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明
白天,翻山越岭,刮垢磨痕;夜晚,挑灯夜战,查阅文献。岁末时节,李转杰格外忙活。随着第四次全国文物普查进入实地调查阶段,作为云南省文山州砚山县文物管理所副研究馆员,李转杰的时间安上了发条,和文物打交道了16年,这样的日子反倒让他觉得格外充实。
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下文简称“三普”)已经过去十余年,为了摸清我国文物家底,2023年11月,第四次全国文物普查(下文简称“四普”)启动。“四普”文物怎么入库?“三普”文物如何保护?文物如何转化为财富?近日,记者跟随云南省文山州文物普查工作一线人员,了解文物背后的故事。
“四普”文物怎么入库?
忙归忙,李转杰还有一件操心的事。和文山州其他县市比起来,砚山县古文化遗址类数量较少,特别是石器时代至两汉时期句町文化遗存遗迹。曾经,新旧石器时代的聚落,多会在岩壁上绘画作为当时生产生活场景的记录。“类似的地理环境和气候条件,按理说砚山县还应有更多的岩画发现。”李转杰说:“如今登记的数量少,极有可能是还没被发现。”
全县那么大,在哪找?李转杰翻开手中的文山州考古资料,寻找规律,查看砚山县地形地貌,心里有了谱:“沿河坝区、向阳、避灾安全等条件处应有石器时代至两汉时期句町文化遗存遗迹”。
其实,不仅是找新文物,文山州“三普”时确定的439处不可移动文物需要逐一复查,“三普”以来发现的文化遗存遗迹,这次作为新发现文物点需录入普查系统。
相较“三普”,“四普”技术手段更丰富。李转杰说:“‘四普’采用全新的系统和实地调查数据采集设备,普查更精了!”
此次文物普查,用上了北斗定位系统,定位精度能够到厘米级。无人机的使用大大方便了普查人员,以前为了拍摄古营盘,需要爬到对面的山上拍摄,如今无人机一飞,一目了然。而拍摄高处的岩画,也不必再爬上爬下。
技术更新也对普查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以前只需走近文物点,现在则要走进文物点。复查并非单纯拍照,还需要重新给文物定位。小型的建筑碑刻倒好说,但文山州分布着大量的岩画、古代营盘等文物,不少地处荒山、人迹罕至。于是,除了普查器材,普查者还得带着砍刀,便于开山辟路、探草驱蛇,加上来回路途,往往一个点位就要花上一天时间。
如果说李转杰的目标是寻找岩画,西畴县文管所所长柏天勇则把目光投向县志——县志记载,道光年间,西畴与砚山交界处曾因为争夺山林水源发生过私斗,当地官府主导划定界限后,曾经立碑为记。柏光勇一下来了精神,“还能否找到当时的石碑?”
山林归林草部门管理,柏天勇联系西畴县林草局,现职领导说未曾听说,但可以帮忙问下老职工。老职工表示,西畴县西洒镇么洒村以前有块石碑,不知道是不是县志内记载的那块。了解之后,柏天勇第一时间驱车到村庄,村干部知道来意,立马带他找碑刻。
可仔细辨别石碑上的字迹,却发现此碑非彼碑,找到的碑虽然也是山林纠纷平息后所立,但却是民国时期的碑。不过柏天勇信心满满,“碑刻不易损毁,继续摸排或许还能找到道光时期的碑刻。”
“三普”文物怎么保护?
