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沂蒙山有个猎户，姓王，名青山。他左脸颊生颗铜钱大的黑痣，痣上长着三根黑毛，无风自动。村里人都说这痣邪性，却不知背后藏着段奇事。
王青山十八岁那年，跟着爹进深山打猎。走到黑风口时，爹让他守着陷阱，自己去追只受伤的野兔。日头偏西，爹还没回来。山林里起了雾，湿气裹着腐叶味，呛得人嗓子发紧。
王青山心里发慌，摸出火折子照亮。忽听林子里传来哼哧声，像人喘粗气。他握紧猎枪，猫腰往前挪。雾里影影绰绰，竟有头黑熊蹲在树下，前掌捂着肚子直打滚。
黑熊见了他，非但没扑上来，反而往后缩了缩，喉咙里发出呜呜声，像是在求饶。王青山愣住了——这熊足有八尺高，爪子比柴刀还利，咋怕他个毛头小子？
他壮着胆子走近，见熊肚子上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把枯草都染红了。伤口边缘发黑，像是中了毒。黑熊睁着铜铃大眼，盯着他脸上的黑痣，鼻子里呼哧呼哧喷着白气。
"你这是咋了？"王青山蹲下身，火折子的光映在黑痣上，三根黑毛微微颤动。黑熊忽然用爪子在地上扒拉，画出个歪歪扭扭的"毒"字，又朝着西边山坡呜咽几声。
西边是乱葬岗，常年没人去。王青山皱着眉，从药囊里掏出金疮药。这药是用七叶一枝花和半边莲配的，能解毒生肌。他刚把药粉撒在伤口上，黑熊突然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背，力道很轻。
等爹找回来时，黑熊早没了踪影。地上只有摊血渍，和几枚深深的熊爪印。爹见了王青山脸上的黑痣，猛地一拍大腿："你爷爷说过，咱王家祖上救过熊仙，要是遇上黑熊磕头，脸上就会长痣——难道你遇上了？"
从那以后，王青山进山打猎，再也没遇过黑熊。有次他在林子里撞见狼群，领头的黑狼龇着牙扑过来，眼看要咬到脖子，远处突然传来一声熊吼。狼群像见了阎王，夹着尾巴就跑了。
村里人听说这事，都说王青山得了熊仙庇佑。他脸上的黑痣成了护身符，连最凶的野兽见了都绕道走。可王青山心里总犯嘀咕——那黑熊为啥要画"毒"字？西边乱葬岗又藏着啥？
转眼过了三年。王青山二十一岁，成了山里最好的猎手。这天他去镇里卖皮货，路过城隍庙时，见墙根蹲着个瘸腿乞丐。那乞丐穿着破棉袄，露着脚趾头，面前放个豁了口的瓦盆。
王青山摸出两枚铜钱丢进去。乞丐却抬起头，咧开嘴笑了——他脸上坑坑洼洼，像是被火烧过，右眼还是瞎的。"小哥面善，"乞丐声音嘶哑，"可你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啊。"
王青山皱皱眉，没当回事。山里人哪个身上没点伤？他刚要走，乞丐突然抓住他的手腕。那手瘦得像鸡爪子，力气却大得惊人："你脸上的痣，是三年前遇黑熊后长的吧？"
王青山心头一震，猛地甩开他的手："你咋知道？"乞丐嘿嘿笑了两声，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打开来竟是半片熊指甲，指甲缝里还沾着黑血："三年前黑风口，是不是有头黑熊中了毒箭？"
王青山瞳孔骤缩。当年他给黑熊上药时，确实发现伤口边缘有截断箭，箭头淬着黑紫色的毒。他当时以为是猎人下的毒，没多想。"你到底是谁？"他握紧了腰间的猎刀。
乞丐站起身，瘸着腿在原地转了圈："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那熊欠我一条腿，我还没讨回来呢。"他话音刚落，城隍庙的风铃突然叮铃作响，刮起一阵怪风，把他的破棉袄吹得猎猎作响。
王青山闻到一股浓烈的草药味，跟当年黑熊伤口上的毒气很像。他往后退了两步，手按在黑痣上——那三根黑毛正突突地跳，像是在预警。"你跟黑熊有仇？"
"何止是仇！"乞丐突然扯开裤腿，露出半截枯瘦的小腿——脚踝处有个巨大的牙印，皮肉翻卷，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咬掉了一块，"三年前我在乱葬岗埋毒箭，那突然窜出来，咬断了我的腿！"
畜生
王青山恍然大悟。难怪当年黑熊要画"毒"字，还要朝西边指——它是在告诉自己，下毒的人在乱葬岗！他看着乞丐手里的熊指甲，又看看他腿上的牙印，突然觉得这事不对劲。
