荣促进创作发展,以高原之坚实托举艺术高峰。
(作者单位: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
剧集——
小体量 大能量
卞芸璐
回顾过去一年国产剧集的发展,无论是从创作、接受,还是从产业层面而言,“短”都是关键词。
在创作层面,以《我的阿勒泰》为代表的一系列“破圈”之作先后涌现,掀起“因短而美”的创作浪潮,形成一道独特风景线。所谓短剧集,并非微短剧,而是指20集以内的连续剧、单集时长15到30分钟的系列剧,以及集数在6集以内的系列单元剧。
相较中长篇剧集,短剧集体量轻、试错成本低,但受限于播出周期,以往很难在商业上突出重围,因此一度承担题材探索和人才练兵的任务。随着媒介环境变化,剧集商业价值与集数不再直接挂钩。就算排播周期不长,绝对播放量不高,只要完播率高或集均播放量高,订阅会员“拉新”能力强,也能实现商业上的良性循环。近几年,短剧集作品数量逐年递增,正是基于这样的背景和趋势。
2024年,短剧集不仅数量倍增,还通过题材、体裁和风格上的探索,发挥了剧集“轻骑兵”作用。10集的《新生》和15集的《错位》,携手证明短剧集驾驭复杂叙事的能力。短剧集蓬勃发展,尊重了依据内容多少“量体裁衣”的艺术规律,也打开了侧写生活的新颖视角。过去一年间,这些题材多样、风格各异的短剧集,与《西北岁月》《上甘岭》《南来北往》《凡人歌》《小巷人家》《我是刑警》等精品长剧一起,完成了对雄浑革命历史、奔涌时代潮流和火热社会生活的立体刻绘。
就接受层面而言,包括微短剧在内的短内容,对观众文娱消费习惯产生深刻影响。《中国微短剧行业发展白皮书(2024)》显示,我国微短剧用户规模达到5.76亿人,占整体网民的52.4%。微短剧追求极致的叙事效率,追求对情绪本能的呼应,追求降低门槛的常识叙事。这些特点符合当前文娱消费需求,用强刺激挽留了新媒介环境下观众碎片化的注意力,助推了观众不费文化体力享受“精神按摩”的消费习惯。
由“短”而来的危机感,传导至剧集供给侧。来自微短剧的叙事“语法”,开始在剧集创作中被当作参考标尺。铺垫、过渡成为奢侈表达,套路、反转成为两大“杀手锏”。为了情节密度,可以只要结果省略过程;为了“爽感”,可以增强情绪削弱逻辑。虽然这样的做法可能拉低作品艺术性,但客观来看,微短剧已经从电视剧、网络剧的竞争对手,变成了剧集产业的一种“处境”,催生了创作上的新动作,放在更长时段考量,可能成为剧集产业“穷则思变”的催化剂。
从产业层面来看,降本增效的新常态,也对剧集创作提出“向短而生”的要求。篇幅冗长、内容空洞、情节拖沓的长剧集,不仅会加速观众流失,还会造成行业资源的极大浪费。在符合剧集艺术规律的前提下,拧干水分、保留精华,不仅是留住观众、提高完播率的有效手段,也是控制成本的有效手段。据统计,2024年,在长视频平台上线的新剧中,20—29集的中篇剧集占比超过50%,成为主流。“上星”剧集虽仍以30—39集居多,但平均集数已经下降至31集。30集以下的电视剧,如《上甘岭》(24集)、《山花烂漫时》(23集)、《灿烂的风和海》(18集)等,不仅占比突出,也收获了良好口碑和广泛热议。
当然,“向短而生”并不意味着“唯短可生”。在史诗性的鸿篇巨制上,长篇剧集依旧拥有不可替代的优势。“向短而生”的发展动向,是对国产剧经年累积的“重长轻短”习惯的一种纠偏。在新的媒介格局下,短剧集、中长篇连续剧和微短剧必须平衡发展、优势互补,才能满足观众不断更新的观剧需求。
(作者单位:山东师范大学新闻与传媒学院)
舞台艺术——
