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原行记:在岩壁与风沙间读懂时光
车过乌鞘岭隧道,风里的气息忽然从关中平原的麦香变成祁连山的凛冽与沙砾的粗粝 —— 不是攻略里 “丝路走廊” 的笼统注解,是清晨莫高窟的晨光吻着壁画,是正午张掖丹霞的风扫过岩层,是暮色鸣沙山的驼铃绕着清泉,是星夜麦积山的月光洒在栈道。七日的漫游像展开一卷浸着沙枣香的古卷:一卷是洞窟的褐,凝着千年的笔墨余温;一卷是丹霞的赤,藏着亿年的地质密码;一卷是沙泉的金,刻着大漠的生命奇迹;一卷是佛龛的暖,裹着世代的守护深情。每处景致都不是精心包装的 “景观”,是能触摸的颜料颗粒、能听见的沙砾私语、能闻见的驼粪焦香、能瞥见的灯影摇曳,藏着甘肃最本真的时光密码。
莫高窟:晨光里的临摹师与壁画玄机
敦煌的晨光刚越过三危山,我已跟着临摹师李娟往第 257 窟走。她的帆布鞋踩过微凉的青砖地,手里的狼毫笔裹着淡赭色颜料:“要趁日出前看北魏壁画,晨光柔,能看清颜料的叠层,这洞窟里藏着老匠人的笔锋,得细品。” 她的指尖沾着永远洗不净的矿物颜料,指节处有常年握笔的薄茧,那是与壁画相守二十年的印记。
晨光中的第 257 窟像个沉睡的宝盒,西壁的 “九色鹿王本生” 壁画在微光里渐显轮廓。“你看这九色鹿的蹄子,” 李娟指着壁画左下角,“老匠人用石绿调了铅白,边缘故意留了笔触飞白,奔跑时像沾着露水。” 她忽然用手电筒打侧光,墙面浮现出细密的裂纹:“这是‘壁癌’,2016 年修复时,我们用敦煌土调胶,一点点填,比绣花还慢。” 墙根摆着她的临摹台,宣纸上的九色鹿已初具雏形,颜料碗里的石青泛着幽光,“这是从和田运来的青金石磨的,跟北魏匠人用的料同源,就是现在要戴口罩磨,当年老匠人怕是要吃不少粉尘。”
不远处的藏经洞陈列馆旁,修复师们正用软毛刷清理残卷。李娟说那是她师父在工作:“师父守了五十年,能从颜料层判断朝代,上次发现一片残纸,边缘的朱砂晕染方式,一准是初唐的。” 说话间,一位白发老人走过来,手里捏着片剥落的颜料:“这是第 323 窟的赭石,含着祁连山上的赤铁矿,跟别处的不一样。” 朝阳爬上窟檐时,李娟带我看窟顶的 “游泳图”,四个裸体童子绕着莲花嬉戏,“这是敦煌最早的游泳形象,你看童子的脚掌,老匠人画得带弧度,像真的踩在水里。” 我摸着冰凉的窟壁,指尖沾到细微的颜料粉末,忽然懂了莫高窟的美 —— 不是 “世界遗产” 的头衔,是笔墨的活、颜料的沉、守护者的痴,是陇原人把最璀璨的文明记忆,藏在了晨光里的洞窟间。
张掖丹霞:正午的守山人与岩层玄机
从敦煌驱车六小时,张掖丹霞的热浪已在正午阳光里漫开。守山人王德福正坐在 4 号观景台的凉棚下补草帽,手里的麦秆编得密实:“来得巧,刚下过雨,岩层颜色最鲜,这丹霞藏着亿年的故事,得细品。” 他的裤脚沾着红棕色砂粒,手背有晒脱的皮,那是守着这片山三十年的印记。
顺着木栈道往下走,丹霞像块被打翻的调色盘,橙红、绛紫、鹅黄的岩层层层叠叠,雨后的水汽让色彩愈发饱和。“这叫‘五花肉’地貌,” 老王指着 5 号台的岩层,“每层颜色都是不同年代的沉积物,红的是氧化铁,灰的是石膏,一亿年前这里还是湖泊呢。” 正午的阳光直射下来,岩层泛着金属光泽,他忽然蹲下身,捡起块碎岩:“你看这断面,有细密的层理,跟书页似的,暴雨天最担心滑坡,2018 年我们垒了三百多个石埂才护住。”
观景台的角落堆着各式工具,卷尺、记录本、防晒的草帽,最旧的那个草帽沿都磨破了。“这本子记了二十年,” 老王翻开泛黄的纸页,“每天记日照、风速,哪块岩层掉了渣都得写。” 他指着远处的山脊:“以前没有木栈道,游客直接踩岩层,一年就磨秃了好几处,现在修了栈道,可还是有人偷爬。” 说话间,几个年轻人想翻越护栏,老王笑着喊:“小伙子,别碰!岩层脆,踩坏了几百年都长不回来!”
