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深处,只有我们的脚步在轻轻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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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沿山路盘旋而上,砂石路,极窄,冷不丁就有摩托车或电瓶车像事先蹲伏在山坡或草丛一样,呼啦一下过来,吓得路君一大跳。路君说:“山里人真生猛。”我说:“你注意过没?山里的狗见了人很少叫,山里的人开车或骑车也不喜欢按喇叭,可能是少被外人打搅,更有安全感的缘故。”路君笑笑,每逢拐弯,就使劲地摁一下喇叭。

群山环绕,纷杂的树木遮天蔽日,山坳间,松树、枫树高擎着火把,把一座座山点染得明亮、鲜艳。路君忽然惊叫一声:“好漂亮!”一只黑头白身的鸟,正从坡下往对面的树林飞。说是飞,其实是低空滑行,越过路边的树梢,慢慢拍打翅膀,那比身子长得多的尾翼像一条雪白的丝巾在风中飘浮,优雅、漂亮极了。

山里的鸟也这么慢性子。路君感叹。是啊,一座座山都是鸟的家,天地这么大,气魄当然也就会大得多。

远处闪现黑黑的屋顶,宛如一群鱼的脊背浮在山谷间。太阳正在往山下走,光晕挥洒在屋顶上,那些黑黑的瓦披着一层淡淡的红。路君和我下车往村里去。房子并不多,十来户的样子,石头墙,飞檐翘角,顺着山坡,层层叠叠。一缕轻烟从烟囱冒出来,袅袅娜娜。那位着碎花棉袄的妇女蹲在门口剪萝卜缨子,见我们走来,起身,盈盈笑。她旁边的墙边码着一摞方形的木格子,后面写着几个字:出售豆腐。“你家做豆腐?”“是的。村里人少,两天做一次。”“做豆腐辛苦啊。”“不辛苦。”女人笑着说,一副憨厚的模样,一张脸黝黑、粗糙,有山风的痕迹。“家里几口人?”“三个,我、女儿、儿子,女儿三十多岁,嫁出去了,儿子还没成家,在外打工。”“孩子的爸爸呢?”“走了,十多年了。”路君有些黯然,轻轻问一句:“山里没有什么人,你一个人,不孤单吗?”“不孤单,习惯了。”

走到另一处房子跟前时,路君发出一句感叹:“山里有高人啊,你看那个女人多平静,说起她丈夫就像说着一个遥远的人。”我回一句:“山里安静嘛,风每天都刮,再伤心的事,也会被慢慢吹远。”

走进那家民宿,天已经快黑了。店主是个精干的小伙子,他把我们带进厨房,他妈妈正在忙着切菜,我看着案板和地上的菜,点了萝卜、小河鱼、大蒜炒腊肉和辣椒炒山芋丝。女人抬头一笑:“还没有人吃山芋丝呢。”我说:“我朋友喜欢吃。”她答:“别急啊,我慢慢烧,保证你们喜欢吃。”我们在屋子里吃瓜子,吃店家自己做的芝麻糖,又在房前屋后转了一圈。吃饭时,小伙子给我倒来一杯他自己用山茱萸泡制的酒。玻璃杯,酒嫣红,有薄薄的甜。路君以往跟我在一起,也喝点儿酒,后来,胃有点不舒服,再也不喝了。我每次喝酒,他就捧着一杯茶,我们边碰杯,边说自己的家人,说各自喜爱的人,我们几乎都没见过对方的家人和朋友,但似乎又认识他们很多年。我们喜欢吃同样的菜,都喜欢往乡下往山野跑,不喜欢去收门票的地方,不喜欢跟别人争来争去,遇到别人有困难,都愿意伸出手。

吃完饭,一踏出屋子就简直惊呆了:天地那么亮,像是又一个黎明来到人间;天空,一轮月亮正在缓缓行走,屋顶,旁边的树,周边的山,还有路君的脸,一切都那么清晰如洗。这是怎么样的一个世界啊,山里原来藏着这样的月光,和我四十多年前在乡下见到的完全一样。

“真像小时候的月光一样,可以看书呢。”路君赞叹。

“是的,你看山下的房子,清清楚楚,你看山上的那条路,明明白白。”我回道。

我们在山道上来来回回地走,一次次抬头看月亮,我们都没说话,大山深处,只有我们的脚步在轻轻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