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演员王星于泰缅边界失联引发各界关注,据中国驻泰国大使馆消息,王星已于当地时间7日成功获救。 据央视新闻报道,自2023年9月以来,针对缅北涉我电信网络诈骗犯罪,公安部部署推进边境警务执法合作,开展了一系列行动,截至2024年11月已累计抓获5.3万余名中国籍涉诈犯罪嫌疑人,临近我边境的缅北地区规模化电诈园区全部被铲除。但在缅北当阳、万海,以及本次事件中王星所前往的缅东妙瓦底等地区,仍存在一些小型园区,其中还有部分华人受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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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星在《我哥我嫂》里饰演彭冬青

就在王星获救的这天下午,一个有487人的缅甸被困人员家属互助群内,群主正用在线文档统计被困人员信息,王星获救的信息被转进群里时,有174名家属进行了填写,这份文档最终被取名为“全国174位‘星星’被困缅甸联合求救”。

这些人中,有弟弟、儿子、丈夫、父亲,短则数月,长则几年,家里的父母、兄弟姐妹、妻子儿女,在焦虑、担忧、恐惧和奔忙中数着日子,不敢错过一条信息,不敢漏接一个电话,日以继夜地等待亲人归来。

停滞的生活:

他唯一的生活重心是找回弟弟

李先生原本要在年底结婚,现在,这个计划无限期搁置了,他的生活重心只有一件,找回弟弟小李。

2024年7月25日,小李从上海浦东机场出发,乘飞机前往西双版纳。监控记录显示,他走出嘎洒机场后打车抵达西双版纳的星光夜市,最终消失在夜市的一条小巷里。7月27日,发现小李失去联系,李先生的父亲立刻动身从上海赶往西双版纳。可还是迟了一步,当他落地时,小李已经离开了国境。

一家人的生活就此被打乱,父亲奔波于西双版纳、景洪、普洱等地,试图寻找任何与小李有关的线索,李先生则在老家、上海之间往返,边协助警方调查,边用快手等平台追踪弟弟最后留下的网络痕迹。

根据小李的关注列表,李先生发现几个讨论“捞偏门”的直播间,他在直播间内联系上了疑似带人出境的“蛇头”,对方邀请他前往国境“背货”,这正是小李失踪前的经历。“后来我弟弟跟我联系,说原本准备去当背包客,背一趟赚个两三万块钱就回来。”

小李遭遇的,是电诈园区最常见的拉人套路。2023年8月18日,红星新闻曾发布报道《网络蛇影:为挣快钱哥哥“应聘”前往缅甸,弟弟为救哥哥又被蛇头骗至电诈园区》,彼时,记者就曾通过互联网平台接触了“蛇头”,“蛇头”所使用的话术正是“走私名表”“背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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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7日,泰国警察在机场护送中国演员王星(戴黑帽者) 据视觉中国

维系着的谎言:

不敢把弟弟失踪的消息告诉爷爷

戴小姐一家,只能维系着谎言。她弟弟小戴失踪后不久,爷爷被诊断出癌症晚期,医生说预期寿命只有一年。“所以我非常希望能把我弟弟找回来,让他们见上最后一面。”戴小姐说,他们不敢把弟弟失踪的消息告诉爷爷。

2024年9月25日,因为吵架好久没和姐姐联系的小戴,突然发来信息要借5000元钱,戴小姐在转账后问弟弟放假回不回家,小戴说要留在杭州工作——这是他失踪前和家人最后的联系。9月30日,小戴从杭州前往西双版纳,随后失联,手机信号最后出现的地点是缅甸佤邦,在追查线索的过程里,戴小姐才发现弟弟可能早已陷入麻烦。

小戴长期在杭州从事健身教练工作,2024年上半年,他突然提出要转行当网红,还去某MCN公司短暂工作过一个月,离开这间MCN回健身房就职后,他偶尔还会和姐姐提起自己的“网红梦”,据戴小姐回忆,那时弟弟“特别想做这种直播行业”。

弟弟失踪后,她才通过小戴的朋友得知,在MCN工作期间,小戴结识了一名女主播,多次进行打赏,还疑似借过网贷。这名朋友告诉戴小姐,该女主播自称拥有多家美容院,在网上寻找支持她的“有缘人”,并鼓动粉丝去贷款打赏,以此向她“证明诚意”。

戴小姐尝试过接触那名女主播,想在对方直播间里提醒其他人,但该主播的直播间已经禁止评论。

同样的歧途:

电诈新闻这么多但他们为何还去?

