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两张拍摄于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黑白照片,颜色已经泛黄,画面有些剥落。一张照片是浙西莫干山,另一张是皖南泾县。两张看似平淡的照片背后蕴藏的却是惊心动魄的革命往事。
在第一张照片中,莫干山山势陡峭,一帘瀑布从天而下悬挂山涧。1937年,国共两党进行第二次合作谈判,中共中央决定派周恩来与蒋介石直接会谈。此时,蒋介石因西安事变中跳墙跌伤了胸椎,正在杭州西湖休养,会谈地点就从庐山移至莫干山。莫干山会谈,为全民族抗日救亡奠定了基石。
莫干山脚下有一座近百年历史的老屋。在那个红色年代,这里是中共浙西特委的一个秘密交通站。我爷爷葛杜乔早年参加革命,曾是中共劳岭党支部书记,当年就是浙西特委的地下交通总站长。莫干山独特的避暑环境吸引着各类人员络绎不绝地前来观光旅游,也掩护着地下党员频繁往来。但山下却是另一番景象,国民党敌顽势力猖狂,大肆搜捕共产党员。在白色恐怖下,为尽可能保护党组织,爷爷按照上级关于探听敌人情报的要求,想方设法接近国民党莫干山区情报组组长查宗炎,竟慢慢地与他交上了“朋友”。一次,查太太与我奶奶包素贞闲谈中讲到“明天8点包围莫干山,一网打尽共产党”。得此重要情报,爷爷当即决定亲自去特委汇报。他连夜冒险翻山越岭,避开敌人的多处岗哨,于次日黎明前赶到莫干山浙西特委机关,向特委书记报告了这一重要情报。特委领导当即部署,抢在敌人行动前安全转移了特委机关。
我爷爷和奶奶都是老党员。在恶劣环境中,他们毅然把子女全部送入革命队伍,并要求他们听党安排,努力工作,不怕牺牲。在当时的环境下,爷爷严格把关,发展了十几名党员,没有一个孬种。有一位交通员被鬼子抓住,在军营里绑了三天三夜,严刑拷打,滴水未进,日本鬼子见问不出东西,将他推入坑中用大石板压住再用土填平,给活埋了。爷爷获知后,心里非常难受,也深受感动。
还有一次,中共浙西特委有一份紧急情报,要尽快送到崇德县洲泉镇(现属桐乡市)交通站。两地相距一百多里,时间紧迫,任务重要。爷爷决定立即出发。为确保安全,他扎了几把扫帚,把情报藏在一把扫帚里,自己扮成卖扫帚的小贩,连夜越过敌人的重重岗哨,成功到达洲泉交通站。进门后,他按照联络暗号问:“扫帚要吗?”只听对方说:“不要!”爷爷见此人面生,暗语不对,情知不妙(当时,洲泉交通站得知敌人搜捕,已撤走),正要转身出门,却被一伪警察截住,一面问他干什么,一面搜身。爷爷神态镇定,对答如流。见在他身上搜不出任何东西,伪警察便把他放了。可没走多远,伪警察似乎发现了什么,吹响警哨,前来追捕。爷爷发现伪警察追来,机警地穿街过桥,不料桥头又发现敌岗哨,并有人在喊“捉土匪”,顿时街上人群乱了起来。为保护党的机密,爷爷趁乱取出情报放入口中吞进肚里,甩掉扫帚,爬进路边一个较隐蔽的厕所,随手拉了一把稻草往头上一盖。爷爷待在厕所里,白天又热又臭,到了晚上又冷又饿。他几次想出来,又担心外面有伪军埋伏,直到深夜等外面没有了动静,才冒险走出厕所,游过一条大河,离开了洲泉。这时,天已渐亮,他走进一农户家洗净、烘干了衣服,安全地回到住地。此后,特委立即采取措施,各地党组织才免遭损失。
后来,上级组织决定让爷爷奶奶撤往苏北转入新四军。到苏北后,1945年,我奶奶在华中二分区(地委)担任粮秣科科长,负责筹措军需物资,保障部队供给。1946年夏,国民党发动内战,大规模进攻苏北解放区,奶奶被迫转入地下斗争。1947年夏,她率领运输队筹运军粮和军需物资支援邵伯前线,途中惨遭早有投敌预谋的高邮负责人(联系人)毒害,不幸牺牲。后来,华东军区授予她革命烈士称号。
