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那年，我第一次弹出了《小星星变奏曲》。
妈妈终于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笑容。
她伸手摸了摸我的头，温柔地唤我“薇薇“。
那晚，我从爸爸手中得到了一块精致的奶油蛋糕，而非冰冷的剩饭。
我小心翼翼地把蛋糕放在枕头边，数了一百次“明天要和妈妈一起吃“才进入梦乡。
第二天，我捧着蛋糕，木木地看着全家人围着一个洋娃娃似的小女孩泣不成声。
而我，被推搡到角落，连带着蛋糕碎了一地。
妈妈回头看了我一眼，眼底满是厌恶：
“都是你这个冒牌货，占了薇薇的位置！你怎么还不滚？“
我缩在阴影里，恐惧地摇头。
妈妈，不是你说，只要我像她，你就会爱我吗？
妈妈，薇薇是她的话，那我是谁？
……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妈妈正跪在地上，紧紧搂着不知从哪来的小女孩，哭得停不下来。
爸爸则是脸上挂着笑，温柔地搂住妈妈：
“没事了，我们的薇薇回来了，我们一家四口总算能团聚了。“
一家四口？
我歪歪头，加上哥哥和这个小姐姐，我们不是一家五口吗？
我下意识向前挪了一步，不小心踩到碎了一地的蛋糕。
听见声响，三个人同时扭头转头看我，我忍不住攥紧衣摆：
“爸爸妈妈，这是姐姐吗？姐姐和我都叫薇薇吗？”
妈妈猛地站起来，一巴掌扇在我的脸上：
“谁是你的姐姐？离我的薇薇远一点！都是因为你，是你害得薇薇和我分离！”
我捂着红肿的脸，向后踉跄几步，却忍不住看躲在妈妈背后的小女孩。
她大眼睛噙着泪水，被爸爸搂在怀里。
我愣住了，爸爸从来没有抱过我。
只要我和她做一样的事，只要我能成为她，爸爸也会抱抱我吗？
可爸爸一个眼神也没给我，他招招手：
“张姐，把她房间里东西全部扔了，打扫出来给薇薇住。”
“至于她，就让她住保姆房边上的储物间，过几天我会给她送走的。”
总是把我名字说成冒牌货的张阿姨走来，拽着我的胳膊往后拖。
我被拖着走，回头望去，妈妈正捧着漂亮姐姐的脸细细端详。
妈妈笑了，我咧开嘴，跟着妈妈笑。
储物间又小又闷，只有一扇小窗高高开在墙顶。
“以后你就住这里，离客厅和主卧远点，别碍着主人家和真小姐眼。”
我顺从地点点头，只要听话，爸爸妈妈就会对我很好。
门砰得一下关上，我坐在木板床上，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欢声笑语，我好奇地把眼睛凑到门上那条细细的光亮前。
是哥哥回来了！
哥哥还是那么高，一把就抱起了那个和我同名的小姐姐，在原地转圈。
小姐姐银铃般的笑声真好听。
妈妈和爸爸站在一旁，用手捂着嘴笑，眼角都是幸福的泪花。
他们四个人抱在一起，灯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我的心口好像被烫了一下，但很快，脸上火辣辣的痛楚把我拉回现实。
我轻轻碰了碰肿胀的脸颊，没关系，我早就习惯了。
过去妈妈也常常这样打我，尤其当我把自己的名字说错的时候。
我太笨了，老是把自己叫成原来的名字。
越急越说不对，妈妈的眼神就会瞬间冷下来，巴掌也随之而来。
“连名字都记不住的蠢货！你怎么配叫薇薇！”
可只要我做对了，妈妈就会笑的，就像刚才她看小姐姐那样笑。
我在杂乱的储物间里摸索，找到了一块碎镜子。
我努力地，慢慢地，扯动自己的嘴角。
对，像小姐姐那样笑，眼睛弯弯的，嘴角上扬。
我反复练习着，只要我和她笑得一模一样，爸爸妈妈就会喜欢我了吧？
我凑近镜子，仔细观察。
眼睛很像，鼻子也很像……
可是，不对。
小姐姐和妈妈的右眼角下方，都有一颗棕色的痣。
而我的脸上，什么都没有。
原来是这里不一样。
就是这点不同，让妈妈认出了我不是她，所以她才讨厌我！
只要一样了，只要一样就好了。
我没有犹豫，伸出脏兮兮的指甲，对着自己右眼角下狠狠地抠了下去。
我疼得全身打颤，血珠立刻渗了出来。
