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苏东坡的动人文字常与“水”相系连,这“水”或恣肆,或潺湲,或弥漫天地,或开张心胆,便是庭下月色,亦如空明积水,可见藻荇交横其中。于是,择一个水气氤氲的清凉雨夜,读起这部《第一次遇见苏东坡》,在情与思的波澜中俯仰,泛若不系之舟,由清风牵引,卧看东山之上、斗牛之间那一轮北宋的月亮。
回眸岁华千载,以东坡为知己者不止万万千千,解读东坡之作品更是不可胜数。可是,或许难得有一位作家如衣若芬,将自我与东坡深相契连,不止以东坡为研究与写作的灵源,更视东坡思想为泊心的津渡、偃憩的原乡;难得有一部作品如《第一次遇见苏东坡》,回眸历史烟尘、往事幕幕,不止将作家个人近半世纪的人生际遇、风雨短长剖白于众,更将掇撷东坡智慧的取径之法娓娓道来、处处志之。
衣若芬在这部书里共分享了十则与苏东坡“相遇”的故事,每个故事均与她的人生息息相关。在她看来,不论是求学、治学的峰回路转处,还是生活、工作的水穷云起时,东坡的“提点”与“开启”总可以在生命关捩处宽慰并勉励自我,能够使自己在不同境遇下更加从容自如地卷舒开合。在这部书的字里行间蹀躞寻幽,不免生发“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之感慨:东坡生平与作者心迹双线并行、彼此交织,同时辅以诗文释读赏析,行文如廊腰缦回,理路却不失明晰畅达。此外,该书论述之处旁稽博采,有谨严周详的学人风范,篇章主体又能跳脱线性叙事的僵直古板,不失清丽婉转、生趣盎然的文学气息,笔触独有一番韵致,可见作家拥有纯正晶莹的诗性与文心。
透过《第一次遇见苏东坡》淡而有味的书写,东坡与著者之间的生命交集得以真实不虚地吐露,即便其间横亘千年时空的巨浸洪流,一切悲欢离合、阴晴圆缺都仿佛似曾相识。书中十则故事如园林佳构,徜徉其间,可知一步一景,作者笔端的情思勾勒出迤逦回环的小径,将读者引入花木掩映的朱阁绮户,与不眠的东坡月下相逢——如斯邂逅,怎能不令人魂牵梦萦?
余光中先生在《夜读东坡》里写道:“一壶浓茶/一卷东坡的诗选伴我/细味雨夜的苦涩与温馨……便见你一头瘦驴拨雾南来……此生老去在江湖,霜髯迎风。”大抵是同样的乡情与风雨使两人在溟濛天地间相遇,穿越时空的茫茫烟水、沉沉海雾,在一望无奈的浩蓝里长吟道:“海南万里真吾乡。”夜读《第一次遇见苏东坡》,则或许别有一番感触:以东坡的精神观照、点化自我,或许一切高峰与低谷,尽可被清风明月咏叹成如梦人间,多情的自己理应安然栖居在每一个最好的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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