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冬至一过,气温降至零下三十多度,我们这里的人就会说“到时候了”,意思是天冷的时候到了。
应对这种不爱出门的寒冷,准备点零食猫冬非常有必要。这不,卖松子的在朋友圈一喊:“最后30斤松子,要的赶紧。” 我立刻跑到小店铺买了五六斤,回家打开《风味人间5》,一边嗑,一边看。
松子是我们过年一定会有的山货,平日50块钱一斤,过年更贵。往往只有熟人才能拿到40一斤的亲友价 —— 这或许会颠覆很多人觉得东北物价便宜的认知。但事实上,很多东北大山里的山货,价格从来不便宜,因为它们是拿命换来的。
就说我妈和我姑,当年就曾参与东北“松子产业”的建设工作。看见电视上出现熟悉的老乡采松子,两位老人激动坏了,一兴奋,又牵着我唠起了一部《长辈们的东北松子往事》。
我们家来自黑龙江林场,山上长满红松,家家户户都跟松子打过交道。以前商品经济不发达,红松受到管制,松子很少像现在这样能在市场上大批量购买,老一辈人见到的松子大多用来播种催芽。
“我们那时嗑的松子,皮都是黑的。”我姑说。
她是林场工人,十七八岁时跟一群年龄相仿的女工在苗圃地工作,播下的树种里就有松子,但不是我买的那种。她们的松子不仅生,还用湿沙子拌在一块儿,用东北话说就是拿沙子沤着,皮沤成黑色。
年轻人嘛,刚参加工作,活泼、嘴馋,加上物质匮乏,姑娘们总趁她们的头儿,一个四十多岁的男调度员,人称杨调度,让大家去冷库的时候把松子在手里一晃,筛去上面的沙子,“嘎嘣”一嗑,松穰飞快地抿进嘴里。
“我们嗑得正欢,就听到门“哐当”一下,杨调度进来了,耷拉着个脸(原话是lang个脸,懂东北话的读者自己体会),大家赶忙把松子塞兜,装作啥事也没发生,去骑苗圃地的自行车。”
“好吃吗?”我好奇地问。
“好吃啥,穰都是湿的,可能当时觉得好吃。”
后期她们继续保持这种工作方式,看着杨调度快要耷拉到地的脸有点不好意思,姑娘们商量了一下,觉得杨调度之所以这样,可能是有好吃的没跟他分享,于是有人提出一个解决方案:咱们要不要吃的时候给他点?
我姑说到这儿,我妈搭话了。大意是,同样是偷吃松子的女工,她可没遇到这样的困境。我问为啥,我妈骄傲地说,她们那组分到的是老崔头,崔调度不管。
其实那时候想吃松子,是有一个光明正大的途径的,捡。
松子一般九月末十月初成熟,正是东北的赶山季。我妈、我姑这些女工早早下班,顺路采采蘑菇。原始红松威武高大,结了果,树枝颤颤巍巍,风一吹会有松塔往下掉。我妈和我姑采蘑菇的同时留意着,松塔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一个,白色的松油沾着松针,比蘑菇还要显眼。
不过捡的时候一定要眼疾手快,因为爱吃松子的不只有人类,还有松鼠。尤其是黑松鼠,长得比花松鼠大,尾巴像一把大蒲扇,声音也相对大一些,山里的人们喜欢小动物,加上内心有愧,多半会从筐里拿出一个小点的松塔扔过去:“别叫唤啦,你的,我的。”
这天晚上,她们把松塔带回家。据大家说,那时我大概四五岁,鼻子灵,眼睛尖,每天按时站在大门口迎接大人下班,动力主要在于那只筐——谁知道他们今天的筐里装些什么。
我姑对我非常了解,进门前特意把蘑菇盖在松塔上,在我踮起脚尖,脖子快要碰到筐沿儿时说:“没啥,蘑菇。”语气郑重其事。她越是这样,我越容易对她产生怀疑,怎么都要把手伸进筐里。“埋汰。” 我姑立即阻止,说着用自己戴着手套的手越过松塔,在它旁边的蘑菇堆里扒拉几下,意思是“看到没,啥也没有。”
不得不说,她确实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但是这种胜利通常会被一个小插曲推翻,比如我兴冲冲在角落里找到一块糖被抢走,得到吃糖对牙齿不好的忠告。
在我坚持要吃,以及大人们毫无办法的情况下,我妈眼睛一瞪,说有一个好玩的东西给我,我听到这句话立刻平静,觉得生活充满了希望。我姑呢,脸当时就变了,好像已经感觉到事情不妙,果然,我妈拎着一个松塔走了进来。
接下去,我和她搬着小板凳坐在灶坑前,看她把松塔放到火炭里,松塔上的松油“呼啦”一下燃烧,味道一直传到大门外。我妈拿着炉钩将松塔不停翻面,松塔发出噼啪噼啪的声音,不一会儿就被烧得黑乎乎。她把烧糊的松塔晾凉,放到腌酸菜的石板上,再用擀面杖把松子一点点颠出来,砸碎,塞进我的手里。
糊松子的松瓤依然是湿乎乎的,我吃得格外来劲,尤其是我妈喊我姑也来吃,我不得不问一下当前对我来说最重要的问题:“松子还有么?”
