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四年(907年)三月的一天,宰相张文蔚接到唐哀帝的诏命,立刻进宫,有大事相商。
经过“九曲池之变”和“白马驿之变”后,大唐的朝堂几乎空了,连宰相班子都凑不齐了。朝政早就不出自洛阳,取而代之的是汴州,朝廷已经是个空架子,官员们都记不清上一次上朝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这个时候皇帝召见宰相干什么?大事?朝廷连小事都管不了,哪来大事?张文蔚苦笑着坐上马车,直奔皇宫。
别人不知情,张文蔚心里跟明镜似的——一个时代终于要终结了,他这个宰相也将面临着命运的审判。
张文蔚的一生波澜不惊,进士出身,从盐铁判官做起,一步一个脚印慢慢升迁,他无党无派,像一头老黄牛勤勤恳恳做事,不冒尖,不出头,当然也不显眼。
像他这样的官员,放在升平时代就是个普通干部,估计很难在史书上留下名字。然而,随着宰相班子被李茂贞、李克用、朱温“轮流割草”,大个的萝卜没了,小个的竟然被捧上了大席,张文蔚意外地被增补为末代宰相。
那时候正是柳璨春风得意的时候,这伙计依仗朱温这座靠山疯狂揽权,对同僚们大肆报复,并导演了“白马驿惨案”。
事后,柳璨依然不想收手,大搞株连,洛阳城一片白色恐怖。官员士绅们生怕被牵连,吓得同僚见面都不敢说话,相互“道路以目”。
没想到在这种人人自危的环境下,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张文蔚竟然迎着柳璨的刀口挺身而出,把柳璨着实吓了一跳。
柳璨的黑名单列了长长的一串,唯独没有独善其身的张文蔚,这本该是自保的机会,张文蔚却无事生非地摸老虎屁股,真是令人费解。
张文蔚说,杜让能、崔胤、韦昭度、李磎、崔昭纬他们当年哪个不是风光一时,为何都惨遭不测?不是他们不够谨慎,也不是能力不济,无非是覆巢之下无完卵而已。如今唐室将倾,谁敢保证下一个被倾轧的不是你我。夫子说,君子不立危墙下,明智的人多都来不及,你怎么能自找麻烦呢?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这话要是出自任何一个人的口都有可能触怒柳璨,唯独张文蔚不会,因为他是最安全的人,此番挺身而出没有私心,令人信服。
柳璨被说动了,放下了屠刀,大批官员因为他的大义而获救。
但张文尉能做的也仅如此,螳螂是挡不住历史的车轮的,李唐的衰亡之势已经无可挽回,他和皇帝一样,静静地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有几次他想向皇帝提建议:干脆禅位得了,换一个平安。但他又深知朱温的秉性,只怕皇帝主动禅位也未必换来一剂护身符,自己反而会落个污名。思来想去,他觉得唯有跟着李唐的破船沉默。
唐哀帝李柷虽然还是个不经世事的少年,但身在其中,他何尝不知清楚自己的处境。举目四望,他就是一只孤单的笼中鸟,随时等待着朱温的魔爪伸过来。
他对张文蔚说,土运将革,我李家的气数尽了,朕打算禅位给梁王,卿以为如何?
张文蔚等待这句话已经很久了,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愣住了,面对少年天子悲凉的眼神,他竟然一时不知道说啥好。
如此……甚好……张文蔚诺诺半天,终于挤出了几个字。
甚好?好在哪里呢?张文蔚暗暗问自己?能到禅位就能保住性命?如今的世道已经不是六七百年前了,皇权更迭越来越血腥,赶尽杀绝取代了温情的“三王两恪”,朱温能“返祖”吗?
果然,李柷怯怯地问了一句:梁王能否保朕一条命?
张文蔚悲从中来,他不想欺骗皇帝,但也不能鼓动皇帝顽抗到底。
吉人自有天相,自古命数天定,陛下何必揣度天意呢?如今大势不可违,顺应天命总比逆天行事强吧?臣以为陛下但需做,剩下的交给老天吧。
李柷的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两行泪珠扑簌簌滚落:爱卿替朕去一趟汴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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