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灰蒙蒙的下午，天空中仿佛笼罩着一层薄纱，隐隐透着压抑。
我妈推开家门，手里拎着一个装满文件和小杂物的袋子。
她退休了，按理说，这应该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时刻，可她脸上没有一丝喜悦，反而流露出疲惫和不安。
“妈，累了吧？”我试探着开口。她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刚要换鞋，厨房里却传来了奶奶急促的咳嗽声。那咳嗽声又急又重，像是在拼命把肺里的空气全都挤出来。我妈连鞋子都顾不上换，急匆匆往厨房跑去。
奶奶坐在椅子上，手里的碗翻扣在地上，米饭洒了一地。她抬头看到我妈，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你回来得正好，保姆刚走了，我这饭也没端稳。”
“保姆怎么走了？”我忍不住问。奶奶撇了撇嘴，语气带着几分不屑：“嫌我事多，说不干了。你爸早上就把她辞了，说你妈退休了，在家照顾我就行了。”
我愣住了，心猛地一沉，转头看向我妈。她蹲在地上，低头捡着洒落的米饭，一句话也没说。那一刻，我的心像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
其实，这一切我早该预料到。
我爸就是这样的人——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只要能省钱，只要有人能替他分担责任，他就理所当然地推卸一切。
他一定觉得，我妈退休了，家里的活儿就该由她全盘接手。
可他不知道，我妈最近身体也不好，血压总是不稳定。
奶奶的脾气不好，这我知道。
从小到大，我见过太多次她对保姆发火，因为饭菜不合口味，能把人骂得眼泪直掉。
但我没想到，这样的脾气加上我爸的“节约逻辑”，直接让家里的保姆走了，而这一切的后果，都压在了我妈一个人身上。
我妈这些年的辛苦，我看在眼里。她既要上班，又要料理家务，还要应付奶奶的无理取闹。她的皱纹越来越深，头发越来越白，可在家里，她连一句抱怨都不敢说。
晚上，我趁奶奶睡着了，和我妈在沙发上聊了很久。
“妈，为什么你不和爸说清楚？这不是你的责任啊，奶奶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孩子。”我试探着问。
她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你爸是家里的老大，奶奶又只信他。你让他说什么？再说了，这家要是散了，你怎么办？我怎么办？”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不是没想过离婚，可是，年纪大了，离了还能去哪儿呢？”
我愣住了，从来没听过她说出“离婚”两个字。这么多年，她总是默默忍受，仿佛这就是她的命。我知道，她是不想让我担心，可我也知道，她已经快撑不下去了。
我妈这一生，真的不容易。
她是家里的老大，十几岁时外公外婆就去世了。为了让下面的弟弟妹妹能吃饱穿暖，她放弃了学业，早早辍学打工养家。她一个人撑起了整个家，直到弟弟妹妹们长大成家，她才有机会嫁给我爸。
本以为婚姻是她的避风港，可她嫁的人并不是一个会心疼人的丈夫。
我爸性格强势，说一不二，家里的大事小事，他都拍板决定，从不问她的意见。
小时候，我常常听到他们争吵。
有一次，我妈想买点好菜改善生活，我爸却骂她乱花钱；她想给我报个兴趣班，我爸又觉得没必要浪费。
每次吵到最后，我妈总是妥协。
她不是怕，而是不想让我看到更多的争执。
唯一能让她感到欣慰的，可能就是我了。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鼓励我读书，支持我追求梦想，尽管她自己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机会。
“妈，我工作了，不需要你再为我操心了。”我握着她的手，认真地对她说，“你得为自己想一想。”
她沉默了很久，苦笑着摇摇头：“等你奶奶走了吧。到那时候，我就真的可以歇歇了。”
听到这话，我心里一阵刺痛。为什么她的“自由”，要建立在另一个人的离去之上？为什么她不能现在就为自己争取？
接下来的日子，我妈的生活变得更加忙碌。
每天早晨六点，她就起床给奶奶准备早餐。
奶奶的牙不好，饭菜必须煮得很软。
有一次，我妈熬粥时不小心多放了点盐，奶奶直接把碗摔在桌上：“你怎么回事？
连这么点事都做不好！”
我实在忍不住了，冲进厨房：“奶奶，您能不能别这么说话？我妈又不是欠您的！”
奶奶一愣，随即大声喊：“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我是你奶奶！她伺候我是应该的！”
我妈急忙拉住我，小声说：“别吵了，回屋去吧。”
那晚，我忍不住问她：“妈，你就打算这么忍一辈子吗？”
她低头抚着手上的老茧，轻轻地说：“这辈子都过来了，还能怎么样呢？”
我突然觉得很难过。我的妈妈，从来没为自己活过一天。
几天后，我爸又提了一个让我无法接受的要求。他让我妈把她的退休金拿出来，和家里的存款一起，给我叔叔买房。
“你弟弟要结婚了，他一个大男人，总不能没房子吧？”我爸理直气壮地说。
我妈听了，愣住了：“那我们怎么办？我们老了靠谁？”
“你靠我啊！”他不耐烦地挥挥手，“你别这么小气，家里人都要互相帮忙的。”
我实在忍不住了，站起来说：“爸，您要是真有本事，怎么不自己掏钱？凭什么让我妈的血汗钱给别人买房！”
他一拍桌子：“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你妈是我老婆，她的钱就是我的，我说怎么用就怎么用！”
我看向我妈，她低着头，一言不发，像是默认了一样。我再也忍不住了，拉着她的手，坚定地说：“妈，我支持你结束婚姻。我不想看你这么累了。”
那天晚上，我和我妈聊了很久。
“妈，你不欠谁的。你为这个家已经付出够多了。你还有很多路可以走，不一定非得困在这里。”
她沉默了很久，才点点头：“让我再想想吧。”
距离过年还有一个月，家里似乎恢复了平静。但我知道，那只是表面的平静。我妈开始悄悄收拾自己的东西，有时候会问我一些关于房租和生活费用的问题。我知道，她在为自己的未来做准备。
有一天晚上，她坐在我旁边，轻轻地问我：“如果有一天，妈妈真的走了，你会怪我吗？”
“不会。”我看着她的眼睛，坚定地说，“我只希望你能过得好。”
故事的结局，我不知道。我妈是否真的能离开这个家，还是会继续为了所谓的责任忍耐下去。我只知道，她的一生，已经被太多的“应该”绑架。而我能做的，就是支持她，告诉她：她有选择的权利。
正如泰戈尔所说：“天空不留下翅膀的痕迹，但我已飞过。”我希望，我妈能有一天振翅高飞，哪怕没有人见证。
生活中，我们常常以“责任”为名，压垮了太多像我妈一样善良却疲惫的人。但谁说，爱自己不是一种责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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