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妥乡派出所的院子里,惊叫声混着枪声炸响:“他开枪了!”

身为警察的他,枪口本该对准罪犯,此刻却对着十余名手无寸铁的百姓。

而这些倒在血泊里的人,恰是他两年前主动申请调来这偏远的乡镇派出所,拼尽全力要护其周全的乡邻。

01

1998年6月18日的太阳刚爬过二郎山的山脊,四川甘孜州泸定县得妥乡的土路已经晒得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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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政府院坝里的老槐树耷拉着叶子,几个背着背篓的村民正蹲在派出所门口的石阶上抽旱烟,裤脚还沾着田埂上的黄泥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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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点零七分,派出所办公室的电话响了两声就断了。

值班的辅警抬头看了眼挂在墙上的石英钟,秒针咔嗒咔嗒地扫过玻璃面。

这时赵林正低头整理治安台账,蓝布警服的袖口卷到肘弯,露出小臂上还没消的淤青——那是前几天抓赌时被推搡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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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一声枪响撕开了乡场的宁静。

抽旱烟的村民手一抖,烟锅子掉在地上,火星子溅到布鞋上。

第二声枪响紧接着炸响,这次听得真切,是从派出所院子里传出来的。

有人慌里慌张地站起来,背篓里的洋芋滚了一地,顺着石阶往下蹦。

“啥子事?”有人朝着院子里喊,声音发颤。

没人应答。

第三声、第四声枪响连成一串,像过年时放的鞭炮,只是这声音里裹着刺骨的寒意。

一个穿碎花布衫的女人抱着刚买的盐巴跑过来,辫子甩到胸前,她看见派出所铁门里晃过几个倒下的人影,裤腿瞬间被尿湿了,盐巴袋子掉在地上,白花花的颗粒撒进泥里。

乡卫生院的王医生正蹲在药房称当归,听见枪响抄起药箱就往外跑。

他跑到派出所门口时,第七声枪响刚落,铁门上的漆皮被震得簌簌往下掉。

透过铁栏杆的缝隙,他看见赵林站在院子中央,手里的五四式手枪还在冒烟,枪管映着日头,亮得晃眼。

地上已经躺下了七个人。

杨怀富的蓝布褂子敞开着,胸口的血正往青砖缝里渗;他媳妇王万英蜷在石榴树底下,花头巾蒙住了脸,露出的手腕上还戴着去年赶场买的银镯子。

一个穿校服的半大孩子趴在台阶上,书包带断了一根,露出里面没写完的算术本。

赵林的手指还扣在扳机上,指关节泛白。

他看着满地的人,喉结动了动,像是要吐什么,最终只咳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院墙外已经围了二十多个村民,没人敢说话,只有槐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和远处大渡河的流水声混在一起。

“赵警官,你……”乡里的文书举着算盘的手停在半空,算盘珠子啪嗒掉了两颗。

赵林没看他,转身走向值班室。

他把枪放在办公桌上,枪身磕到搪瓷缸子,发出当的一声。

然后他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机,手指按了三次才拨对县公安局的号码。

“喂,刑侦队吗?”他的声音很哑,像被砂纸磨过,“我是得妥乡派出所的赵林。我杀人了,杀了十个。现在在所里,等你们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传来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

赵林挂了电话,扯下墙上的警号扔在桌上,警号撞在枪身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蹲在墙角,背靠着还没干透的石灰墙,墙皮蹭到他汗湿的后背,留下一道白印。

02

1998年6月17日下午,得妥乡的日头正毒,供销社门口的水泥路被晒得发软。姜兰蹲在自家杂货店门槛上,手里攥着张泛黄的赊货单,指节把纸边捏出了毛边。

看见杨术兵背着空背篓从对面茶馆出来,她腾地站起来,布鞋在地上蹭出半道白印。

“杨老二,你今天不把钱给我,就别想走!”姜兰的声音劈了叉,杂货店里的酱油瓶震得叮当响。

杨术兵停下脚,草帽往背后一甩,露出晒脱皮的额头:“说了那笔账是我跟我哥合伙欠的,凭啥只找我要?”

