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8月25日傍晚,是我刑侦生涯中难忘的日子。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一天应该是星期日。晚上7时半许,我正在吃晚饭。刚端起饭碗,电话铃声骤响:刑侦总队值班室向我报告,戴厚英被杀害在家中……
戴厚英?这个名字怎么这样熟?我脑海里迅速盘旋着。
对于戴厚英,许多公安系统的人对她并不熟悉,甚至很多人连听到这个名字都感到陌生。但在文学界,她颇有知名度,著有《人啊,人!》、《诗人之死》等作品。
隐隐约约,我把她的名字和作品对上了号。怎么会是她?!我心中一悸,顿时感到事情的严重性。
这是我就任上海市公安局刑事侦查总队(简称803)总队长伊始遭遇的第一起性质极严重、影响极恶劣的特别重大的凶杀案件,也是我从事刑事侦查工作生涯中面对棘手的极具挑战意义的案件。
作为一名指挥员,能否沉着应战,冷静处置,果断决策,迅速破案呢?我面临一场严峻的实战考验。结果在当时来说还不得而知。
接到紧急电话后,我放下碗筷,第一反应就是向虹口公安分局刑侦支队了解案情的概况。
无奈,虹口方面没有人接电话,大概都到现场去了。我不敢有丝毫怠慢,赶紧驱车直奔现场。
现场在灵丘路某弄某号202室。民警已封锁了弄口,周边道路也实行了交通管制。弄内某号门前,已拉出一圈约40平方米范围的在戒线,约有200多名群众在警戒线外引颈张望。
他们大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窃窃私语,互相询问:“啥事体?来了介许多警察。”
上楼后,虹口区委领导,分局长张济祥、副分局长宋孝慈,刑侦支队政委施敏鹤已在201室等候。
少许,“803”的几位破案及刑技专家亦都先后赶到现场。复旦大学的领导也闻讯而来。
张济祥脸色严峻,看上去压力也非常大。现场所有的人都阴沉着脸,默默无语。
现场保护得非常好。这要感谢宋孝慈,不愧为分管刑事侦查工作十多年的老同志。当时,有的领导想到现场看个究竟,被宋执意制止。
宋始终坚持这样一条原则:“803”的领导不来,谁也不许跨进现场一步,包括分局勘查技术人员。事实上,宋孝慈的这一措施为以后的破案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尽管张济祥也在现场,但对现场保护的处置权托给宋孝慈,自己在考虑如何尽快组织分局干警增援后续侦查。宋对现场外的楼梯过道都采取了非常保护措施,果然经验老到,胆识过人。
临时指挥点设在隔壁201室,这位邻居通情达理,没有怨言。
据宋介绍,案发过程是这样的:是日17时15分,戴厚英的六弟戴厚泉偕妻茅维琳到姐家来看女儿戴慧。
敲了半天门,里面寂静异常,没有一丁点回音。夫妇俩觉得纳闷:下午3时多还和女儿通过电话,怎么转眼会没有人呢?一种不祥之兆笼罩着夫妇俩的心头。
戴厚英生前曾关照过弟弟,若我不在的话,可去隔壁4楼邻居吴教授处取备用房门钥匙。
夫妇俩按图索骥,取来钥匙,打开房门,大惊失色:一股血腥气扑鼻而来,戴厚英仰面朝天倒在客厅的血泊中。
茅维琳尖叫着往后退了一大步,猛然间想起爱女戴慧,急伸头向北面小房间探望。只见戴慧浑身是血,侧卧在床与橱之间的地板上。
戴厚泉夫妇悲怆之极,几乎昏了过去,周围的人立即向“110”报了警……
门完好无损,没有任何撬痕。
铁门敞开着,木门虚掩着。现场为三室一厅的套房,除了戴慧父母和吴教授进过现场外,没有其他人的足迹,勘查条件较好。
