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一只双节藕,一把嫩韭,一小块牛肉,一小把杭椒。冬日的藕,娇嫩,粉白色,像是从古画里落下来的。依稀记得哪一幅清供图里有藕,白石老人的画里也常出现藕,一定是这个季节的笔墨。站在白色泡沫框前踟蹰不前,除了藕,紫黑色的荸荠、青色或黑色的菱角出于淤泥,都透着一股鲜灵灵的美感。
买菜如买花,大多都不会买,只是看看,看画似的,绿的红的白的黑的褐的……近来最好看的是“心里美”,一种个头小小的萝卜,一截嫣红,一截雪白,许多画家画过它,用的水墨大写意。
喜欢逛菜场,是在工作以后,也是第一次逛菜场,这话说得夸张。自小住在山中,山里人哪有菜场,只有自家的菜园子。菜园里种着应季的蔬菜。这时节,最多的是萝卜和青菜、包菜、茼蒿,青菜已过霜,变得更甜。但常常是这样,一整个冬天,多是吃萝卜;一整个夏天,又多是吃丝瓜。因而年年听见母亲在电话里“抱怨”,萝卜丝瓜南瓜冬瓜吃得生厌,好想吃些“新时菜”。她的“新时菜”,便是那些不应季或本地不种的菜。
不过,母亲常买豆腐。一家开在邻村的豆腐铺——其实只是那做豆腐的人的家。一位年长的阿姨,一间长长窄窄的厨房,一排排块状的、白色的豆腐,二十多年前,一块钱可买三块豆腐。到了周末,母亲便派遣我去,我拎着买好的豆腐,不知为什么,总会在回到自家的门前时,摔上一跤,把豆腐摔回“豆腐脑”,自此不爱吃豆腐。
惯于买菜,始于住在杭州城北的那几年。有个大菜场,离得远,每到周末的早晨,有个五六十岁的男人会在半道路边的梧桐树下吹萨克斯,吹到尽兴处,腰向后弯下去,脖颈向上昂起,完全不顾街道上的人来车往。我踏着他悠扬的萨克斯声走向菜市场,一进去满眼绿意葱茏,面对一众摊主的热情招揽,我倒不知如何是好,因从来记不住任何菜的价格,但又要装作很娴熟的样子。
后来,搬到杭州滨江一带居住,附近只有两个小菜场。一家经年的小菜场,进门,左手边卖馒头,右手边卖烤鸭和卤味。再走进去,是一家卖米面腌货的小铺面,我常在那里买年糕。店家说,是宁波水磨年糕,我被“水磨”两字迷住,昆曲里,有水磨腔,旖旎婉转,软糯的长调。这家水磨年糕倒也不欺世盗名,切成薄片沸水里煮到翻过来又翻过去,口感与昆曲的软糯有同工异曲之妙。
另一家小菜场,其实是一条街的小铺面。夜晚时,常去其中一对年轻夫妻开的店买蔬果。小夫妻是北方人,带一个男孩子。夫妻俩脾气火暴,一个帮我装菜,一个收钱,嘴上却互吼有声。孩子气定神闲地伏在小桌前写作业,旁边搁着酱油料酒白糖盐鸡精等一众调料。有一次,在他家买了条鲫鱼,老板一边吼叫一边剃鱼鳞,待我回家蒸熟,才发现,鱼身一面的鱼鳞仍完好无损。用筷子拨弄了半天,只好就着鱼鳞吃了。
这样一条街面,铺子多得很,和规整的菜市场又不一样,早晨或是入了夜,大约是就近的有田地的居民,每月带了自家的玉米、南瓜、西瓜来摆摊子,价格便宜,像山中农历十五的集市,热闹而又丰沛。
如今,工作所在的复兴南街一溜有三四十家小菜场,这里的小菜场,精细化程度颇高,卖蔬菜的就卖蔬菜,卖土猪肉的就卖土猪肉。当然,也有卖螃蟹和卖甲鱼的中间,突然冒出一家弹棉花的店。同事没几天将家中用了几年的鹅绒被抱来,请师傅疏松得蓬蓬的,再抱回家去。
虽然午间时,买菜的人零星无几,只喇叭里还高喊着,只要十五块!口音迥异,声嘶力竭,有了这样一条街,午间出去走走,会觉得烟火如荼,杂乱无章的生命力最是人间烟火气。
(摄影:松三)
文字编辑:王瑜明
栏目编辑:吴南瑶
来源:作者:松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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