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6月15日凌晨,昆明主城区的夜空被雷暴撕裂,雨水如注倾泻而下。市气象台紧急升级发布暴雨Ⅱ级预警——过去12小时内,五华、嵩明、宜良等区域降雨量已突破100毫米,而未来24小时更大范围的暴雨仍将持续。在排水公司指挥中心,监测屏上海源路液位监测点闪烁刺目的红光,防汛队员携带设备冲向积水深处。这不是灾难片的场景,而是春城雨季的常态。当4辆抽排能力达7100立方米的移动泵车在汹涌的积水中难以为继,当二环北路、滇缅大道等主干道因积水超30厘米陆续断交,昆明市民在积水中艰难跋涉的画面又一次刷屏社交网络。

回顾过往,昆明与水的缠斗早已刻入城市记忆。2008年7月2日,一场降水量达113.6毫米的暴雨,让春城在12小时内沦为“水城”。机场候机楼内洪水漫腰,跑道关闭导致百余航班延误;北市区金星立交桥下漂浮的汽车如无助的玩具;西山区中考考场的课椅在积水中搭成临时栈桥。网友的质问至今刺痛:“昆明想成为宜居城市还是‘鱼居’城市?”十七年过去,相似场景仍在2024年6月8日的暴雨中复现:广福路积水封锁车道,度假区渔浦路化身河流,曲靖低洼区域水深逾2米。而2025年这场持续近20小时的暴雨,让昆明排水公司千余名防汛队员疲于奔命,858人次抢险、137辆工作车辆投入,却仍难阻18个易涝点相继沦陷。
纵观历史,不难发现是地理与气候的双重枷锁,构成了昆明内涝的“先天困境”。这座高原城市坐落于断裂带形成的构造盆地,城区地势由北向南倾斜,河流纵坡陡、流程短,一旦遭遇集中降雨,山洪迅疾下泄,极易在低洼城区汇聚。更关键的是滇池——历史上调节洪水的天然枢纽,因长期淤积和水域萎缩,调蓄能力已大幅衰减。所以,当2025年6月暴雨如注时,失去“缓冲阀”的城区河道水位急速抬升——下游堵塞20厘米,上游水位可能暴涨1米。城市扩张与自然调节力丧失形成恶性循环:不透水地面增加令雨水渗透率下降30%,径流量激增进一步冲击本已脆弱的排水系统。
与此同时,印度洋暖湿气流年复一年输送充沛水汽,每年6月至8月主汛期,短时强降雨如“定点爆破”。2025年1月至6月16日的数据显示,全市平均降雨量达310毫米,较常年激增26%。自然禀赋本已不利,极端天气的频发更让挑战雪上加霜。

然而,将内涝仅归咎于天灾,无疑是对城市治理的宽宥。地下管网的“历史欠账”,是更值得剖析的症结。据媒体报道,相关负责人曾坦言:城市排水系统长期沿用雨污合流制,单管双用的设计在暴雨来袭时左支右绌。更严峻的是管道老化——2008年防汛部门调查显示,80%的淹水点管网服役超50年,部分已近百年。这些“血管”不仅陈旧,更混乱失序:先建小区排水管径80厘米,新开发区却降至60厘米;管网标高不统一,导致上游来水倒灌下游窄管。即便近年投入清淤2581公里管网、更换336座井盖,但零修补救难敌系统性缺陷。更棘手的是管网建设标准混乱:早期小区铺设80厘米管径,后期开发项目反用60厘米管道,雨水汇流时形成“大管挤小管”的梗阻。截至2024年,全市约2000公里排水管网分散在7个市、区级部门管理,条块分割导致维护标准不一、应急响应迟滞。一位防汛部门人士曾直言:“在现有机制下,淹城很正常,不淹反而不正常了”。

好在面对困局,昆明并非无所作为。2024年4月,排水公司引入瑞典Roxtec密封系统改造泵站电缆孔洞,以抵御雨水倒灌引发的设备故障;西山区斥资678万元启动智能弃流井工程,通过雷达液位计与COD水质传感器实现精准控流;主城区布设的300套液位监测计构成“智慧排水”网络,指挥中心大屏上跳动的数据替代了人工巡查。“现在监测人员在后台就能查看水位变化,处置效率显著提升”,一位排水公司负责人如是说。技术革新虽带来曙光,但局部修补难以扭转系统困局。
深层矛盾更在规划与管理层面交织。据防汛部门透露,开发商建设小区时极少征求防汛意见,“防洪法规定形同虚设”。某排水管理处人员痛陈:“在各种利益纠葛斡旋下,规划审批常对排水设施睁只眼闭只眼”。资金短缺更是致命伤——早在2008年,改造35条入滇河道需70亿元的预算已令决策者叹息“哪来的钱?”而采招网于2024年5月发布的西山区单个智能弃流井项目的招标额加起来仅1900余万元(即一标段678.46万元,二标段875.55万元,三标段350.05万元),与系统性改造所需的天文数字相去甚远。

真正的破局或许需要回归生态逻辑。昆明滇投公司探索的再生水回补工程已显露潜力:高品质再生水注入采莲河、船房河等14条河道,年补水量达3.2亿立方米。这些“生态输液”不仅改善水质,更提升河道行洪能力。而蓝藻打捞与无害化处理的创新模式,则使滇池每年削减总磷117吨、总氮1851吨,逐步恢复湖泊生命力。当自然调蓄功能重生,“年年治涝年年涝”的魔咒才有破解可能。
2025年6月16日,昆明市防汛抗旱指挥部启动防汛Ⅳ级应急响应,要求对“山洪灾害易发区、城乡易涝区”加强排查。这份例行公文背后,是春城与水患长达数十年的拉锯。暴雨总会停歇,积水终将退去,但城市治理者的考验从未停止:一座城真正的韧性,不在于驯服水的野性,而在于学会与水共生的谦卑智慧。这趟从“水城”回归“春城”的跋涉,恰是城市文明在自我救赎中重获新生的隐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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