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命这东西,有时候就像山里的天气,说不准。陈家湾的陈建明,一辈子老实巴交,做梦也想不到,他这辈子最大的风雨,是1995年夏天从河边捡回来的。

一个疯女人,一个家,十年光阴,熬干了心血,也填满了日子。

他以为这就是一辈子了,土里刨食,守着婆姨娃,平平淡淡。他不知道,老天爷早就给他的命,埋下了一道惊雷。

01

一九九五年的陈家湾,穷得像是被天老爷给忘了。黄土路,泥巴墙,村里人的脸上,都刻着跟土地一样的褶子。风一吹,满世界都是土腥味。这个村子,就像一口快要干枯的老井,看不到多少生气。

陈建明蹲在自家门槛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杆子是自己用竹根做的,磨得油光发亮。他已经二十八了,在陈家湾这个年纪还没娶上媳妇,脊梁骨都快被村里人的唾沫星子给戳断了。不是他不想娶,是实在娶不起。前些年说好的一个亲事,就因为人家要的“三转一响”他凑不齐,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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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娘坐在炕上,一听见他抽烟的叹气声,也跟着唉声叹气。他哥陈建军和嫂子李桂兰从地里回来,看见他这副样子,李桂兰撇撇嘴,阴阳怪气地说:“建明,你这又是望穿哪家姑娘的窗户哩?有这功夫,不如多下两亩地,多挣几个钱,啥媳妇娶不来?”

陈建明闷着头,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的生活,就像这抽完的烟灰,风一吹就散了,啥也留不下。

事情就出在那个夏天。天热得像个大蒸笼,知了在树上扯着嗓子喊,喊得人心烦。陈建明从地里回来,浑身是汗,想着去村西头的小河里洗把脸。还没走到河边,就看见一群半大孩子围着什么东西,又笑又叫,还往里头扔泥块。

他走过去,吼了一嗓子:“干啥哩!”孩子们吓得一哄而散。他这才看清,孩子们围着的是一个女人。女人蜷在地上,头发像一团乱草,衣服破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脸上糊满了泥,只有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天,空洞洞的,没个焦距。

村里人都说,这是个从外地流浪过来的疯子。大家见了都绕着走,生怕沾上什么晦气。陈建明看着她,心里头不知怎么就软了一下。他摸了摸口袋,掏出早上从家里带出来的一个烤红薯,那是他准备留着晚上吃的。他把红薯递过去。

那女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红薯,慢慢地伸出手接了过去。她把红薯捧在手心,也不吃,就那么看着。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冲着陈建明露出了一个笑。那笑容,干净得像雨洗过的天空,一点杂质都没有。陈建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从那天起,这个疯女人就在村东头的破庙里住了下来。陈建明隔三差五会给她送点吃的。一碗玉米糊糊,或者一个窝窝头。他也不说话,放下就走。她也不说话,只是每次都会对他傻傻地笑。

这事被村里的媒婆王婶看见了。王婶眼珠子一转,拉住陈建明,压低声音说:“建明,婶给你出个主意。你看你,老大不小了,媳妇也没个影。那个疯女人,虽然脑子不清醒,可模样周正,身子骨也结实。你不如把她领回家,好歹是个伴,还能帮你干点活,说不定还能给你生个娃传宗接代。总比打一辈子光棍强!”

这话像个炸雷,在陈建明脑子里轰地一声响了。他娘第一个跳起来反对:“不行!绝对不行!咱家再穷,也不能娶个疯子进门!这要让人戳一辈子脊梁骨!”他哥他嫂也觉得丢人现眼,在家里摔摔打打,指桑骂槐。

陈建明一连几天没睡好觉。他看着家里四面漏风的土墙,想着自己看不到头的苦日子,心里头那点硬气,慢慢就被磨没了。他想,就这样吧,烂命一条,还能咋样呢?有个家,哪怕是个不完整的家,也比孤零零一个人强。

他下了决心。没有彩礼,没有酒席,甚至没有一件新衣裳。他就去乡里托人开了个证明,然后走到破庙,拉起那个女人的手,对她说:“跟我回家吧。”

她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只是任由他拉着,一步一步走回了那个家徒四壁的土屋。陈建明给她烧水,让她洗了个澡。洗干净了脸,他才发现,她长得很俊,皮肤很白,不像村里的姑娘,被太阳晒得又黑又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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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给她取了个名字,叫“阿晴”。他希望,有了她,自己的日子能有个晴天。

那天晚上,阿晴蜷在床角,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猫。外头起了风,吹得窗户纸呼呼响。她抱着膝盖,浑身发抖,嘴里反复念叨着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像是“风……雨……别怕……”。陈建明听不懂,他只是脱下自己的外套,轻轻地披在她身上,说:“阿晴,别怕,有我。”

