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3月22日这一天,有人在辽宁省葫芦岛市兴城市柳树屯一个山沟的南坡发现一具男尸,当地公安机关的法医初步定为机械性窒息死亡。但死者是自杀还是他杀?对这个问题存在争议,无法认定,特请省公安厅法医前往勘验。

著名法医徐功伟和省厅两位青年法医接受了这个任务,立即奔赴兴城。这时的徐功伟办了离休手续,从工作岗位上退下来,但鉴于他近40年丰富的法医工作实践经验,以及他不愿在家过清闲日子,希望继续为人民公安事业做贡献的热忱,省公安厅多次邀请他到省内一些地方参与重大疑难案件的勘验会检工作。

早春3月,春寒料峭,柳树屯村东那条山沟树秃草衰,一片凋零。在南坡一棵碗口粗的柳树下,仰面躺着一具男尸,上穿带条形图案的机织毛衣,下穿深色裤子,脚穿青年式皮鞋,头上裹着他的上衣。据说,最初发现时,男尸就是躺在地上的,只不过是呈俯卧位。

在尸体左侧3米的地面上,有一根半圆形硬质电线,电线的一端与一条白纱巾系在一起。法医认为,电线和白纱巾就是原来吊尸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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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说是“自缢”而说“吊尸”呢?因为人们对这个人的死因存在争议。

自缢,是自杀者常用的一种方法,在高处用绳索套于颈部,然后两脚登空。由于自身重力下垂,拉紧绳索压迫颈部器官,引起窒息死亡,称之为缢死。缢死者除有窒息征象外,颈部有索沟。

这具男尸经辨认名叫刘继仁,24岁,不是本村人,他家住在山北约20里地外的磨盘村。不过,他生前常到柳树屯来,许多人认识他。

刘继仁之死所以成为疑难案件,主要在于这样几点:

其一:尸体俯卧于那棵柳树下面,如果死者是用那根电线与纱巾在柳树下自缢,那么,柳树的枝桠上会有电线或纱巾的压痕或磨蹭的痕迹。勘查中,发现那棵柳树上树毛子很多,但并未看见有什么痕迹,令人生疑。

其二:检查尸表,发现颈部有环、斜两条索沟。法医实践中,经常遇到有的凶犯为了逃避罪责,将被害人勒、扼死亡后再用绳索悬吊起来,伪装自缢。在这种情况下,尸体颈部往往有两条或更多的索沟。因此,对刘继仁之死因不能不保持警觉。

其三:警方调查了解到,昨天刘继仁曾与本地住户张有财及其亲属发生一场纠纷,有他杀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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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继仁的家离柳树屯20多里,他为什么总到这里来?因为什么与张有财等人发生纠纷呢?

这话说起来就长了。刘继仁生在磨盘村,和一个乳名甜妞的女孩一起长大。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大后发展为爱情。眼看到了婚配年龄,刘继仁向甜妞的二老表达了求婚之意,可是被老头一口回绝了。他不同意这门婚事的理由是:刘继仁家中经济状况不好,两间草房寒酸得很,没有什么积蓄,只有一个老妈。刘继仁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如果把女儿嫁给他,只有受苦过穷日子的份。

但女儿长大了也得嫁人,甜妞的父亲看中了柳树屯的瓦匠张有财。于是,在一个吉祥的日子里,一帮吹鼓手吹吹打打把甜妞送到了柳树屯,和张瓦匠成了亲。别看张瓦匠人很憨厚,在村里是有名的“老面瓜”,可是张家有5间砖瓦房,张有财上有姐姐下有弟弟,一大家子小日子过得很红火。张有财有手艺,能进城做工挣钱,这在柳树屯就是人人羡慕的职业。把女儿嫁给他,吃穿不愁,做父亲的也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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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心爱的女人被人家娶走了,刘继仁的心都要碎了。他痛恨甜妞的父亲嫌贫爱富,包办女儿婚姻,但同时相信甜妞不会那么绝情,她是被迫违心嫁人的。刘继仁不甘心就此放弃,他发誓要把甜妞夺回来。

怎么夺?刘继仁没有能力把甜妞这个人抢回来;家有老母需要照顾,他也不会和甜妞双双出走。他要把甜妞的心夺回来。他坚信,真正的爱情不在于男女双方一起到乡政府登记,领回那么两个小红本本,而要看两个人有没有真情。只要甜妞不忘旧情,别看她现在已为人妻,他仍然可以同她暗渡陈仓,共享鱼水之欢。

刘继仁没有想错,出嫁后的甜妞也没有忘记心上人。张瓦匠经常到锦州、兴城做工,一出去就是十天半月不回家。他在外面挣钱是把好手,却苦了刚过门的媳妇,天天独守空房,冷冷清清。甜妞常常回忆起和刘继仁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巴不得再和他见面。所以,那天深夜,当刘继仁像只偷食的猫,轻手轻脚地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心中一阵狂喜,一下子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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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刘继仁隔三差五常来柳树屯。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刘继仁的身影在村里频频出现,他和甜妞的事渐渐就成了公开的秘密,闲言碎语多了起来。可是,张瓦匠太老实,又总不在家,甜妞嘴也厉害不让人,人们对他们的事也无可奈何。张瓦匠的姐姐、弟弟等人虽然看不过去,但也只能暗憋气,干着急。常言说,家丑不可外扬。这种事要是吵嚷开,难看的还不是自家人?