可我看着镜子里那点刺目的红，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我和妈妈和姐姐一样了。
明天，妈妈看到我，一定会爱我的。
我搂着小镜子，蜷缩在破木板上，安心地睡着了。
可是妈妈好像还是不爱我，爸爸和哥哥也很生气。
他们随手一指，我就捧着小碗蹲在角落，小口小口地喝粥。
我望着餐桌上的小姐姐，妈妈给她擦嘴角，爸爸问她睡得好不好，哥哥给她夹菜。
我的心闷闷的，忽然觉得胃里堵得厉害。
下午，爸爸难得地要亲自送我们去上学。
妈妈给姐姐穿上了漂亮的新裙子，头发扎着精致的蝴蝶结。
我依然穿着以前的旧衣服，安静地跟在后面。
其实我不是很想去学校，那里比这个家更让我害怕。
这里只有几个佣人叫我冒牌货，学校里所有人都笑我。
我没有朋友，总是独自一人躲在角落，盼望着放学铃声早点响起。
爸爸的车停在校门口，他先下了车，然后非常呵护地扶着姐姐下车，笑着说：
“薇薇，好好上课。”
自始至终，他没有看我一眼。
我自己默默地打开车门，刚站稳，爸爸的车就开走了。
姐姐被老师牵着手走在前面，我慢慢地跟着他们。
几个同班的男孩就看到了我，登时哄笑一团。
“冒牌货又来上学啦？”
“你怎么还好意思来啊？不是你偷了别人的爸爸妈妈吗？”
其中一个高大的男孩却故意伸脚绊了我一下。
我重重地摔在地上，膝盖磕在水泥地上，一阵锐痛。
“哈哈哈，冒牌货摔跤，你的爸爸妈妈不爱你！”
我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挣扎着想爬起来。
那个绊倒我的男孩蹲下来，指着我的鼻子大声说：
“我听我妈妈说，你根本就不是你爸妈生的。你是你爸爸从外面孤儿院捡回来的野孩子。因为那个真孩子丢了，你妈妈疯了，才捡你回来当替身的！”
“现在真的回来了，你这个假的当然没用了！略略略！”
其他孩子也跟着起哄，我呆住了，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
“不是的，我不是，我有爸爸妈妈……”
男孩的声音更大了，我气得想冲上去捂住他的嘴：
“你就是个没人要的野种，顶着人家的身份过日子，你不是林薇，你不是林薇！”
我尖叫着，用尽全身力气朝那个男孩撞去，双手胡乱地在他身上又抓又打。
他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和其他几个男孩一起围上来推搡我。
“干什么，住手！”
老师的呵斥声及时响起。
他们一哄而散，只留下满脸的我站在原地。
老师皱着眉头走过来，不分青红皂白就批评我：
“你怎么又打架？去墙边站着反省，放学之前不许动！”
我张了张嘴，想解释，但看着老师不耐烦的脸，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上课铃响了，同学们都幸灾乐祸地打量在罚站的我。
过了一会儿，班主任带着小姐姐走进了我们班：
“小朋友们，今天我们班来了一位新同学，她叫林薇，以后大家要好好相处，欢迎新同学！”
我猛地转过头，林薇，那是我的名字啊。
是我挨了妈妈好多好多次打，挨了爸爸好多好多次饿才记住的名字，她怎么能抢走呢？
我再也忍不住，猛地冲进了教室，直接跑到小姐姐面前，声音颤抖地问：
“如果你叫林薇的话……那我叫什么呢？我叫什么名字啊？”
她被吓了一跳，过了很久才认出我来，指着我就开始喊道：
“我想起你了，就是你抢走了我的爸爸妈妈，抢走了我的名字！“
“我才是林薇，我才是薇薇，你什么也不是！你走开！我讨厌你！”
她哭着，用力地推了我一把。
我毫无防备，被她推得向后踉跄。
脚下一滑，后脑勺重重地磕在身后一张桌子的尖角上。
一阵剧痛猛地传开，温热的液体顺着我的脖颈流下。
我躺在地上，模糊地看着天花板刺眼的灯光。
妈妈，姐姐叫林薇。
那我是谁呢，在我成为薇薇之前，我是谁呢？
我记不清了。
丸整版在弓仲号:小新文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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