第二张照片是皖南泾县。晨曦中,远处和近端有几座房屋,朴素宁静。1938年,新四军军部驻扎于此,完成了组建新四军的艰巨任务。这张照片和前一张浙西莫干山照片,都是我父亲葛崇文拍摄的。
我父亲1939年10月参加革命工作。那时他朝气蓬勃,聪明好学,又有文化,深得战友和领导的喜爱。一天,领导叫他去,交给他一台缴获的照相机,郑重地说:“你要学会使用它,用它来为我们的工作和革命事业服务!”从此,父亲和照相结下了不解之缘。后来工作虽有变动,照相机却一直带在身边。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父亲在一矿山劳动和工作,用相机拍了不少照片。特别有意义的是,他找到了当年陈毅、粟裕带领新四军进入江南后打击日寇的第一仗——韦(卫)岗战斗的我方阵地埋伏位置,拍下了照片。作为新四军老战士,他非常激动,回来对人说,他重新踏上了35年前的阵地,心潮澎湃啊!这个阵地位置就在镇江韦岗向西1公里左右的赣船山和高骊山半山腰脚下。
又过了35年,我二哥给我看了一篇从报纸上剪下来的父亲当时写的回忆文章《难忘的战斗》。后来,我带着妻子及儿子来到高骊山,看到这里已矗立起一座高大的纪念碑。回到南京,我们专门去雨花台功德园红星园给父亲扫墓告慰他。
父亲带着相机和枪支从苏南转战苏北,从抗日战争打到解放战争。上世纪50年代末,我母亲顾庆霞的单位拟调来一位年轻女同志。一天,这位女同志来我家找我母亲,我父亲正好要出门,看到后随口说了一句:“真像啊!”后来这位女同志特地问我母亲,父亲说她像谁。随后母亲专门问父亲,父亲拿出一张照片,母亲一看:“呀,太像了!”原来这位女同志的父亲竟然与我父亲曾经是战场上的对手!在孟良崮战役扫尾阶段,父亲安排营里的同志打扫战场,他在后面一路查看,见到一俘虏兵肩膀负伤坐着不肯走,战士说他装死。父亲见他正从内衣口袋里掏牛肉干吃,又见这白白胖胖的中年人套着一件不合身的士兵服,觉得可疑,便走近向他问话。他一紧张,露出了呢子服的一角。战士一看,装死的还是个当官的,拉开枪栓就要打。父亲当即摆手制止。脱去外衣,发现他竟是一个国民党少将。他交代说他是少将旅长。父亲立即让人向上级首长作了报告。首长到了后,要求把他抬下山去。经改造,他在1975年被特赦,并担任某市政协副主席。后来,他还专门来和我父亲见了一面。
照相不仅是父亲的爱好,也曾是他的工作。1947至1948年间,他担任新华社前线分社战地记者,穿行在前线战火中,陪伴在基层战士和人民群众身边。
父亲手中的相机不仅记录下这些历史事件和有趣的过往,也记录着当时的部队战斗生活和战士间的友谊。曾经看到家里有一张照片是几位华野特等射手的合影。父亲是在济南战役中被授予特等射手称号的,照片上还有著名射击英雄魏来国。他们又都参加了淮海战役,并一直保持联系。记得上世纪70年代他来信,问及父亲右脚小趾是否还有残疾。原来在淮海战役中,敌人投来一颗手榴弹,落在一位战士身后,父亲冲上去猛地一脚踢飞了手榴弹,并扑倒在战士身上,手榴弹爆炸了,父亲一阵剧痛昏了过去……好在事后并无大恙,不影响行走。在淮海战役中,父亲荣立了一等功。后来,我们也当了兵,父亲常要求我们向魏来国同志学习。葛翎
(作者葛翎系原青海、福建等省保监局党委书记、局长,国家金融监管总局江苏监管局原巡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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