"熊不会无缘无故伤人，"王青山沉声道，"你是不是做了啥亏心事？"乞丐脸色一变，猛地将熊指甲塞进他怀里："你个毛头小子懂什么！那占了我的药田，我下点毒怎么了？"
畜生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熊吼。地面都在发抖，城隍庙的瓦片扑簌簌往下掉。乞丐脸色煞白，转身就想跑，却被王青山一把抓住后领："你把话说清楚！"
熊吼声越来越近，带着一股腥风。王青山回头望去，只见浓雾中走出头巨大的黑熊，正是三年前那只。它比以前更壮了，左眼蒙着层白翳，像是受了伤。看见王青山，黑熊放慢了脚步，喉咙里发出温顺的咕噜声。
乞丐吓得瘫在地上，指着黑熊尖叫："就是它！就是它咬断了我的腿！"黑熊猛地咆哮一声，前掌重重拍在地上，溅起一片泥花。它抬起头，盯着王青山脸上的黑痣，又看看他手里的熊指甲，突然用爪子在地上画起圈来。
王青山看懂了——黑熊画的是个药圃，里面种着些奇花异草，还有个人影鬼鬼祟祟地撒药粉。接着它又画了个箭头，指向乞丐腿上的牙印，最后画了个大大的"冤"字。
"它说你占了它的药田，还想毒死它，它咬你是自卫！"王青山把熊指甲扔在乞丐面前，"你下的毒箭害死了多少生灵？"乞丐浑身发抖，突然从怀里摸出把匕首，朝着黑熊刺去："我杀了你这！"
畜生
黑熊不躲不闪，只是看着王青山。王青山眼神一厉，猛地抽出猎刀格挡。匕首和猎刀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响声。乞丐力气不大，却招式阴狠，专往人下三路招呼。
两人缠斗间，黑熊突然蹲下身，用脑袋顶住王青山的后背，把他往前一推。王青山借力使力，猎刀划破了乞丐的胳膊。乞丐惨叫一声，匕首掉在地上。他踉跄着后退，却被自己的瘸腿绊倒，后脑勺撞在城隍庙的石阶上，顿时没了声息。
雾气渐渐散了。黑熊走到乞丐身边，用鼻子嗅了嗅，又摇摇头，走到王青山面前，把脑袋低下。王青山犹豫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它的头。黑熊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呼噜声，像只大猫。
它抬起前掌，轻轻碰了碰王青山脸上的黑痣，然后转身朝山林走去。走了几步，它又回头看了看，这才消失在晨雾中。王青山捡起地上的熊指甲，发现指甲缝里的黑血已经变成了暗红色，像是被阳光晒过的朱砂。
从那以后，王青山再也没见过那只黑熊。他脸上的黑痣依旧显眼，只是那三根黑毛再也没动过。村里人问起，他只说遇上了位瘸腿乞丐，说了些疯话。
但每当他进山时，总会在药草丛里发现些被踩过的痕迹，像是有什么巨大的动物来过。有时还能看到几枚新鲜的熊爪印，绕开了所有的陷阱和捕兽夹，像是在默默守护着什么。
后来王青山不再打猎了，在山脚下开了家药铺。他用七叶一枝花和半边莲配药，治好了不少中了毒的山民。有人问他为啥改行，他就指指脸上的黑痣，笑着说："是头黑熊教我的本事。"
至于那个瘸腿乞丐，有人说他是个采药师，为了找稀世药材才去乱葬岗；也有人说他是个偷猎者，专门用毒箭杀野兽。但不管怎样，从那以后，沂蒙山里再也没人敢用毒箭了，都说怕遇上那个脸上长痣的猎手，和他身后的熊仙。
王青山的药铺开了几十年，直到他白发苍苍，脸上的黑痣还是那么显眼。临终前，他把孙子叫到床前，指着黑痣说："记住，这世上的恩怨，哪有绝对的对错？就像黑熊和瘸腿乞丐，一个为了护家，一个为了谋生，却闹得两败俱伤。"
"那爷爷，您为啥帮黑熊呢？"孙子好奇地问。王青山笑了笑，眼神望向窗外的沂蒙山："因为它看我的时候，眼里没有恨，只有委屈。而那个乞丐，眼里全是毒啊。"
说完这句话，王青山闭上了眼睛。窗外的山林里，似乎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熊吼，像是在送别一位老朋友。而他脸上的黑痣，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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