02

娶了个疯媳妇,陈建明家的门槛,差点被村里人的口水给淹了。闲言碎语像苍蝇一样,嗡嗡地围着他转。陈建明把这些都当成了耳旁风,他觉得,日子是自己过的,好不好,冷暖自知。

阿晴不会说话,也不会笑,除了最初那个干净的笑容。她像个影子,陈建明干啥,她就学着干啥。陈建明下地,她就跟在后头,拔草拔得把麦苗也给拔了。陈建明喂猪,她也抢着去,把猪食撒了一地。她总是笨手笨脚,做啥都做不好。

李桂兰看不下去,叉着腰骂:“真是个赔钱货!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陈建明就把阿晴拉到自己身后,闷声说:“嫂子,她脑子不好,我慢慢教。”

村里的孩子最是淘气,他们追着阿晴,朝她扔石子,嘴里喊着“疯子,疯子”。每次,陈建明都会像一头被惹怒的公牛,冲上去把孩子们赶跑,然后把缩成一团的阿晴紧紧护在怀里。他一遍遍地在她耳边说:“阿晴,别怕,有我。”

时间久了,阿晴似乎能听懂这句话。每次害怕的时候,只要陈建明这么一说,她就会慢慢安静下来。她看他的眼神,也多了一丝依赖。

日子就在这种清贫和守护中,一天天过去。陈建明慢慢发现了阿晴的一些怪癖。她特别害怕打雷,哪怕是远处一声闷雷,她都会吓得脸色惨白,躲到家里最黑的角落里,抱着头瑟瑟发抖。

她还害怕穿西装的男人。有一次,乡里来了个干部,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西装,到村里来检查工作。那人只是从陈建明家门口路过,阿晴从门缝里看见了,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整个人像是被抽了筋一样,瘫倒在地。

陈建明吓坏了,抱着她又是掐人中又是喊。她醒过来以后,一连好几天都精神恍惚,看见穿得整齐一点的男人就躲。陈建明心里犯了嘀咕,他觉得阿晴的疯,不像是天生的,倒像是被什么事情给吓出来的。这个念头,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让他对这个女人的过去,第一次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阿晴还有一个习惯,她喜欢在院子里的空地上,用树枝画画。她画的不是花,也不是草,而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图案。那些线条横平竖直,交错纵横,看起来特别复杂,有点像城里盖房子用的图纸。她画得很专注,一画就是一下午。画完了,她就呆呆地看一会儿,然后用脚一点一点地把它们全都抹掉,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陈建明看不懂,他问她:“阿晴,你画的这是啥?”她只是抬起头,对他傻傻一笑。

几年后,女儿出生了。陈建明给她取名叫陈念,思念的念,纪念的念。他希望女儿能记住,她有一个虽然疯癫,却很爱她的娘。

女儿的到来,像一缕阳光,照进了这个沉闷的家。阿晴对女儿,表现出了惊人的母性。她不会说话,却会整夜整夜地抱着女儿,哼着不成调的歌谣。有好吃的,她会先笨拙地嚼碎了,再小心翼翼地喂到女儿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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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念似乎天生就能读懂自己母亲的世界。她不怕母亲的沉默和疯癫,反而最喜欢腻在母亲怀里。有时候阿晴会指着天上的云,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陈念就会咯咯地笑,好像她们之间,有一种别人无法理解的语言。

看着这一幕,陈建明的心里,总是又酸又暖。他觉得,老天爷虽然待他不好,却也给了他最珍贵的东西。

十年时间,一晃而过。陈建明从一个二十八岁的小伙子,变成了一个快四十岁的男人。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风霜,也把他的肩膀磨得更加宽厚。他早已习惯了阿晴的存在,习惯了每天跟她说话,哪怕回答他的,永远只有沉默和傻笑。

他不再觉得阿晴是个累赘。她是他陈建明的媳妇,是女儿念的娘,是他用十年光阴守护的家人。为了这个家,他拼了命地去外面打短工,下煤窑,上工地,什么苦活累活都干。他只有一个念头,要让她们娘俩,吃饱穿暖。

日子虽然苦,但陈建明觉得心里头是满的。他看着在院子里追逐蝴蝶的女儿,看着坐在门口石头上傻笑的阿晴,觉得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挺好。

03

二零零五年的夏天,来得特别凶。一连好几天,天都阴沉沉的,像是憋了一肚子火。终于,在一个傍晚,一场暴雨毫无征兆地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屋顶上,噼里啪啦地响。

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紧接着,一个炸雷在陈家湾的上空轰然响起。那声音,像是要把天给劈开一样。

陈建明正在修补漏雨的屋顶,被这声雷吓得一哆嗦,差点从梯子上摔下来。他赶紧爬下来,冲进屋里。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阿晴蜷缩在最黑的墙角,双手死死地抱着头,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她的嘴里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一种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类似野兽哀嚎的呜咽。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那种恐惧,好像能把人吞噬。

陈建明冲过去抱住她:“阿晴,别怕,是我,我在这儿!”