“对于文物保护来说,摸底普查只是第一步,更重要的是落实保护措施。”李转杰说。
在文山州马关县都龙口岸附近,可见茅坪国门,城墙式建筑,两侧留有机枪孔,靠近中国一侧还可以藏兵。国门不大,顶多容纳四个人并排通过;作用却不小,抗日战争时期中国军队以此为屏障,据守国门。
从2011年成为县级文保单位到2017年成为省级文保单位,距离国门最近的都龙镇茅坪村和都龙边境派出所,主动承担起了日常巡护和就近保护的职责。
都龙边境派出所民警余永顺平时路过,总要看两眼,不时还要清理国门上的杂草,“要是一年不管,别说草,就连树都能长起来。”前不久台风天,雨一停,余永顺赶忙去看老国门,一场强风暴雨,冲垮了部分夯土。余永顺见状,立刻报备,联系专业人员临时加固。
“文山湿热,如果房屋无人管理,一旦漏雨,时间一久房梁就会朽坏。”文山州文化和旅游局文化遗产科科长肖健说,而后墙也跟着倒塌,风吹日晒,无人管理的土木结构房屋,几年后就有可能不复存在。
在西畴县下坝尾传统典型民居,修缮人员正在忙着落架大修。文物修缮并不容易,首先需要具备专业资质。民居不少木头已经朽坏,梁柱也被虫蛀,需要替换内里材料。现场修护人员牟有寿说:“如果保留的原有文物建筑材料过少,会缺乏历史厚重感和原有独特韵味;而如果保留过多,可能会存在安全隐患。”牟有寿坦言,旧居修缮投入远高于重建,同样一笔钱,修缮一栋房抵得上重建一座院落。
肖健表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由中央财政拨款维护,为了修缮保护数量更多的低等级文物,文山州从有限的文物调勘及评价结转费用里挤出经费,两块钱并作三块钱用,“资金不管怎么紧张,还是要尽力保护,文物一旦消失,就再也无法挽回。”
这几年,牟有寿发现政府修缮项目慢慢多了起来。文山州对“保兴风雨桥”“西畴人牙化石遗址”“狮子山岩画”“竜所魁星阁”等不可移动文物保护单位均投入资金,既对文物本身进行修缮保护,也使得周围环境得到了整治。
文物怎样变财富?
利用本身就是保护。
在西畴县兴街镇,居民对牛羊太平桥并不陌生,此桥始建于两百多年前,是云南省第四批文物保护单位。之前,牛羊太平桥边要建工业园区,得知此事,柏天勇立马给当地去函,提醒建设时要考虑文物保护需要。
没成想,柏天勇很快就收到了工业园区的邀请——共同商讨建设计划。几次规划会议,一番讨论,保护牛羊太平桥成为重要考虑因素。
如今,牛羊太平桥一侧的太平广场采用了传统民居墙风格设计,新的文化广场实现了跟桥的风貌统一。“施工过程中,最初绿化树中有乔木苗,后来验收时请我们提意见,工业园区很快替换成了灌木。而南方电网云南西畴供电局,也投入上百万,对原本横跨文物的线缆进行了改线,降低文物安全隐患。”古今融合的太平广场和牛羊太平桥,成了周边群众休闲的地方。
长时间的闲置对于古建来说不仅意味着资源的浪费,无人维护管理的古建,一旦遇到漏雨、虫蛀等损害,可能隔三岔五就要进行修缮,对经费本就紧张的基层文物部门来说,会造成较大的负担。
“通过举办公共文化活动对文物进行活化利用,有助于建筑类文物在利用中实现更好保护。”文山州文化和旅游局四级调研员李梅介绍,文山州级文物保护单位五子祠,现在成了当地举办文艺活动、文化展览的重要场所;而在麻栗坡,沿着县城边的岩画建设了健身步道,也让公众得以走近文物。
“最多的活化利用,还是作为文化公共服务场所。”李梅表示,建筑类文物不少是土木结构,防火压力较大,用来进行商业利用存在较大的风险隐患,同时利用过程中投入高,也让不少市场主体望而却步。
“不能将文物的价值简单得等同于赚钱。”李转杰说,保护文物首先是基于其文化艺术价值和历史价值,传承灿烂文明、维系民族精神。不过李梅也坦言:“充分挖掘文物经济价值,调动市场力量参与,能实现更高水平的文物保护。”文山州红色资源丰富,坐拥“英雄老山圣地”、左右江革命老区等优势,正能借此做好爱国主义教育、创作红色文艺精品、加快红色旅游景区建设。近年来,随着研学、红色旅游等活动的兴起,让更多文物看到了引入市场资源保护文物的可能性。
“最可喜的是这几年文物保护意识的改善!”李梅说,文物保护已不再是文旅部门单打独斗,越来越多的公众、社区参与其中,既为身边的文物感到自豪,也身体力行地保护文物、宣传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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