小刘也从未告诉过父亲自己要去哪里“工作”,直到他的求救信被网警发现,派出所联系家属了解情况,刘先生才知道儿子被困在了缅甸。

2024年8月28日,小刘被同乡小穆以介绍工作为由带往边境,随后越境进入缅甸佤邦某深山内,距离怒江二十多公里的某电诈园区。成功发出第一封求助信后,小刘又多次与父亲联系,报平安之余,也传递回所在园区的情况。

小刘见过有人试图向家人求救,被打手拔了十个指甲,他自己也因为“业绩”不好,经常被打,腿和屁股都被打肿了,“坐都坐不下”。这些见闻让刘先生心惊胆颤,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儿子计算机专业出身,可以不时报个平安,“他懂现在这些设备,他说聊完的记录能删掉,园区管理也查不着他。”

刘先生从不敢在家属互助群里表现出这点庆幸,绝大多数家庭,孩子能传回消息的频率都很低,还有不少处于长期失联状态。每当有家长在群里说联系不上孩子,刘先生都会沉默,生怕哪句话没说好,“触及到他们的心伤”。

小刘失踪之后,他奶奶、母亲都病倒了,刘先生停下跑车的活计,一边照顾家人,一边为寻找儿子奔波,家里没了收入,还要不断支出医药费、往返老家和云南的路费,以及预备着儿子的“赎金”,桩桩件件都压得他喘不过气。“关键是精神上太那啥了,睡着觉扑通一下就起来,有信息来了你赶紧瞅,‘是不是儿子来信息了’,精神都快崩溃的那种感觉”。

明明电诈新闻层出不穷,为什么自己的家人还是去了缅甸?同样的疑惑,许多家属都有。

一名家属安小姐说,她很清楚自己弟弟跑去缅甸的动机——钱。她们姐弟两生长在单亲家庭,父亲几乎从不管他们,安小姐和弟弟小安在爷爷奶奶庇护下长大。十几岁时,小安就离开了校园,开始打工。

2024年6月,正在上大学的安小姐面临实习和交学费的困境,这之后不久,小安就跟着初中同学跑去了缅甸。安小姐觉得,弟弟是为了帮自己分担压力,才走上歧途。“他出社会的时候只有十几岁,工资达不到他的预期。”

进入园区后,小安才意识到这里与同学许诺的不同,非但没有快钱,还动辄会遭遇电击、殴打。2024年8月19日,他通过同学联系安小姐报平安。同年8月21日,他再次联系姐姐,要姐姐别跟爷爷奶奶说自己失踪的事,9月24日,小安利用“工作机”传回坐标,安小姐才知道弟弟的具体位置随后顺利立案,并由户籍地向云南警方发送协查函。

10月中旬,安小姐生病住院,弟弟打来电话告诉她,那边的人“天天都端着枪”,这之后,小安音讯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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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1月17日,763名在缅甸当阳地区实施跨境电信网络诈骗的中国籍犯罪嫌疑人被移交我方

孤单的春节:

她赴缅寻兄的小儿子至今未归

在这个400多人的群里,王大姐是等了最久的家属之一,这个单亲母亲,即将迎来第三个孤单的春节。

2023年8月,红星新闻曾经报道过她两个儿子受困缅甸一事,为了赚取母亲的医药费,王大姐的大儿子于2022年7月25日前往缅甸,为了寻找哥哥,小儿子也于2023年初主动接触蛇头,只身前往缅甸。

两个儿子先后失踪,王大姐感觉“天都塌了”。彼时,她因意外摔跌后左肩胛骨骨折、手肘骨裂导致手肘缺血性坏死,并引发骨囊肿而面临截肢风险,身体上忍受着剧烈的疼痛,心理上也终日提心吊胆——大儿子偶尔会偷偷和她联系,说在园区内遭遇毒打虐待,想自杀;小儿子则在2023年5月1日通过一次话后再无消息。

好消息直到2024年10月1日突然传来,那天中午12点左右,王大姐接到普洱市公安局的电话,被告知经过三次身份核验,确认她大儿子已经进入国门,跟随母亲回家休养后,10月31日,王大姐的大儿子前往当地公安机关接受调查,随后以诈骗罪被判处1年零9个月的刑期,考虑到大儿子被打断了四根肋骨,伤势未愈,王大姐在努力为他争取假释。

王大姐的小儿子,至今仍未确定究竟身在何处。2023年10月17日,小儿子偷偷联系王大姐,告诉她自己并不在缅北,而是被困在了妙瓦底地区。这之后,直到2024年7月30日,他才再次通过某支付软件发来消息,告诉母亲自己没事。“他说妈我是安全的,你不用担心我,你照顾好自己,我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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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家的建议:

“要像禁毒教育一样重视反诈教育”

实际上,近年来随着电诈犯罪团伙在产业形态、技术上的不断迭代升级,国家也在持续加大对网络犯罪相关产业链的整治力度,从源头上、全链条对黑灰产业开展全方位的管控和治理,采取“断卡”行动、网络治理等举措。

但即使反诈工作不断深化,不论力度、频率还是覆盖面都在不断加强,仍有一些年轻人被诱骗,长期研究跨境犯罪的广东警官学院副教授庄华认为,这背后至少有两方面原因:其一,上网人数不断增加,电诈犯罪被害人如同一波波的“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其二,诈骗手法不断更新,总有适应时势的新骗术产生。

庄华认为,除了做好对相关犯罪行为的打击、治理,也需要不断提高年轻群体本身的反诈防范意识,“从个人层面,还是要加强对网络招聘真实性的辨别,尤其对于前往广西、云南等边境地区务工的招聘,或者是某些薪酬水平显著高于正常水平的招聘要高度警惕,有所怀疑的要及时向身边的亲友或警方咨询。”

鉴于当前电诈犯罪形势,庄华认为,反诈教育需要“像当前的禁毒教育一样受到高度重视”。

红星新闻记者 周炜皓

编辑 郭庄 责编 魏孔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