“5年了!从你婆娘怀着娃讨到现在娃都能打酱油了,690块,你当是风吹来的?”姜兰冲上去拽住他的胳膊,指甲掐进他晒黑的皮肉里。

两人撕扯着往派出所走,一路踢翻了三个竹筐,滚出来的橘子在土路上蹦得老远。

围观的人蹲在茶馆台阶上嗑瓜子,没人上前拉劝——谁都晓得杨家的德性,也知道姜兰的男人去年病死了,这杂货店是她娘俩的活路。

派出所的木门虚掩着,赵林正在擦枪。

五四式手枪的零件摊在桌上,他用擦枪布蘸着机油,一下下蹭枪管上的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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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外面吵嚷,他把枪管往桌上一放,铁件撞得桌面发颤。

“赵警官,你给评评理!”姜兰把赊货单拍在桌上,纸角沾着的油渍蹭到了赵林的警服袖口。

杨术兵往门框上一靠,裤腿上的泥蹭在白墙上:“我哥也欠了钱,凭啥单找我?”

赵林拿起单子,上面的字迹被水浸过,“690元”三个字看得清楚。

他抬头看杨术兵:“单子上是你的签字,是不是?”

“是又咋样?”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赵林把枪零件往一起拼,咔嗒一声合上枪机,“明天上午十点,带钱来还了,这事就算了。”

杨术兵脖子一梗:“我没钱。”

“没钱?”赵林站起身,比杨术兵高出半个头,“你屋头上个月刚卖了三头牦牛,当我不晓得?”

杨术兵脸涨得通红,咬着牙没说话。

最后在赵林盯着下,他在欠条上按了红手印,墨迹在指腹上晕开一小片。

姜兰走的时候,赵林叫住她:“嫂子,以后这种事早点来所里,别自己扛着。”

姜兰没回头,只是嗯了一声,背影在夕阳里缩成个黑点儿。

赵林不知道,这场调解在杨家眼里成了挑衅。

当天晚上,杨怀富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烟杆敲得桌腿邦邦响。

他婆娘王万英在灶房剁猪草,菜刀砍在木墩上,声音能传到半条街外。

“一个外来的警察,敢管杨家的事?”

杨怀富吐了口烟,烟圈飘到房梁上,“明天让他晓得,得妥乡谁说了算。”

他侄子杨术洪蹲在地上磨刀,刀刃在煤油灯底下闪着冷光:“叔,要不要带家伙?”

“带啥家伙?”王万英端着猪食盆出来,围裙上沾着糠,“一群人过去,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

院门外的老槐树上,有人影晃了晃。

那是隔壁的张老汉,想来看自家被砍的树桩,听见这话,赶紧猫着腰溜回了家。

他灶房里还堆着没卖的柴火,那是他攒了半年给孙子凑学费的。

赵林躺在派出所的木板床上,蚊帐外的蚊子嗡嗡叫。

他摸出枕头下的笔记本,上面记着上个月的出警记录:联合村杨怀富强占李老四宅基地,调解无效;杨家砍了王老五承包林的30棵杉树,报县局后没下文。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在笔记本上投下块白印。

他翻到最后一页,写着刚调来派出所时所长说的话:“得妥乡乱,你得硬气点,不然镇不住。”

那时他以为,硬气是靠法律,后来才晓得,有些地方的道理,不在条文里。

03

6月18日上午的太阳刚晒热派出所的青石板,得妥乡的土路上就扬起一阵黄尘。

杨怀富拄着枣木拐杖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20多号人,男的光着膀子,女的挽着裤腿,王万英手里攥着块蓝布包着的石头,布角被汗水浸得发黑。

“赵林呢?叫他滚出来!”

王万英一脚踹开派出所的木门,门轴吱呀一声断了,门板拍在墙上,震落一片墙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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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林正在整理户籍档案,听见动静抬起头。

他看见杨怀富坐在门槛上,拐杖横在腿前,像审犯人似的盯着他。

“杨大爷,有事说事,带这么多人来干啥?”赵林往起站,后腰昨天执勤时扭伤的地方还在疼。

“干啥?算账!”王万英冲上来,蓝布包劈头盖脸砸过来,正打在赵林额角。

他伸手一摸,满手是血,血珠滴在档案袋上,晕开一小片红。

“袭警是犯法的!”赵林吼了一声,想去摸枪套,胳膊却被两个后生拧住。

杨术兵照着他肚子就是一拳,他弯下腰,又被人从背后踹了一脚,膝盖磕在铁炉上,发出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