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划痕不是防备，是恐惧。

1.

新房完全装修好后，我就发现不对劲。

防盗门钥匙孔周围全是划痕，像是有人用指甲抠过，又像是被什么硬物反复刮擦。张明蹲在那儿研究了半天，抬头冲我笑："咱妈这是怕锁匠撬门啊？"

我没笑。

三天前，婆婆李桂芳——一个六十二岁、身高不足一米六的瘦小老太太，拎着她那个褪了色的樟木箱，直接搬进了我们刚买的小两居。

"空着也是空着，"她说，"我帮你们暖暖房。"

暖房？连钥匙都换了。

2.

我和张明结婚三年，省吃俭用，终于在城东买了套小两居。不是什么学区房，但胜在离我俩单位都近。我在传媒公司写文案，他在中建七局画图纸，工资不算高，但胜在稳定。

买房加装修掏空了我们。本来打算先住婆婆的老房子过渡，结果她倒好，直接"反客为主"。

张明劝我："老太太一个人久了，怕孤单。"

我盯着手机里装修APP的收藏夹，名字叫"断舍离失败现场"，心里发苦——这房子还没住进去，就先被塞满了。

3.

第一次去"我们的新房"，推门就看见婆婆的樟木箱大剌剌摆在飘窗上，上面盖了块蓝底白花的布，硬是凹出个"榻榻米"的造型。

"妈，这飘窗承重不行……"张明职业病犯了。

婆婆头也不抬："瞎说，我当年下乡插队，睡的还是土炕呢！"

我憋着气去厨房，发现冰箱上贴了张纸条，工工整整写着《家电使用说明书》——

"微波炉：热饭按3分钟，别学短视频里热鸡蛋，会炸。"
"洗衣机：内衣袜子分开洗，别嫌麻烦。"

我捏着纸条，心里又酸又涨。这哪是说明书？分明是老太太的"生存指南"。

4.

矛盾爆发在物业催缴装修保证金那天。

我正算着信用卡账单发愁，物业突然打电话："您家费用已经交齐了。"

我一愣，翻记录才发现，婆婆早偷偷去交了钱。

晚上吃饭时我没忍住："妈，这钱我们以后还您。"

婆婆筷子一顿："咋的，我住这儿还得交房租？"

张明在桌下踢我，我火噌地上来了："可这是我们的房子！"

老太太摔了碗进屋，门关得震天响。

张明叹气："她这两年睡眠不好，总怕半夜有人撬门……"

我盯着防盗门上的划痕，突然想起婚前第一次去婆婆家——老房子的门锁锈迹斑斑，她笑着说："这么多年，就我和锁匠最熟。"

5.

梅雨季来得突然。

那天加班回家，发现婆婆正跪在地上擦水渍，动作慢得像放了0.5倍速。我想扶她，手刚碰到胳膊就被甩开："别碍事！"

夜里她房间传来压抑的咳嗽声，我推门看见病历本从五斗柜底下露出一角——三甲医院，抑郁症诊断书，日期是我们买房的第二天。

张明在阳台抽烟，烟头明明灭灭："爸走后，她总说听见有人敲老房子的门……"

我胸口像被钝刀子硌着。那些划痕不是防备，是恐惧。

6.

第二天我请了假，带婆婆去染发。

理发店的灯光下，她白发根部的黑茬刺眼得像条分界线——这边是倔强的老太太，那边是被时光追着跑的普通人。

她突然说："你爸刚走那会儿，我总梦见他没带钥匙，在门外跺脚。"

我手一抖，染膏蹭到她耳后。她没恼，反而笑了："现在好了，你们那儿门结实。"

7.

暴雨夜，老房子阳台漏水。

我们仨挤在滴滴答答的屋里，张明拿工程图纸堵裂缝，婆婆指挥我用盆接水。手电筒光束里，漂浮的灰尘像撒了一把碎金子。

老太太突然说："等你们装修，把我那樟木箱劈了当柴烧吧。"

张明吼："您那箱子比我还老！"

"所以啊——"婆婆把抹布拧成麻花，"该腾地方了。"

8.

正式装修那天，工人问要不要换掉划花的防盗门。

我摸着那些深浅不一的痕迹，突然想起婆婆抖音收藏夹全是"沉浸式擦玻璃教程"。这个总嫌我们浪费水的老太太，偷偷学着年轻人的活法。

"留着。"我拿来金漆，把划痕勾成迎春花的枝桠。

9.

搬家那天，婆婆没来。

却在飘窗上发现一株金桂树苗，底下压着三把钥匙——新房、老宅，还有那个樟木箱上的铜锁匙。

张明挠头："老太太这是要'三权分立'啊？"

我笑着笑着就哭了。

10.

今年秋天，桂花开得特别好。

婆婆坐在她"改造"的飘窗上，捧着我做的桂花拿铁，突然说："这房子隔音不错。"

我和张明愣住。

"以后小孩哭闹，我听不见。"她得意地晃了晃脚，"专心打我的麻将。"

阳光透过新换的纱窗，在她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那些曾经硌得人生疼的岁月，终于被熬成了糖。

那些曾经硌得人生疼的岁月，终于被熬成了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