戴厚英死不瞑目。她仰卧在客厅中央的血泊里,头、颈、背及手臂等处有50余处刀伤。其中颈部刀伤尤甚,有砍创及切割创20余处,脖子几乎断裂。看样子,凶手决心置她于死地,不留活口。
戴厚英双手均有抵抗创伤,尤以右手为甚。伤痕累累的右手手指卷屈着,唯独食指伸直,像是在指什么。指斥凶手?还是指着凶手逃匿的方向?不得而知。
戴厚英的尸体上盖着沙发座上用的竹席,她上身穿灰底白点短袖汗衫,下身着白底红绿相间花案睡裤,左脚穿一只白色坡跟皮鞋,而右脚的那只鞋却脱落在门口附近。
尸体周边,散落着原本用红、蓝色马夹袋包装的饼干、水果之类的食品。客厅内的茶几被掀翻在地,茶几的玻璃板上遗留着一把带血的菜刀。
据了解,菜刀是戴家厨房之物。给人的印象是,戴厚英从超市购物回家,刚踏进门坎就遭到凶手的砍杀,双方发生殊死的激烈搏斗。
戴慧头朝西侧卧在客厅北间小屋的血泊里。一条白底蓝花的长裙盖在她的头部。致命的刀创深达颈椎,气管、食道、颈总动脉全被斩断。
尸体旁倚着一根1.2米长的木棍。据了解是戴家打蜡地板刷的木柄,原来是放在门背后的。
小屋的墙上门板及天花板上喷溅有大量的血迹、天花板上还有一道清晰的划痕,猜测是戴慧持木棍与凶徒搏斗时所致。
柜上、地上有戴慧一络络长发。床上有戴慧的一副眼镜和一本翻开的书。现场翻动很大,未上锁的柜橱抽屉均被打开,书信、衣物等狼藉一地。
此外,在书房的茶几上有一只带有喷溅血的小钱包已被打开,内空无一物。
最值得我感兴趣的是客厅南边的餐桌上,东、西各放着一只茶杯,两边各置一把椅子。
东边茶杯的外壁上有积灰,内里是白开水,好像是倒给“客人”喝的,但却纹丝未动。而西边茶杯的凉白开水已喝掉三分之一,从茶杯的款式判断应该是戴慧喝的。
现场初步印象如此。
我在现场。大伙儿几十双眼睛都盯着我这个新来乍到的指挥员。我条件反射:必须马上弄清情况。按老规矩,痕迹开道,摄录像跟上,再上法医。
当时,我的思路是想在勘查现场上做足“文章”。因此,博采众议后,我提出兵分三路开展工作。
一是调集各路刑侦勘查高手,把重点放在现场勘验上。
刑科所所长周学之,法医专家、痕迹专家陈连康、俞援朝、王德明、阎建军、徐林生等人全部赶到了现场。
他们都是代表上海刑侦技术的顶级高手,我暂时“吃”下一颗“定心丸”。
勘查工作有步骤地开始了。都是“803”刑科所的几位“老法师”,勘验现场不用嘱咐,工作格外仔细。
静电吸尘仪几乎是一寸一寸地向前挪动,吸取每一个可疑的痕迹。闪光灯嚓嚓地闪烁着,录像照明灯把屋子照得通亮,摄像机镜头从多方位把现场状态真实地记录在案……
一切按部就班;每一个步骤都特别仔细缜密。大家的心情跟我一样:对待这起非同寻常的案件,唯恐疏漏一点,影响全局。
客厅椅子座垫竹席上,有一明显的左手血掌纹,但很难分辨出纹线。
客厅、书房和北间卧室先后采获大量同一类型的血鞋印。后来被鉴定为“力度牌”男式休闲皮鞋所留下的。
南间戴厚英卧室中,存放衣服杂物的抽屉里,被翻得乌七八糟。
技术人员发现混杂其间有一双沾有大量血迹的白色棉纶弹力袜,袜子又臭又脏,袜边沿机绣着一朵彩色小花伞。
从穿着的脚型来看,应该是青年男子所用,判断为凶手作案后脱下的遗留物。
经现场清点物品,初步发现戴慧脖颈上的一根镀金带挂件的项链,一只景泰兰手镯,一根银色手链,一只旧的“上海牌”机械女表,一台爱华牌收放两用的“随身听”以及以戴慧母亲“茅维琳”名义存人工商银行的2000元人民币的定期存单(8月28日到期)等物遭劫。
同时失踪的还有两名被害人的身份证及戴厚英一张500美元的存折和一张800元人民币的活期存折。
第二路,组织警力对戴厚英家的左右邻居及附近弄堂两侧的群众中仔细查访,重点是确定发案时间,寻找这一时间段的目击者,从中找出凶手蛛丝马迹。