午后的风卷着砂粒掠过,老王教我辨岩层的 “年龄”:“颜色越深越老,你看那片暗红的,比恐龙还早。” 他从兜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晒干的沙枣:“这是山脚下摘的,甜得很,以前赶路人都靠这解渴。” 我摸着手里温热的碎岩,红得像火,忽然懂了丹霞的美 —— 不是 “地质公园” 的噱头,是岩层的硬、色彩的烈、守山人的倔,是陇原人把最壮阔的自然记忆,藏在了正午的山脊间。
鸣沙山月牙泉:暮色的牵驼人与沙泉玄机
从张掖驱车四小时,鸣沙山的驼铃已在暮色里漫开。牵驼人马占山正给骆驼上鞍,手里的缰绳握得稳:“来得巧,日落前的沙最软,能给你讲沙泉的门道,这地方藏着四代人的故事,得细品。” 他的头巾沾着黄沙,脸上的皱纹里嵌着沙粒,那是靠沙吃饭四十年的印记。
顺着驼道往里走,鸣沙山像片金色的海洋,连绵的沙丘在暮色里起伏,一弯月牙泉嵌在中央,岸边的胡杨歪扭着身子。“这沙有讲究,” 马师傅拍了拍骆驼的背,“分三层,表层是细沙,踩上去会流,底下是粗沙,能承重。” 他指着泉边的围栏:“十年前泉水比现在大一圈,后来种了芦苇固沙,才稳住了。” 暮色中的阳光照在泉面上,泛着粼粼波光,他忽然停下脚步:“你听,风刮过沙丘会响,像哼歌似的,这就是鸣沙山的名字由来。”
驼队歇在泉边的老茶馆旁,木架上摆着各式物件,驼铃、水壶、记录驼队的本子,都沾着深浅不一的黄沙。“这驼铃是我阿爸传的,” 马师傅拿起铃铛,“铜的,风吹了三十年还响。” 墙上挂着张褪色照片:“1990 年我刚牵驼时,泉边就一间土房,现在有了茶馆,但规矩没变 —— 不能往泉里扔东西。” 不远处的沙丘上,年轻人在滑沙,马师傅笑着喊:“慢点滑!底下有石头,小心硌着!”
夕阳沉入沙海时,马师傅带我看泉边的 “七星草”:“这草只长在泉边,再远一点的沙子里都活不了,是泉的晴雨表。” 他递给我一杯沙枣茶:“用泉水煮的,甜得润喉,城里的水煮不出这味。” 我摸着骆驼温热的驼峰,掌心沾着黄沙,忽然懂了鸣沙山的美 —— 不是 “大漠奇观” 的虚名,是沙粒的软、泉水的清、牵驼人的实,是陇原人把最坚韧的生命记忆,藏在了暮色的沙海间。
麦积山石窟:星夜的维修师与佛龛玄机
从敦煌飞抵天水,麦积山的槐花香已在星夜里漫开。石窟维修师赵卫东正坐在栈道上检查木梁,手里的扳手转得轻:“来得巧,月光明,能看清栈道的榫卯,这山崖藏着四代工匠的故事,得细品。” 他的工作服沾着木屑,掌心有拧螺丝磨的茧,那是护着石窟二十五年的印记。
顺着栈道往上走,麦积山像个巨大的麦垛,窟龛密密麻麻嵌在绝壁上,星光照在佛像的脸上,泛着温润的光。“这是第 44 窟的西魏佛,” 赵师傅指着一尊造像,“你看这微笑,嘴角上扬刚好三分,修复时我们用三维扫描,一点都不敢动。” 栈道的木板踩上去咯吱响,他扶着栏杆:“这栈道是北魏的底子,2010 年大修时,我们找了老松木,按原来的卯榫结构接,没有用一颗钉子。”
走到崖壁的工具房,木架上摆着各式物件,凿子、木锯、记录石窟状况的本子,都沾着深浅不一的木屑。“这本子记了二十年,” 赵师傅翻开纸页,“每天记木梁湿度、佛像裂缝,2022 年暴雨后,我们守了一个月,把松动的佛龛都加固了。” 墙上挂着张褪色照片:“1998 年我刚来时,栈道还是窄木板,现在加宽了,但维修的规矩没变 —— 得顺着老匠人的思路来。” 不远处的窟前,有人在拜佛,赵师傅笑着喊:“姑娘,别摸佛像!颜料脆,碰掉了补不回原样!”
深夜的山风渐凉,赵师傅带我看第 133 窟的 “小沙弥” 造像:“这尊像才一米高,你看他的耳朵,老匠人刻得带弧度,像真的在听经。” 他掏出块敦煌土:“这是补窟用的,跟当年的料一样,得加麦秸秆,才够结实。” 我摸着温热的栈道木板,忽然懂了麦积山的美 —— 不是 “东方雕塑馆” 的标签,是佛像的暖、木梁的实、维修师的守,是陇原人把最虔诚的信仰记忆,藏在了星夜的绝壁间。
离开甘肃那天,我的包里装着李娟的颜料碎、老王的沙枣、马师傅的驼铃碎片、赵师傅的敦煌土。车过乌鞘岭时,回头望,麦积山的灯影还在夜色里闪烁,莫高窟的笔墨藏在记忆里。七日的漫游让我懂得,甘肃的美从不是 “丝路驿站” 的单一标签 —— 是莫高窟的文明守护、张掖丹霞的地质史诗、鸣沙山的生命奇迹、麦积山的信仰传承。这片土地的美,藏在岩壁与风沙的交融里,藏在人与时光的共生里,藏在没有商业化包装的本真里。若你想真正读懂它,不妨放慢脚步,去看一次莫高窟的晨光、等一场丹霞的日落、牵一头鸣沙山的骆驼、走一回麦积山的栈道,去触摸那些岩壁与风沙间的时光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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