“有什么有!”我姑白了我一眼,义正言辞地回答。
其实她不遗余力阻止我烧松塔完全是为了不浪费松子的美味。在她看来,这种高级的坚果必须要拿到院子里慢慢晾晒,才能让松子一点点风干,轻松从松塔上剥落。而在晾晒的过程中,松瓤也会经历进一步熟成,湿乎乎的水瓤变成香味更加浓郁的干瓤。
之后她会在礼拜日的一餐过后,所有人都聚集在家里的时刻,把剥下的松子一股脑儿地放进大铁锅,借着餐后的余火,确切说是一些火炭,不停地翻炒,松油的味道从房间里飘散出来,睡觉的人都会被香醒。
我姑不会像我妈一样找个砸松子的工具,而是保持嗑黑皮松子的牙口,依然是“嘎嘣”一嗑,嗑得哼起流行歌曲,兴致勃勃的表现之一就是向我炫耀松子的完整度,在我两眼放光,手伸向那颗饱满、大个儿松子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它放进自己嘴里,我的忧伤化作眼泪,她得到了全家人无情地指责。
后来我长大了,林场的红松林开始了承包制。松塔三年一小收,五年一大收,我们吃到了比以往更多的松子,第一次接触到了松子做成的菜肴,松仁玉米。
新鲜松子和煮熟的玉米粒加大豆油一起清炒,从口感以及香味搭配来说,非常神奇,松仁玉米由此成了我们当地的特色菜,每年的松塔丰收也成了各家各户关心的话题,毕竟,这是一项十分危险的工作。
最开始的打塔跟《风味人间5》纪录片里描述的类似:一群年轻力壮的男工在山坡上搭起帐篷,白天将爬树工具铁扎绑在腿上,铁扎的尖刺插入树干,帮大家爬上树梢,然后男工们抡起伸缩杆打掉树枝上的松塔。
前面说了,红松的树枝颤颤巍巍,风一吹,身体很容易失去平衡,而上身要用特别大的力气抡伸缩杆,稍不留神就有悲剧发生。所以打塔前,心存敬畏的人们一般会开瓶白酒拜拜山神,祈祷开工顺利,平平安安。
到了晚上,他们则会承担另外一项工作,看守白天那些刚打下来但没运下山的松塔,觊觎松塔的,不仅有森林里的动物,还有抱着不实幻想的贼。
“抓小偷!”一个将睡欲睡的人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凭直觉大喊一声,手电筒的光柱打在手拿玻璃丝袋子的黑影上。熟睡的人们纷纷从帐篷里爬起,早有准备的小偷跑下山,在同伙的掩护下骑上了摩托。
“哪片林子都有人!”一个男工仍然冲着山下大喊,随后吹了一声划了道弧线的口哨。
“现在有条件的雇主都用机器采松塔。”我妈和我姑继续讲。
危险的松塔采摘催生了很多发明。有专门用来晃树的振动式采摘机,机器发动,红松像一个睡不醒的人被猛烈摇晃,松塔噼啪下落。不过振动式采摘机只适用于树龄较小、树干相对较细的红松,在原始红松面前,它怎么都像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儿碰见了大力士。
另一种比较常用的工具是无人机+氢气球的组合,可以采松塔,也可以运松塔。但是这种高科技采摘机依然存在一定的风险,氢气球没到目的地就被大风吹跑,消失得无影无踪,关键问题是,人还在上面。
雇主以及家属呼天抢地即刻报警,找人期间,小道消息传遍了与之为圆心的村子,人们几乎发挥了所有想象力以及推理能力,每天都在讨论这件事,等失联人士被找回,有人终于忍不住安慰道:“嘿,大家都说你被刮到俄罗斯了,没事儿吧?”
高风险意味着高收益。最近这几年,随着互联网的兴起,松子以及红松林的商机扩散至全国。我们那个小林场仿佛了回到了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初建时的样子,五湖四海的人们为了同一个目标聚集到一起来。
我姑后来结婚去了外地,去年七月十五,她回林场扫墓,天黑了,在山里恍恍惚惚看到一个人,我姑心里想,不能啊,这人是她们那里的啊,不能出现在林场啊?她越想越害怕,没想到那人开口了,很热情地跟她打了招呼,说自己是到这里承包红松林的。
我妈和我姑说到这儿的时候,《风味人间5》的最后一集播完了,我们的垃圾盒也装满了松子壳。
最后教大家一个吃松子的方法:如果无法买到刚出锅的炒松子,建议大家选购生松子,因为松子跟瓜子一样都是现炒的好吃。那么生松子怎么炒呢,家里有空气炸锅的话,把250克生松子放到空气炸锅里,温度调至160,烘烤4分钟后拿出翻面,再烤4分钟。
相信我,这一定是你吃过最好吃的松子!
《风味人间5·香料传奇》的第七集《问香何处》,我们重新解构了人类对香气的迷恋。不仅有黑龙江森林里的松子,还有神秘的香草荚,以及广东的“桂花蝉”,这些看似脑洞大开的香气滋味,最初被发现的原因是什么?《 问香何处》现已全面上线, 点击这里 或下方图片观看全集。
北京#人间百味影像展#
生活处处弥漫难以捕捉的香气
我们用 #人间百味影像展#
留住了不同香气旅程的生动缩影:
光芒背后的明星日常
市井烟火后的平凡滚烫
校园食堂的异域风情…
百幅影像
定格人生百味喜怒哀乐
2024 年 12 月 30 日至 2025 年 1 月 20 日,
北京市朝阳区新源南路 8 号启皓大厦
微博发布现场图片,并添加#人间百味影像展# 和 #风味人间 #打卡分享
还能拿到小礼物哦!
本期作者|王文静
编辑|梅姗姗、斯小乐 视觉/创意|BOEN
摄影|《风味人间5·香料传奇》
热门跟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