在北方农村,有“拉帮套”一说。两个男人同时供养、侍候一个女人,就像给架辕的马再加一匹牲口那样,大家相安无事地过日子。旁人虽然在背后指指点点,窃窃非议,但也只能默认由于种种原因而客观形成的这一奇特的“家庭”结构和既成事实。不过,在柳树屯,每当人们议论起这件事时,大多数人还是忿忿不平的:张瓦匠有手艺,能挣钱,生理上也没毛病,他还没到非得找个男人“拉帮套”不可的地步,完全是刘继仁这小子品行不端,偷人家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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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波,终于在刘继仁出事的前一天发生了。

事情是从张瓦匠的小侄子过生日引起来的。

邀聚亲朋好友为孩子过生日,不管过去有没有这个风俗,在柳树屯已经约定俗成了。是呀,在人情礼往之风越刮越盛的今天,自家要办事情就得多想新招。谁家能总娶媳妇聘姑娘、给老人发丧呢?但以前送给别人家的礼又不能不收回来,于是,连妇女们做结扎手术都成为摆宴收礼的“大事”了。给孩子过生日,当然是更好的机会。

这天,适逢张瓦匠的小侄子过两岁生日,张家院里一片喜庆景象,凡是和这家有礼往的族人、亲友、邻居都来祝贺,摆起了几桌宴席。客人中,有一个人引起了大家的注意,那就是神秘人物刘继仁。他为孩子的生日上了一份礼——10元钱,然后也大大咧咧地在餐桌前就座了。按说,在当时,为孩子生日拿出10元钱已不算少,可是他的出现却引起了人们的窃窃私议:

“嗑瓜子磕出来个臭虫——什么人(人)都有哇!”

“可不,这个人算哪路亲戚呢?”

“‘拉帮套’的还上桌了?”

怒火首先在张瓦匠姐姐那里喷发了。以前她听村里的闲言碎语太多了,有些话特别难听,暗暗恼怒大弟弟软弱无能,早就忍耐不住了;今天,姓刘的这小子居然公开露面,大摇大摆地在乡亲们面前装人,不要说大弟弟脸上难看,连她这个当姐姐的也感到抬不起头来。她三步两步走到刘继仁面前,指着他的鼻子怒斥:“喂!你算老几呀,到这装蒜来了?给我滚!”

突然受到这样令人难堪的申斥,刚刚拿起筷子的刘继仁脸刷地红了,辩白道:“咋的?我也是上了礼的……”

“呸!谁稀罕你的礼?”姐姐转身对二弟说,“把那臭钱还给他!”

有了姐姐出头,二弟也没有顾忌了,从衣兜里取出一张10元票扔了过去:“走走走!我们家没请你!”

客人们闻声围拢过来,那些平日对刘继仁与甜妞苟且之事颇多议论的人此时终于有了发泄的机会,你一言我一语地帮腔,冷嘲热讽地指责刘继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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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瓦匠也回来了,他感到抬不起头来,这时也有了勇气,转身去找棍子,被人们拦住了。

人有脸,树有皮。刘继仁的脸由红转白,由白转青。如果换个场合受到这般羞辱,他早就使出性子大闹一场了,可是此刻他环顾左右,没有一个帮他说话的,如果动起手来,他只能吃大亏。他气得把筷子一摔,抬起屁股走了。

甜妞从远处看到这个场面,抹着眼泪跑回自己的屋了。

“妈的,算他腿快,我早就想整死他!”二弟撸胳膊挽袖子,气咻咻地说。

“他保准不得好活!”姐姐冲着刘继仁走远的方向咬牙切齿地诅咒着,然后现出笑脸说:“来,不管他,吃咱们的!”

张瓦匠姐姐的“咒语”似乎有一种神奇的力量,第二天上午,有人在村东山沟的南坡上发现了刘继仁的尸体。

消息传开,村里人争着去看,议论纷纷。有的说刘继仁没脸见人,寻死上了吊;可也有人说,那可不一定,上吊怎么还躺在地上了呢?听说死者脖子上有两道绳子印,谁见过自己上吊的人脖子上有两道印?恨刘继仁的人不少,兴许他是被别人整死的……