他的声音,这一次失去了作用。阿晴像是完全听不见,也感觉不到。又一道闪电亮起,照亮了她惨白如纸的脸。她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那声音尖利得刺破了雨幕。然后,她两眼一翻,身子一软,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阿晴!阿晴!”陈建明的心一下子揪紧了。他拍着她的脸,喊着她的名字,可她一点反应都没有。他摸了摸她的额头,烫得吓人。

不能再等了!陈建明抄起一把雨伞,把阿晴背在背上,一头冲进了瓢泼大雨里。他要去找村里的赤脚医生刘半仙。泥泞的山路滑得几乎无法落脚,陈建明摔倒了好几次,又爬起来,死死地护着背上的阿晴。他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阿晴,你可千万不能有事,你不能有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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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半仙给阿晴扎了针,又喂了些草药,最后摇了摇头,说:“建明,她这是急火攻心,加上惊吓过度。我只能尽力,剩下的,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陈建明守了她一夜。他握着她滚烫的手,看着她紧锁的眉头,心疼得像是刀绞一样。他想,如果可以,他愿意替她承受这一切。天快亮的时候,他趴在床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有人在看他。他猛地睁开眼,正对上一双眼睛。那是一双他从未见过的眼睛,清澈、明亮,但充满了困惑、惊恐和陌生。

阿晴醒了。

阳光从破旧的窗户格子里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的眼神不再是往日的空洞和涣散。她看着陈建明,嘴唇动了动,发出一个有些沙哑,但异常清晰的声音。

她说的,不是陈家湾的方言,而是一种陈建明只在电视里听过的、标准的普通话。

她问:“你是谁?”

这三个字,像三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陈建明的心上。他愣住了,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阿晴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落在了自己的手上。那是一双因为常年干农活而变得粗糙、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她的眼中,瞬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她猛地坐起来,环顾着这个家徒四壁的土屋,泥巴糊的墙,黑漆漆的屋顶,还有身上盖着的、带着补丁的粗布被子。

“这是哪里?这是哪里!”她惊恐地叫起来,声音里带着哭腔,“我的手……我的手怎么会变成这样?”

陈建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结结巴巴地说:“阿晴……你,你醒了?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建明啊!”

“阿晴?”她茫然地重复着这个名字,然后用力地摇头,“我不叫阿晴,我叫林晚晴……对,林晚晴……我是上海人,我是学建筑的……我记得……我记得一个下雨的晚上,有车……撞过来了……好黑,好疼……”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记忆的碎片像是潮水一样涌进她的脑海。她记得她的父母,记得她有一个很疼她的哥哥,记得她明亮的大学教室。唯独这十年的记忆,对她来说,是一片彻底的空白。

就在这时,里屋的门帘被掀开了。九岁的女儿陈念睡眼惺忪地走出来,她看到母亲醒了,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娘。”

林晚晴的身体猛地一僵。她看着眼前这个穿着打补丁的旧衣服、脸蛋有些蜡黄的小女孩,看着她那双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眼睛。她所有的理智,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

“娘?不……不……这不是真的……”她抱着头,发出了绝望的哭喊。

陈建明呆立在原地,巨大的喜悦和突如其来的恐惧,像两只巨手,撕扯着他的心脏。他守了十年的疯媳妇,清醒了。可清醒过来的她,却成了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他不知道,这到底是老天爷的恩赐,还是另一场磨难的开始。

04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陈家湾的宁静就被一阵巨大的轰鸣声打破了。那声音低沉而有力,由远及近,像是某种钢铁巨兽在咆哮。村里的狗狂吠起来,睡得早的村民被惊醒,纷纷披上衣服,探出头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陈建明一夜没合眼。林晚晴哭累了,缩在床角睡着了,眉头依然紧紧地锁着。女儿陈念被吓到了,紧紧地抱着他的胳膊,不敢出声。他心里乱成了一锅粥,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个自称林晚晴的女人,还是他的阿晴吗?

那轰鸣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村口。陈建明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他安抚了一下女儿,推开门冲了出去。

当他跑到村口时,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