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制菜名声不佳。到处在抱怨。有一次我把“杏花楼”的预制菜买回家,自以为讨巧,孰料家人居然发出了尖锐的嚣叫,夸张得像是拖了一条臭鳜鱼转来。
据说,它坏就坏在“预制”两个字。那暧昧的“预制”就像股票的“重组”让人遐想无限。其实“预制”两字本身何错之有呢?查预制菜的定义,是这么写的:经预选、调制等工艺加工而成的半成品。
如此说来,我们与“预制菜”的亲密接触,至少已经三千年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早年就连天子也天天吃预制菜。《周礼·天官· 膳夫》中记载的“天子八珍”—— 淳熬:肉糜拌大米饭。淳母:肉酱油浇小米饭。炮豚:煨烤炸炖猪仔。炮羔:煨烤炸炖羊羔。捣珍:牛、羊、鹿的里脊肉捣成肉泥而食。渍:灯影酒糟牛肉片。熬:五香牛肉干。肝膋:烧烤肉油包狗肝。问题是,这“八珍”请问哪一“珍”事先没有“预选、调制”过呢?以“熬”为例,先用木榔头将牛肉或者鹿肉捣捶成薄片,除去皮膜,摊在苇荻篾上,撒上姜、桂和盐末,以小火慢慢烘干而成“半成品”,类似于现代的福建肉脯。它可以挂起来,储存很长时间,以后湿吃干吃均可,想吃湿的,可把肉脯放在肉酱里慢火煎食;想吃干的,可再次反复捶打,打到肉松状,配伍他物,手撕享用。须知炒菜之锅是宋代才有的,植物油现炒现吃的乐趣于先秦可是门都没有的——况且“天子百酱”,“预制”的更多,《周礼》的详细记载,主要包括以下几种:蜗牛肉酱,也叫“酱蜗牛”。蚂蚁卵酱,用蚂蚁卵制成的酱品,听来真是惊悚,但当时是天子的最爱。蛤蟆酱,蛤蟆嫩腿制成的酱肉。牛肚酱,牛肚剁糜制酱。兔肉酱,兔肉腌酱。獐子肉酱:獐子肉剁糜制酱。鹅肉酱。鱼肉酱,鱼肉糜入酱……
全是“半成品”。古时哪有冰箱,想保持食物不败,只有先做成半成品防腐。腌鱼称“鲊”,以盐和红曲腌制,平时收在陶罐,届时拿出来蒸或者煎;肉更是可腌可腊可熏,火腿不也是最出名的半成品嘛,吃了成百上千年,也没听说像罗马人喝铅罐红酒那样吃坏了身体。
事实上,预制菜的家族太庞大了。且不说餐桌上所有的冷盆都是“预制”的,市面上的鱼丸、蛋饺、肉丸、鳗鲞、海蜇、水发肉皮……直到熟食店里无数的熟食,甚至包括成百上千种的罐头食品,无论荤素,请问哪一件不是“预制”的呢!
家人听了半晌无语,坦承是那“预制”两字让人遐想无限了。也难怪,你预制菜烹制的全过程天暗暗地黄黄的,有谁看见呢?!以往的食品安全又不是没出过问题,是以“预制”本无错,关键在监管,那《中华人民共和国食品安全法》都明晃晃地墙上挂着,所谓抬头有神明,你若偏不抬头,有啥办法?
所以预制菜如果有问题,则错不在“预制”,而在监管的失范和道德自律的失去,类似的误杀不能不令人联想到长期被指控为“垃圾食品”的方便面,罪名是“单一地提供碳水化合物”,问题是米饭和麦面也是“单一地提供碳水化合物”呀,鸡蛋和方腿还“单一地提供蛋白质”呢,它们算不算“垃圾食品”?
显然,“单一地提供”什么,错不在食物是否“垃圾”,而在于我们“单一的摄入”,事实上任何“单一的摄入”都將导致营养不良,如同单一的阅读,单向的思考,都是有害的,这种“肚痛埋怨灶司”的荒唐思路居然长期左右着我们的认知,难道不是更可怕的吗?
事实上,没有社会的契约和诚信机制,没有道德的自律和法律的监控,不要说“预制菜”,就是现炒现做的菜肴该有问题的,还不是照样有问题?且长此以往,任何商品的交易成本都会因诚信成本太高而渐行渐高,以至于今天可能是“预制菜”失范,明天就可能是食用油失范,后天呢,体温表、卫生巾、羽绒服、洗衣粉、口罩都会失范?
我们不知道。有时候我们也无从去打听,去知道。
问题是,为什么说着说着又扯到了“诚信”与“监管”这处老疤了呢?
问题是,如果不归结到“老疤”,阁下你还能再给我一个更新的说法吗?
文字编辑:史佳林
栏目编辑:华心怡
来源:作者:胡展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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