新形式呼唤新内涵
徐 健
尽管受到市场、新媒介等多方挑战,舞台艺术仍主动出击拥抱观众,迎来了从量变到质变的发展契机。回到剧本源头、深耕内容生产、夯实艺术质量、创新演艺样态,将成为未来戏剧高质量发展的引擎与趋势。
文学改编是近年来戏剧舞台值得关注的现象。2024年,话剧《生命册》《三家巷》《北上》《千里江山图》以及京剧《红高粱》、曲剧《鲁镇》等多部由小说改编的戏剧作品,在持续演出中收获观众好评。相较于以往的改编,这些作品更加张扬文学的内核,更加注重将文本开掘与艺术创新相结合,通过精巧构思与绵密细节赋予改编作品以全新面貌。未来,文学与戏剧的互动、融合将会进一步加深,文学改编也会向着更多戏剧类型延伸。如何让原作的文学性转化为助推戏剧观念与形式革新的动力?怎样在尊重原著的基础上,找到与今天观众审美和精神的共振点,实现思想立意的再生长?这些改编实践中涌现的新课题,有待艺术家们去破解。
这一年,原创舞剧《咏春》开启新一轮海外巡演,在伦敦、巴黎演出16场,实现了口碑与票房双丰收。从“破圈”到“出海”,《咏春》的成功得益于创作者立足艺术本体,探索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赋予传统文化符号以全新的精神内涵和现代的舞台样貌。像《咏春》这样把艺术创新植根于丰厚文化沃土、跃动时代精神的戏剧作品还有很多。京剧《齐白石》、扬剧《郑板桥》、话剧《苏堤春晓》等,虽然都塑造历史文化名人,但跳出了以往见事不见人的创作窠臼,力求从大历史、大文化的格局切入,在人格、艺格与时代精神的多重交织中,挖掘人物身上的文化价值和时代意涵,实现了历史人物在当代舞台的“新生”。在原创舞台作品的赛道上,随着各地对剧本扶持力度的加大,“一剧之本”将会受到越来越多创作主体的重视。尊重艺术规律,深耕剧目创作的各个环节,多一些前行的沉淀与笃定,唯有如此,才能让戏剧更好地贴近时代、走进人们的精神深处。
这一年,“互联网+”、人工智能、虚拟现实等科技手段的发展,持续拓宽舞台艺术边界,打破传统剧场空间,催生了新的戏剧制作样式、演出形态、表现手段,也孕育了新场景、新业态,特别是线上线下同步直播、新媒体评论的出现,为舞台艺术走向更为广阔的天地打开了可能。在这一过程中,如何把握科技介入舞台艺术的“度”至关重要。一方面,行业发展离不开大量具有艺术眼光、熟稔创作规律和前沿技术的复合型人才;另一方面,还要回归到优质内容的深耕上,落脚到技术进步所带来的整个知识体系、想象方式、艺术观念的更新上。以技术的“形”彰显戏剧的“魂”,进而探寻戏剧塑造人、表现人的新样态,这或许应该成为未来戏剧与技术共融共生的关键所在。
近些年,在文旅融合的大背景下,各地陆续推动“演艺新空间”建设,剧场正由单一的物理演剧空间,拓展为一个集体验式、沉浸式等于一身的文化消费新空间,孕育出一批新的演出类型。演艺新空间之“新”,既是体验的新、场景的新、模式的新,也是经营理念、创作方式、观众群体的新。未来,如何以更高质量的内容储备支撑行业长远发展,如何做到“出人才”和“出作品”相贯通,还需要从业者以深耕的态度,用心呵护演出的品牌价值,让演艺新空间真正成为多元化演出生态格局中不容忽视的重要组成。
(作者单位:《文艺报》社)
版式设计:蔡华伟
《 人民日报 》( 2025年01月04日 08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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