当地公安机关刑侦技术人员接到群众的报告后,对现场和尸体进行了勘验,结合在群众中了解到的情况,确实感到刘继仁的死因存在疑点,对案件的性质一时难以认定。

在这种情况下,徐功伟及省公安厅的法医来到了南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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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功伟勘查现场。他看了看尸体身边那棵柳树,看了看电线和纱巾,想了想,向山坡上面走了一圈儿,然后回来检验尸体。他发现,死者服装整齐,头部包裹着自己的上衣,包头的衣襟接触口鼻处有明显的向下流动的涕痕。尸表没有任何损伤。尸体被发现后,已由当地公安机关的法医将其颈部做了局部剖验。

徐功伟仔细观察,可见颈前肌有大面积出血,其特征是在喉结节下方有明显而整齐的深层肌肉出血,直至下颌的下方,呈片状深褐色。出血的面积虽大,但却均匀,没有扼颈迹象。徐功伟暗忖,可以认定;这是被一种比较硬的物体由下向上移动而形成的,符合硬质电线缢吊所致。

“是勒、扼死的吧?”有人沉不住气了,急着问了一句。

徐功伟没有回答,他和两位省厅的法医低声交谈了几句,继续观察尸体颈部肌肉组织,然后手一挥,让摄影的同志拍了照片。

“不是他杀。”徐功伟疲倦地站起身说,“这个人是自缢而死,吊了两次。”

吊了两次?人们听到这个鉴定结论,无不面露惊诧之色。

“是吊了两次。”徐功伟重复一句,手指身边的电线、纱巾,“他事前没准备绳索,找到这根电线;电线长度不够,又连结这条纱巾。电线和纱巾,一硬一软,连结在一起并不牢固。第一次上吊,硬电线在下,软纱巾在上,电线勒于喉下,当身体下坠时,电线由喉下滑至喉上,造成颈前肌大面积出血,但当时尚未死亡。这个人长得很壮,体重有一百七八十斤,没等吊死,电线和纱巾就从连结处挣开了。他重新结扣,实施第二次自杀,这次是纱巾在下;电线在上,所以从颈部可以看见‘兜住弧’比较宽。至于引起怀疑的隐隐约约的环形索沟,是死者毛衣领压迫,尸斑显的,并不是索沟。还有,你们看,”徐功伟拿起死者那件蒙头的上衣,指着说,“衣服上有涕柱往下流,也说明他是自缢而死,否则不会有这种现象。”

人们听着,有的点头赞同,也有的面现疑惑,显然并没有完全接受徐功伟的观点,问:“徐法医,你说的有一定道理。可是,如果这个人是自缢而死,他是怎么吊死的?那棵柳树上并没有索套磨蹭的痕迹呀!”

“他不是在这棵柳树上吊死的,而是在另一棵刺槐上吊死的。”徐功伟手指上方说,“看,就是上面20米远的那棵树,树的枝桠上有明显的索套压蹭痕迹。”

有人好奇地走过去看,以求当场验证。果然,在那棵刺槐的一条较粗的枝桠上,新鲜的磨蹭痕迹清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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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怎么……”提问题的人还是感到不解。

徐功伟微微笑道:“我明白,你要问:尸体怎么跑到这棵柳树下来了?的确,如果没有人移动,尸体是不会改变位置的。实际是,尸体第二次由于索套断开而坠地后,借着重力和惯性作用头朝下下滑了20米。你们看,这山坡很陡,大约有40多度;山坡上遍地都生长着羊胡子草,枯草很滑。这几种条件凑在一起,使尸体滑动到柳树下。人们误以为他是在这棵柳树上吊死的,可是树上却没有一点痕迹,在颈部又发现了两条‘索沟’,就产生了他杀的怀疑。”

勘检结束,徐功伟和省厅法医毫不犹豫地在刑事科学技术鉴定书上写下了结论:自杀。

侦查员在群众中展开侦查,有了新的发现。

刘继仁在柳树屯不得人心,但并非一个朋友也没有,他交下了一个姓高的男青年。小高对侦查员说,头天刘继仁被张家人从饭桌上撵出来后,于当天晚间找到他,向他倾诉愤懑与委屈。他们来到村东山沟的另一个地方,抽着香烟谈到夜深。

刘继仁让他去弄点酒,他到村头小铺赊了一瓶白酒,一斤饼干,两个人一口酒、一口饼干地边吃边谈。刘继仁很伤感,说他没脸见人了,没地方去了,不想活了。小高劝了他好一阵,直到11点多了才和他分手,回家睡觉去了。第二天上午,小高听说刘继仁死在南坡上,后悔昨夜自己的劝说工作没做到火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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侦查员按着小高提供的情况,到那个地方搜寻,果然找到一个空酒瓶,一个空烟盒,还有一个剩有饼干残渣的塑料袋,证明小高讲的话真实无讹,说明刘继仁有自杀的动机,更说明法医徐功伟等人的鉴定结论是正确的。

法医的鉴定结论像一股清风,驱散了柳树屯南坡上的迷雾。不过,还有人在私下议论:“哎,你说,那个小子上吊自杀就自杀呗,他用衣服包着脑袋干啥?”

“他不是说了,‘没脸见人’嘛!”

至此,这件南坡疑案着终于真相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