在对现场及附近的586户居民的逐一走访中,几乎所有的成年人没有一人目击到从戴家进出的可疑男子。
倒是一名12岁的小男孩反映,当天下午4时多点,他在弄堂里滑旱冰,曾看见一个穿红色衬衫,头发微秃,有络腮胡子可疑男子“走进”戴家门洞。
再细追问,男孩还反映,该男子身高1米70左右,年龄约在40岁上下……这名小学生提供的嫌疑人的体貌特征,后来被证实与确定的凶手完全一致。
据周围邻居反映,当天下午3时半至4时间,曾听到男女争吵声,并先后两次听到女人叫喊声、惨叫声以及物品倒地的乒乓声响。
第三路,重点了解被害人戴厚英、戴慧生平及两人的社会活动情况。
通过对戴厚泉夫妇及戴生前好友、同事吴中杰教授等人的走访,我们了解到:
戴厚英,58岁,安徽省颖上县人,是当时复旦大学分校、上海大学文学院中文系教授,上海知名作家,长期从事文学创作。
戴厚英中学时代是在家乡颖上中学就读的。高中毕业后考人上海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1960年毕业后分配在上海文学研究所,从事文学理论研究。1979年,调人复旦大学中文系执教。
“文革’中,她认识了比自己大15岁的著名诗人闻捷。闻当时正被隔离审查。戴对他由同情、理解直至相恋。
“四人帮”之一的张春桥得知后,曾勒令两人断绝关系。诗人闻捷愤而自杀。戴厚英闻讯,悲痛欲绝,从此走上文学创作之路。
1978年,戴的第一篇长篇小说《诗人之死》,就是她以自己与闻捷的经历所写的。此后,戴共著有7篇长篇小说,较为著名的有《人啊,人!》、《空中的足音》、《风水轮流》、《悬空的十字路口》等。她的最后一本长篇小说《脑裂》,在遇害前不久刚封笔。
戴厚英的前夫张某在芜湖市抗震救灾办公室任职,20多年前离异。两人有一个共同的女儿戴醒,现年32岁。她与丈夫隋某在美国获博士学位后,留美生活工作至今。
戴厚英出生于多子女家庭,共有兄弟姐妹7人,她排行老二。至被害前,她长期单身独居。
戴的多部作品在国内外文坛有一定的影响,被誉称为江淮才女。她交往的层次较高,多为文学界的一些朋友,但也有家乡的老师、同学及其他的故交。
被害人戴慧,19岁,系戴厚英六弟戴厚泉的女儿。
据了解,戴厚泉任职颖上县南照镇副镇长,与当时上海赴当地插队落户的女知青茅维琳相识后恋爱结婚,生下独生女戴慧。初中毕业后,戴慧按知青子女回沪落实政策迁户于上海卢湾区瑞金二路某弄的外婆家。以后,考人上海商业职业技术学校读书,当年7月毕业。
1994年5月起,戴厚泉与二姐戴厚英商量,将戴慧由外婆家搬入戴厚英家居住。一来戴慧有人照料,二则与独居的戴厚英作个伴。
戴慧毕业后,一直待在姑妈家中等分配。据戴厚英的邻居和同事反映,戴厚英平素小心谨慎,对上门拜访的陌生人从不轻易开门接待。
据戴慧的父母及学校师生介绍,戴慧为人正派,在校时学习努力,成绩优秀,担任班干部,同学、老师对他印象不错。
戴慧生性活泼,与同学交往甚密。她接触的大多是原籍安徽中学或上海职校的同学,且相互帮助,常有男同学往来和电话联系。
戴厚英对侄女管教甚严。据戴慧父母说,有一次,戴慧职校里的一名男生打电话给她,在聊侃中油嘴滑舌,被戴厚英听见后,当即令她挂断电话,并狠狠地训了她一顿,还严嘱,如有再犯,将她送到外婆家去,并将这件事告知了戴慧的父母。此后,成慧再也不敢轻易在家与男同学通电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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