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秧门啰……”
老队长敲响挂在苦楝树下的铁犁头时,我正蹲在灶膛前添柴,铁器相撞的脆响惊得几只麻雀飞散。
祖父一边往烟筒里填着自种的烟丝,一边淡淡地说,“春争日夏争时,小秧要下田喽。”
母亲在灶屋里忙碌着,一年四季,她都围绕着灶台转。我踮脚取下挂在土墙上的小竹笼,昨天捉的一只小麻雀在里面啄着谷粒。
父亲后扛着犁,牵着我家那头老水牛,慢慢地从门前不远处的晒谷场走过,脖子上的铃铛清脆悦耳,敲开春天的大门。

秧田在村东二里外的水塘边。薄雾中,早起的白鹭立在犁开的田埂上,父亲扶着枣木犁,犁铧破开尚未升温的黑土,新泥翻涌。
我提着装种子的蛇皮袋走在田埂上,被耙平的水田,泥土绵软,小手伸进去试试,顿时冰凉。祖父布满茧子的手抓起谷种,扬手撒了出去。
浸泡过的稻种落在平整的泥土上,像铺上了一层黄金。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各家的水牛都在田里走着,新翻的泥土气息混着青草香,乡村的味道。
中午时分,母亲挎着竹篮送饭。粗瓷碗中盛着咸萝卜,另一碗中,则是菜园里的白菜,碗边,是母亲早上蒸的馒头,还带着灶膛的余温。

祖父和父亲总蹲在田埂上吃饭,我却玩开了。我学着大人的样子,把裤管卷起,试探着往水田里伸脚。春水沁骨寒,激得我一阵哆嗦。
隔壁田里的春桃姐笑我,“小孩子皮肉嫩,当心蚂蟥钻脚板心!”这话吓得我一激灵。父亲的大手及时拎住我的后领,“怕蚂蟥就上岸去。”
我不服气地梗着脖子,硬着头皮往田里走,可最终还是跳上了岸。不是怕蚂蟥,而是实实在在的怕冷。
稻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芽,要不了多久,就可以扯来插秧了。曾经的乡村少年,估计都怕,整天整天地弯腰在田里,痛得不得了。

偶尔想偷下懒,刚刚走上田埂,就被父亲一个眼神吓回田里,继续劳作。这样的日子,要持续大半月。
谷雨前后,绿油油的秧苗已长到膝盖高。清晨的露水在叶尖上凝成水珠,有风吹过,一晃一晃的,很是可爱。我和春桃姐背着竹篓打秧草,裤脚都被露水打湿了。
水田边的小沟边,野芹菜很鲜嫩,我跟春桃姐摘了不少,想到中午就能有一道美味可口的春天野菜,我们高兴得不得了。
春光无限,季节随行,用不了多长时间,田里就泛起稻花淡淡的香。记得稻花正香的时候,桌子上多了一道腊肉炒野芹。父亲说,看今年的稻花情况,会有好收成。

祖父在一旁抽着烟,笑眼咪咪地说,等这季稻谷收起来了,就带我去集镇上听大戏。小小的我,枕着祖父口中的“大戏”入梦,梦里金黄的稻浪一直涌到天边。
去年春天回乡,看见稻田里奔跑着小型拖拉机。铁牛突突冒着黑烟,半天就耕完了当年要忙活三五日的田。
春桃姐的儿子开着插秧机在田里转圈,秧苗整整齐齐站成队列。老水牛早没了踪影,当年的晒谷场早已改成了文化广场。
只有那口生锈的铁犁头还挂在村委会门口,成了“记住乡愁”的时代烙印。
热门跟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